三、游洋夢

趙一曼七八歲的時候，父親李鴻緒在自家的樓下開辦了一個私塾學(xué)堂，私塾先生是李相臣、李平之（一曼的遠房哥哥）。學(xué)堂里除了一曼、紹唐之外，還有本家的侄子燦久、少基、世滿等六七個孩子，讀的是《三字經(jīng)》《百家姓》《千字文》等啟蒙課本。先生每天帶著一群孩子咿咿呀呀地讀書，像一只老母雞帶著一群小雞崽，村里人便把這種私塾叫作“雞婆學(xué)堂”。

在交通閉塞、山高皇帝遠的川南貧困山區(qū)，村里百姓十有八九沒念過書，祖祖輩輩蝸居在山鄉(xiāng)里，沒去過宜賓城，窮人家的孩子哪有求知識學(xué)文化的份兒。像趙一曼這樣能在私塾讀書的女孩子更是鳳毛麟角。

開始時，趙一曼還是十分認(rèn)真讀書的。她天資聰穎，先生教的書很快就能倒背如流，但讀的時間長了就感到乏味。背會了她就精神溜號，開始玩起夾在書中的蝴蝶、樹葉等小玩意兒來。不過每當(dāng)先生讓她背書的時候，她都能流利地背下來。每當(dāng)誰背不下來的時候，只要給趙一曼使個眼色，她就在旁邊高聲大氣、若無其事地跟著背。這一伴奏、一提示，再難的書也順利地背下來了。先生知道她這個小靈精在搗鬼，但也不當(dāng)面戳穿她。

在學(xué)堂里，孩子們偶爾也會捉弄一下先生。在一個悶熱的夏日午后，先生中午喝了點酒，年過半百的人就開始犯困，他讓孩子們背書，自己歪躺在藤椅上睡著了，還打起呼嚕來。這時孩子們誰也不背書了，趙一曼從書袋里拿出一只中午剛捉的小螳螂來，輕輕地放在先生的衣領(lǐng)子里。小螳螂在先生的脖子上耍起了大刀，這時先生才從睡夢中醒來，從衣領(lǐng)子里捉出那只螳螂來。他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于是勃然大怒道：“這是誰干的？還不快給我站出來！”學(xué)堂里頓時鴉雀無聲，孩子們嚇得不敢抬頭，個個惴惴不安。“再不站出來，我就‘打滿堂紅’啦。”他把戒尺在桌子上敲得啪啪響，用“打滿堂紅”來威脅大家。頓時，燦久、少基、紹唐都把驚慌失措的目光轉(zhuǎn)向趙一曼，心里抱怨說：“瞧，這回惹下大禍了吧。”

這時，只見趙一曼離開了座位，毫無懼色地走到先生面前說：“先生，是我干的。”她那一副“好漢做事好漢當(dāng)”的樣子，讓在座的孩子們打心眼兒里佩服，也令先生很吃驚。面對這位東家嬌生慣養(yǎng)的小姐，他也只得高抬貴手。于是，先生把戒尺重重地放在一邊，說：“這回念你承認(rèn)錯誤，不打手板，罰你背這三天念的書。”背書對趙一曼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別說是三天，就是十天的書她也背得出來。于是，趙一曼慢條斯理、一板一眼、一字不落地背完了三天學(xué)的課文。她有些自滿地歪頭瞧著先生，心想，看你還能怎么樣？

先生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夸獎?wù)f：“背得不錯。”接著把書里的字單獨拿出來讓她認(rèn)。這回可露怯了，書里的好多字單獨拿出來她就不認(rèn)得了，趙一曼憋得小臉通紅，害羞地低下了頭。

先生終于找出了她的弱點，叮囑她說：“今后一定要用心，一個字一個字認(rèn)真地念，不要耍小聰明。”趙一曼認(rèn)真地點點頭，虛心地接受了先生的教誨，從此開始認(rèn)真讀書。

趙一曼立志求學(xué)目標(biāo)遠大。她曾對弟弟和侄子們說：“將來我要到縣城里去讀書，到京城去上大學(xué)。”侄子們都不信，認(rèn)為她是在吹牛。“幺姑，上縣城要翻好多座山，上京城要走上幾個月，你去得了嗎？”趙一曼自信地說：“怎么不能，我不但在中國讀，還想去游洋呢！秋瑾不是就游過洋嗎，我也能。”“游洋”對那個時代的女孩子來說，確實是一個遙遠的憧憬，對趙一曼來說也是一個美麗的夢。從此，侄兒們見著她就笑著喊：“游洋生來啦！游洋生來啦！”侄兒們諷刺她說：“幺姑只能從中伯陽游到上伯陽，再從上伯陽游到下伯陽，這不就是‘游洋’了嗎？”

后來，趙一曼真的實現(xiàn)了游洋夢。1927年，她在武漢給二姐李坤杰的信中說：“我可能要到蘇聯(lián)去，先不要告訴別人，如果去不成，就成了幼年時‘游洋’的笑話了。”趙一曼到蘇聯(lián)后又給李坤杰寫信說：“我已經(jīng)到了蘇聯(lián)，現(xiàn)在你可以向族中的親友公開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