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美學的歷史(漢譯世界學術名著叢書)
- (意)克羅齊
- 8136字
- 2020-09-03 11:01:19
第五章 詹巴蒂斯塔·維柯
維柯,美學科學的發現者 一個把類似概念放到一邊,以一種新方法理解幻想,洞察詩和藝術的真正本性,并在這種意義上講發現了美學科學的革命者,是意大利人詹巴蒂斯塔·維柯(Giambattista Vico)。
在鮑姆嘉通的第一本小冊子注212于德國發表的十年前,維柯在那不勒斯就出版了他的《新科學》第一版。這部著作,在論詩的本性上,發展了他1721年在《論法的永恒性》中提出過的思想,這些思想是他“二十五年不斷冷靜沉思的結果”。注2131730年,在由兩本專著(《論詩的智慧》和《論真正荷馬的發現》)組成的《新科學》第二版中,維柯又進一步闡述了這些思想。
在他遇到的一切機會中,在書的緒言中,書信往來中,婚詩和挽詩中,甚至在他作為書評家所做的評述中,他都不倦地重復這些思想,并把它們灌輸到當代人們的錯誤的意向中去。
這些思想到底是什么呢?它們正是(可以說)由柏拉圖提出、亞里士多德企圖解決但未能解決而文藝復興之后各種徒勞也未能解決的問題:詩是理性的還是非理性的,是精神的還是丑陋的東西呢?如果是理性的,其真正品質是什么,用什么方法才能把它同科學和歷史區分開呢?
我們已經知道,柏拉圖把詩歸諸人類精神中的卑微部分。維柯則提高了它的地位:他把詩當作人類歷史中的一些過程,由于人類的歷史是理念的歷史,它的過程不是眾多事件的羅列,而是精神的一些形式;他把詩當作精神理念歷史的一個階段,意識的一種形式。詩的產生先于知性,后于感覺;由于對此的混亂,柏拉圖不承認詩應有的地位,并主張把它從他的“理想國”里驅趕出去。“人類首先進行的是沒有感知的感覺,其次才以不安和激動的靈魂來感知,最終才以純粹的頭腦來自省。這才是評價詩的真正原則。詩形成于情欲和感覺,有別于形成于理性自省的哲學;所以哲學越提高到普遍,就越接近于真;而詩越掌握特殊,就越實”。注214詩雖是幻想的階段,卻提供真實的價值。
詩和哲學、幻想和知性 幻想階段是獨立自主于知性階段的,知性階段不僅不能使其完善,反而只能毀掉幻想的階段。“形而上學的研究和詩的研究是截然相反的:因為前者清洗思想的幼稚先見,而后者卻沉浸其中而倒置;前者堅持對感覺的評判,后者卻以感覺為其原則;前者使幻想軟弱,后者卻使幻想強壯;前者強調不要使肉體成為精神,而后者卻只是強調由肉體到精神的歡欣;所以,前者的思想整個是抽象的,而后者,當幻想越強壯時,則越美。總而言之,形而上學研究學者們所認識的各種情欲之上的萬物之真……,詩卻引導俗人以不安的情感據實而行,可以肯定,沒有不安的情感,俗人是不會行動的。所以,在過去的所有時代里,在我們所了解的一切語言中,從未產生過二者兼備的出類拔萃者,既是偉大的形而上學的哲學家,又是偉大的詩人,特別是像詩歌之父和巨匠荷馬那樣的詩人。”注215“詩人是人類的感覺,哲學家是人類的知性”注216。“幻想越強,推理越差”。注217
當然,“自省可以放到詩句中,但不因此就變成了詩”,“抽象的評判屬于哲學家,因為它們包括了普遍性,超越情欲之上的自省屬于假的、無情的詩人”。注218“通過自省來歌頌婦女的美麗和德行的詩人……是哲學家,他們用愛情詩句推理”。注219一些是哲學家的理念,另一些是詩人的理念。詩人的理念和畫家的理念是相同的,他們的區別只是“語言和顏色”。注220偉大的詩人不是產生在反省時代,而是產生在幻想時代,即在被稱為野蠻時代就產生了的:荷馬產生于古代的野蠻時期,但丁產生于中世紀“意大利野蠻時期的回返”。注221那些想在希臘詩歌之父那里找到哲學智慧的人,他們就本末倒置了;因為詩人的世紀先于哲學家的世紀,所有幼稚的民族都是最高的詩人。詩句由于“自然的必要性”先于散文體句子的產生,不只是“喜欲的任意而為”,而是寓言和幻想的普遍性先于理性即哲學的普遍性而被人理解。注222
維柯以此評價并糾正了柏拉圖在《理想國》里的評論。柏拉圖否定荷馬的智慧,否定任何類型的智慧,否定呂庫古(Licurghi)、卡隆達(Caronda)、索倫(Soloni)的法學智慧;否定泰勒斯(Taleti)、安那查西斯和畢達哥拉斯的哲學智慧;否定軍隊將帥的韜略。注223荷馬(他說)如果應有智慧的話,那只能是詩的智慧。從猛獸和野蠻的東西那里得出的荷馬的比較和想象是奇妙無雙的,但“如此成功的天才肯定不是被任何哲學馴化、文明化了的天才”。注224
如果有人于反省時代作詩,就得回返到幼稚時代,“復元思想于根”;不是以知性來自省,而是受幻想的驅動,重新回到特殊之中。如果一個詩人接觸到哲理,并不是他“由于驅散幻想而得到真理”,而只是“面對它們就像在廣場和劇場看到它們一樣”。注225毫無疑問,蘇格拉底以后出現的新劇充滿著哲理、知性的普遍和“人類習俗的知性對象”,但劇作者,作為詩人,由于他把邏輯轉換成了幻想,所以,能把那些理念用肖像顯示出來。注226
詩和史 藝術和科學、幻想和知性在這里的區別是很深刻的:兩種類型的活動,經過多次重申的對比之后,是不可能混淆的,但詩和歷史的區別并不是極為清楚的。維柯雖然沒有援引亞里士多德著作中的一些章節,可還是含蓄地解釋了為什么對亞里士多德來說,詩比歷史更富有哲學意味,為什么他反駁了亞里士多德的歷史屬于一般而詩才屬于普遍性的錯誤。詩和歷史相比,不是因為詩是概念的沉思,而是因為它像科學一樣,是理念的。
“完整的理念”應是詩的最好的寓言,“因為詩人從理念上給沒有生命的萬物以生命,這是這門藝術的大師說的。詩的理念和畫家的理念一樣,是完全的幻想,而不是摹仿,像肖像畫家。詩人和畫家都借助造物主的肖像,被稱為神妙的人”。注227維柯反對那些責難詩人的人,據他們講,詩人只提供假。他說:“最好的詩是更靠近理念的真,即更靠近上帝的永恒真理的真;所以,史學家的真理與它是沒法比較的。史學家的真理慣常只提供給詩人以任性、必然、機遇等等,但塔索想象出的郭弗雷多注228卻應是所有時代、所有民族的統領。所有詩中的人物都是這樣的人,盡管他們的性別、年齡、氣質、習慣、民族、國家、能力、條件和機遇是如此不同。其他的只是由政治家、經濟家、道德哲學家推論出的被詩人表現為肖像的人類靈魂的永恒特質”。注229維柯還提出了詩人在史學家之前的難題,他抓住并部分贊同卡斯泰爾韋特羅的考證:如果詩是可能的設想,它就應先于歷史,是仿造的現實;他用把詩同歷史等同起來的辦法解決了這個難題。詩是原始的歷史,是真實敘述的寓言。荷馬是第一個史學家,或更高,是“希臘人敘述、歌唱他們歷史時的英雄典型”注230。詩和史,究其源是一樣的,或者確切地說,是不可分的。“但為什么不能產生出一些假的理念呢?這是因為假存在于理念的畸形混合物之中,這樣,它就不能因襲;任何傳說的東西,在其起源之初,都有著真實的基礎”。注231從這里產生了關于神話的一個新思想:神話不是任意的或經過權衡的創造,而是在原始人的精神中被摹仿出的關于真理的自然幻想。詩提供幻想的映像,科學或哲學提供心智之真,意識提供事物之實。
詩和語言 對維柯來講,語言和詩在本質上是一樣的。他批駁了散文句子產生于先而詩句語言產生于后的“那個語法學家的共同錯誤”,找到了“在詩中已被發現的那些起源”,即“語言和文字的起源”。注232為了得到這個發現,就需要“一個令人不快的、折磨人的、莊重的辛苦勞動,這個勞苦的程度越強,這個發現就越能揭示我們的本性,以便進入到霍布斯、格勞修斯(Grozio)、普芬多爾夫(Pufendorfio)的沒有任何話語、但正是從他們那里產生了文明民族語言的原始人的本性之中”。注233收獲的結果和付出的勞動是相等的,所以,他能夠由此發現語言產生于約定俗成或如他所說的“是任意表明”的錯誤。他說:“由于語言的天然起源,它們本身就應有著它們天然的意義,這在拉丁語的俗語中是常見的……,幾乎拉丁語的所有詞匯都是由自然的來源、自然的特質和易感覺到的影響而形成的。一般地講,所有民族語言里的主體都是比喻。”注234他還批駁了語言學家的“散文作家的語言是真正的語言,詩人的語言不是真正語言”注235的另一個錯誤。對維柯來講,屬于暗喻的詩的借喻,“產生于所有民族的本性,而不是在詩上有特殊才能之人的任意而為”;注236借助“相似、想象、比較”的語言,是由于“需要確定事物特質的語匯的類和屬的貧乏”和“作為整個民族共同本性的結果而造成的”。注237最初的語言就是那些“和要表達的思想有天然聯系的、無聲的、身體的動作”注238。他還進一步研究了象征語,包括古埃及的象形文字、徽章、騎士的象征性圖案、紋章和貴族紋印等等這些被他稱為“中世紀的象形語言”。注239在中世紀的野蠻時期,“無聲的語言……非基督教的最初民族的語言應回返到意大利人之中,這些語言的創造者,在找到有節語言之前,就用它們來表明自己的一些思想——這些思想在當時是經常感覺到的,它們和無聲的動作有著天然的聯系——和一些他們要說明的事物。這些無聲的身體的動作,被轉換成有聲的語言,它們應是詩的話語就是很清楚的了”。注240所以,語言分為三個種類和階段:無聲的天意語言、表明業績的英雄語言和講話的語言。他希望有一個普遍的語言學,“一個各民族思想之聲的字典”。
歸納邏輯和形式邏輯 誰有關于幻想、語言和詩的這樣的思想,誰就不能滿足于形式邏輯和經院哲學的邏輯、亞里士多德的邏輯和拘泥于文字的邏輯。人類的頭腦(維柯說)“由所感而使用知性得到感覺之上的東西,在拉丁文里稱為心智”。注241在論邏輯史的一個草稿中,他說道,“出現了亞里士多德和芝諾。亞里士多德是教授三段論法的,他的方法與其說在特殊中解釋普遍,不如說他為了得到普遍而糅合特殊;芝諾用他的多段論法給現代清談家提供了只能減弱而不能砥礪頭腦的方法;他們都不能給人類的利益以任何東西。維魯拉姆注242,偉大的哲學家和政治家,在他的具有重大實驗哲學成果的、被英國人所追隨的《論工具》注243中,正確地提出、推薦并解釋了歸納法”。注244至此,他批判了一直被看作而特別是當時被看作一門最完整的科學——數學。
維柯反對所有以前的詩學理論 維柯不僅是事實上的革命者,而且作為革命者,他對此有著充分的意識。他知道反對在他之前的所有的詩的理論。他的關于詩的新原則(他說)“不只是和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直至我們的卡斯泰爾韋特羅的不同,而是截然相反”。這些新原則是想象的原則,由此,我們找到了作為所有民族包括猶太民族最初的語言——詩注245。他以這些原則(在別的著作中他也這樣堅持)“推翻了首先由柏拉圖提出、爾后又由亞里士多德直至我們的帕特里齊、斯卡利杰羅、卡斯泰爾韋特羅提出的所有的詩的起源之說,確定了卓越的詩是由于人類推理的缺乏而產生的說法。它對來源其后的藝術,詩的哲理和批判的哲理乃至這些哲理本身,都不是等同的,而是更高的東西……”。注246在自傳中,維柯夸耀他早已發現了那些“希臘人、拉丁人和其他民族關于詩的一直相信的原則之上的神話的原則”。注247
那些陳舊的、“被柏拉圖拋出、被亞里士多德肯定的”原則都是武斷和偏見,它們把具有詩的理性的作家[他援引了他們之中的雅各布·馬佐尼(Jacopo Mazzoni)的名字]引入歧途。甚至像帕特里齊這樣莊重的哲學家和其他一些哲學家“關于歌和詩起源的一些說法都是毫無意義的”,都是他“不好意思提及的”。注248但看到他以《新科學》的原則評價賀拉斯的《論詩藝》并極力從他那里挖掘出一個值得稱贊的意義是很奇怪的。注249
可能,對于同代人的著作,他了解穆拉托里的那些,他提到了他和另一個與他有直接交往的格拉維納的名字;但可以肯定,如果他讀過《論完美的詩》和《幻想的力量》,他就不能滿足于那里對幻想能力的論述,對這個能力,維柯賦予了極大的力量和非常的重要性。或許,反之,他可能從格拉維納那里得到了啟發(如果不直接從法國作家那里,如萊博蘇),在他那里他遇到了那個關于一個具有深密智慧的荷馬是不合現實的想法,這個想法是如此猛烈和無休止的爭斗著。他對笛卡爾主義所做的大量責難之一,是它沒有任何關于詩和幻想的才智。他說他的時代,“是被分析的方法,被一個公開宣稱窒息源于身體的靈魂的所有官能特別是窒息今天那個被痛斥為萬惡之源的假想官能弄得思想纖弱的時代”;是“凍僵美妙詩篇所有寬容雅度的智慧時代”;這樣的智慧時代完全阻礙了人的智能。注250
維柯關于以前的語法學家和語言學家的評論 那個包括語言的理論也是同樣的。“它們產生的方法,或語言的本性,需要我們冷靜地加以沉思。我們既不能以錯誤的方法從柏拉圖的《克拉底魯篇》那里來歡欣地明了語言產生的方法和它的本性(他暗示他在第一本書《論古代意大利人民的智慧》中遵循的學說),也不能滿足于后來的沃爾夫岡·拉齊烏斯(Wolfango Lazio)、斯卡利杰羅、桑切斯和其他一些人對此的見解。為此,喬萬尼·克萊里科(Giovanni Clerico)在推論我們提到的類似問題時說:“在包裹著眾多的不確切性和疑難的所有哲學里,沒有任何東西。”注251在其他地方,文藝復興時期的語法學家未能逃過批判。他說,語法給講話準確以準繩,邏輯給講話之真以規則,因為,“由于自然的順序,講話之真先于講話準確,所以,被以后所有優秀的語法學家所追隨的斯卡利杰里竭力用邏輯的原則對拉丁語的原因予以推理,但他的計劃失敗了,因為他依附了一個特殊哲學家的邏輯學原理,即亞里士多德的邏輯學原理;由于他的原理太普泛化,所以不能解釋幾乎是無窮的一般。而這些一般,由于本性,產生于任何想對語言進行推理的人之前;所以,桑切斯在他的《智慧》一書中,極力解釋了拉丁語的無數特殊,并以這樣不足稱道的成績來挽救亞里士多德邏輯學的普遍原理,他牽強附會地、令人生厭地幾乎是在無數講拉丁語的摹本中得到了一些結果;相信這些拉丁語能彌補拉丁語在使用時秀美和高雅的不足”。注252詞類部分和不被他們贊同的文章結構法部分完全是另一個起源,他們虛構出:“重新找到語言的人,應該首先進入亞里士多德的學校。”注253由于發現阿爾那烏德的邏輯是在“亞里士多德基礎上”加工而成的,同樣的評價也肯定同樣會擴展到波爾—羅亞爾的邏輯—語法的指導原則之中。注254
17世紀作家對維柯的影響 維柯可能對17世紀的修辭學家有很大的好感,在他們那里,我們似乎可以預感到美學科學。即使對他來說,天才(他指幻想和記憶)也是“所有發明之父”。他稱關于詩的評價為感覺的評價,它和“鑒賞”、“好的鑒賞”的詞義等同,但他并沒有取其此意。毫無疑問,他了解具有敏銳洞察力和良好觀念的專論作者,因為他在他的一個供學校講學用的枯燥的修辭學手稿中,援引了保羅·貝尼(Paolo Beni)、佩萊格利尼、帕拉韋奇諾、奧爾西侯爵的名字。注255他推崇帕拉韋奇諾的專著《論風格》,但也不是不知道同一作者的另一部著作《論善》。注256可能在他的頭腦里并不是沒有留下那個天才閃現的影響,這個在耶穌會士身上出現的天才閃現認為,詩始于人類最初情感的騷動。他沒有提到泰紹羅,但不能懷疑他不知道他,在《新科學》的論述里,除了關于詩、紋章、“貴族紋印”、“軍隊幟徽”、“徽章”,還提到了泰紹羅在《亞里士多德的望遠鏡》里稱為“聰慧”注257的那些東西。“聰慧”對泰紹羅來講,和任何其他精神的和比喻的說法是相同的,而幻想的行為對維柯來說,它不僅可以用詞還可以用線條、顏色、“無聲的語言”來展現。他也了解萊布尼茨的一些思想,這個偉大的德國人和牛頓,被他稱為他那個時代的“兩個一等的天才”。注258對在德國由萊布尼茨學派形成美學的嘗試,他也略有所知;但可以肯定,他的詩學的邏輯之發現獨立并早于比爾芬格的低級官能的器官論,早于鮑姆嘉通的“低級認識論”,早于布賴廷格的“幻想的邏輯學”。事實上,維柯一方面和反對形式主義及經院的拘泥于文字的文藝復興的廣泛反對動相聯系——這個始于恢復經驗和感覺[泰勒斯(Talesio)、康帕內拉、伽利略、培根]的廣泛反動在個人和社會生活中應導致恢復幻想的價值——,另一方面,他又先于浪漫主義。
《新科學》中的美學 在他的全部思想中,在他的《新科學》的體系中,維柯的詩的新理論并沒有被看成是至關重要的。這位那不勒斯的哲學家繼續被一般地視為歷史哲學的創立者。如果對這門科學,他嘗試對具體的歷史進行推理和對所有時代、事件進行觀念地歸納的話,那么,維柯就將提出一個問題,在這個問題上,他所花的氣力就像后來他在所有其他問題上所花的氣力一樣,都將可能是白費的。事實上,他的歷史哲學、他的理念的歷史、他的“關于各民族共同本性的新科學”并不包括具體的、一般的在時間中行進的歷史;它不是歷史的而是理念的科學、精神哲學。當然,維柯在上述真正的歷史學中也有很多發現,這些發現已被現代評論加以主要肯定(如關于希臘史詩的發展,關于古代和中世紀封建社會的起源和本質等),可以說,毫無疑義,他在這方面也是很突出的。但他的著作的這部分有別于那個基本的、真正的哲學部分。至此,如果哲學部分是表明精神理念階段的一個學說,或如他所說,是“對我們頭腦的變革”——維柯第一個肯定了這些階段和變革——,那么,他就廣泛地發展了不只是邏輯、倫理和經濟階段(盡管在它們之中,他也投進了很多思想之光),而主要是發展了幻想和詩的階段。第二版《新科學》的大部分都是談論具有創造性的幻想的。那些關于語言、神話、文字和符號象征論的所有理論都是從“詩的新原則”里產生出來的。所有他的“關于文明、國家、法律、詩歌、歷史,一句話,所有人類學的體系”都是以他置身其中的那個發現為基礎的。作者認為《新科學》第二版是獻給詩的智慧,“在那里,他得到了一個與培根的發現截然不同的發現”,“它構成了著作的主體”,但該書的第一版和第三版也幾乎主要是論證幻想的產物的。所以,可以說,維柯的真正的新科學就是美學,至少是給予了美學精神的哲學以特殊發展的精神哲學。
維柯的錯誤 在他思想里的眾多光點中,甚至可以說在他思想的強光中,仍有一些不清楚的地方和暗角。具體歷史和精神哲學的混淆使維柯的歷史階段與實際的歷史不符,有時幾乎是關于精神哲學的寓言和神話。維柯在一般的文明史、詩的歷史、語言史和其他東西的歷史中找到了精神哲學那些階段的多樣性(一般有三個)。“最初的人,人類的童年,首先創造了藝術的世界,隨后是長期的哲學家的時代,作為其后果,又產生了民族(人)的老年,創造了科學。至此,人類臻至成熟”。注259歷史地一般地講,這個人類發展的草圖有其真理性,但只是近似的真理。由于他對歷史同對哲學同樣混淆,他否定最初人類的任何知性邏輯,把他們的物理、天地形質、星象、地勢學,乃至倫理、經濟和政治都理解為詩學。這樣,人類具體的歷史階段都成了詩的階段。這樣的階段是根本不存在的,也是不可理解的。倫理、政治、物理,由于它們的不完善性,總是必然要有知性行為的。在一個文明的歷史時代,詩理念在先是不可能成為事實的。
維柯多次陷入的另一個與此相同的錯誤是他認為:“詩的主要目的是教育無知的俗民去有德地行動”,以及“找到適合民眾意向的過分騷動的寓言”注260。由于他關于詩中的非本質性的知性技巧和抽象的清楚解釋,由于他認為詩不借助任何外界支持而立于自身之上,由于他認為幻想理論的特殊性,這樣的命題不能理解為是詩的教育理論和詩的外在目的的回返,實質上早已超過了它;而且,毫無疑問,關于他的整個是詩的文明時代的歷史假設之結果,在這樣的時代里,教育、科學和道德幾乎都是由詩人提供的。這樣做的另外的結果必然是:被他理解的幻想的普遍性有時好像幾乎是不完整的普遍性(如他后來所稱的先驗的或摹仿的概念)。盡管從另一方面來說,個體性在它們之中是如此特殊,它們的非哲學本性是如此鮮明,它們的純粹幻想形式的意義還是占優先地位的。最后,還要注意,維柯的基本詞匯不是以同樣的意義來使用的,“感覺”、“記憶”、“幻想”、“天才”,它們相同的和不同的語意并沒有被鮮明地區別開來。“感覺”有時是精神之外的,有時又是精神的第一階段;詩人有時是“幻想”的工具,有時又是人類的“感覺”。他所說的“幻想”有時指“膨脹的記憶”。由于他的本源和最初思想的不確切性,他的思想是難以掌握的。
尚待完成的進步 繼續對維柯進行分析,就能更準確地確定由他確認的真理、由他提出的不同和他的慧眼辨認,最終把美學從陳舊的修辭學和詩學的殘留物中、從作者一些粗糙的概略法中凈化出來。在維柯發現了美學的自主性之后——這個發現歸于維柯的天才——,把人類頭腦的變革從歷史事件中區別開來,把美學從荷馬文明中區別開來,這個領域的工作,這個發展還是要繼續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