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了前來造訪的男孩空,少女的心思完全被少年給吸引了過去:他正安靜地坐在一處角落處,翻閱著剛從書架上取下來的一本新書,完全沒有在意理睬少女的存在,這讓少女只覺得有些尷尬,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些什么,這是她之前從未感受過的情緒。
就在她糾結于自己是否該說些什么,又或者干脆一言不發,直接拿一本新書獨自閱讀的時候,少年卻已經將手里的小冊子合了起來。
“看完了?”少女無意識地問了一句,少年也點了點頭作為回應。
“只是一個短篇而已。”少年從角落里爬了起來,他的眼睛閃爍著光芒,比起之前的感覺,少女只覺得他簡直像是變了一個人,“因為太短,似乎沒有太多可說的……”少年這么吐著氣,手掌在黑色封面上撫摸著,“你看了嗎?”
“啊,沒……沒有。”
原以為少年會將手中的小書遞給自己,少女已經做好了接書的準備,然而少年卻并沒有這么做,只是自顧自地將其翻開,“如果不介意的話,就由我來為你簡單概述一下吧。”
在爭得了少女的點頭同意后,少年輕輕合上書并且閉上眼睛,用一種沉穩而低沉的語調敘述起來:“主人公作為一個底層者,有一天在自己的出租屋內發現了一具腐爛的尸體并成為第一個目擊證人,在警方調查后作為無關者釋放。他被要求結清拖欠的房租并從那個出租屋中搬出去。然而已沒有交房租的錢的他想要向打工的老板預支工資卻引起了沖突,一氣之下打了老板。丟失了工作和住所的流落公園時撿到小奶貓,并埋葬腐爛的母貓尸體。在用僅有的錢買了點食物時,路遇發現尸體的案發現場,在圍觀群眾中看到了被警方請進現場的口罩男,而自己又撞到了西裝男。主人公發現被人跟蹤,同時發現了虐狗男,正要出手,自稱警察的口罩男先行制服了虐狗男。主人公淪落至街頭乞討,西裝男突然出現給了他一份看守廢舊工廠的高薪工作,主人公在工廠卻反遭到聘用他的西裝男的襲擊,醒來后已成為被五花大綁待宰的羔羊,這時西裝男變態的一面揭曉出來,口罩男出現,與西裝男PK,兩方血戰后口罩男活了下來,爆出兩男是兄弟的事實以及驚天黑歷史,因為這個黑歷史,主人公本得死,但最終口罩男只擊昏了他,自己則失蹤了。并最終解釋了兄弟倆以及他們的姐姐的一些錯綜復雜的故事算作是解謎……然后在番外,主人公重拾起了生活的希望,在花店中與溫柔的女店長共事,這時疑似口罩男的人卻光臨了花店……你是不是聽懵了?”
“啊,不,沒有……”正在發呆的少女有些尷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露出一臉困惑的表情,“只是覺得聽的有點兒亂。”她將自己的長發撩到背后,從少年的手里接過了那本小書,“我覺得我還是自己看下吧……”少女說著,翻開了那本小書,安靜地閱讀著,少年也沒有再去打擾,而是很自覺地轉過身去,在架子上搜索著,并抽出了一本新書。
整個空間陷入寂靜,兩個人各自沉寂在屬于自己的閱讀世界中,直到少女將手中的書翻到了最后一頁,并慢吞吞地將書本給合上。
她原以為少年會詢問她是不是看完了,但,并沒有……少年依舊低著頭,自顧自地讀著自己手中的那本書,好像完全沒有在意到少女。
無奈,少女只好優先開口道:“我原以為是你敘述的問題。”
少年抬起頭,望向少女。
“后來我才發現,的確是敘述的問題,但卻是作者的敘述問題。”少女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中的小書輕輕的舉起,“不錯的文筆,但由于敘述上的結構和節奏的缺失,反倒成了一種缺陷。因為缺乏對整體故事和主題的一個規劃,整個故事讀起來顯得很亂,或者說,更準確的說法是:讀起來非常的瑣碎。”
少女翻動著紙張,紙張上的內容停留在了第五話。
“單從這個故事的完整性來看,以第五話發現兇殺案的那一處為界點,在這個界點之前的所有內容對于整個故事來說幾乎不存在任何的價值,如果非要說作用的話,可能僅有的兩個作用就是:展示文筆和確定基調了吧。”少女這么說著,將書本繼續往后翻動著,“而所確定下的壓抑、嚴肅、陰暗的基調,也被后續故事的無端暴走給徹徹底底地浪費掉了。”她嘆了一口氣,“原以為這個故事是打算用瑣碎日常來解剖冰冷社會下,無辜個體的掙扎和毀滅,初開始的時候還挺期待的。結果沒想到會有最后的那樣一段不受控制的情節暴走。”
“鳳頭雞尾。”少年插嘴道。
“嗯,用這個形容詞的話我覺得還是挺合適的。”少女點頭,算是對少年總結出的這四個字的認可,“你怎么看這部小說?”
“我覺得很可惜,這本小說在我看來是失敗的。”
“為什么這么說?”少女追問道。
“因為它既沒能玩好一個概念,也沒能講好一個故事。”
少女沒有再說話,只是用沉默和目光催促著少年繼續說下去。
“就像你說的,初開始閱讀的時候,我原以為這會是一篇‘玩概念’的小說。雖然我對于這一類過分強調主旨思想,弱化情節,主張以平淡日常剖析社會或人類問題的概念類小說并不是太有好感。但是總體來說,我還是很期待的。整篇從題目到開頭,都流露出這樣一種深刻的‘概念感’,腐爛的氣味,庸俗的路人,失敗的人生……以一種瑣碎而詳細,平淡而冰冷的筆觸,一點點的如同旁觀者在敘述一般的展現出來,既沒有情感上的大波大瀾,也沒有情節上的直上直下,總體來說,至少一直到男主被西裝男擊昏的那一刻,我都以為這回是一部浸透著濃重文藝范兒的小說,結果我失望了。那種感覺,就好像前半段還在看一部充斥著現實主義的寡淡無味卻壓抑無比的文藝片,結果結尾部分竟然莫名其妙地變成了一部粗制濫造的驚悚片,這種落差感所帶來的便是進一步的失望感。”
少女望著垂頭嘆氣的少年,看著他臉上露出的失落表情,少女忍不住想開口安慰他。但少年卻并沒有給她開口的契機,而是繼續講述著自己的感受,“從故事上來說,最后結尾處的一段情節暴走實在是有點兒失控,讀完之后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簡單來說似乎是為劇情而劇情,幾乎沒有看到什么鋪墊與伏筆,簡而言之,就像你剛才說的,整個故事砍掉第五話兇殺案以前的所有內容,這個故事依舊可以讀下去,因此前面這三分之一的內容幾乎沒有存在的必要。”
少女點頭附和著少年的觀點,同時用輕微的語氣低喃道,“典型的平衡點的選擇失敗……作者可能一直在‘玩好概念’和‘講好故事’間徘徊猶豫。一個腐爛的夏天,一個失敗的主角,要么就是基于現實的灰色展現,這樣的展現就應該是前三分之一的內容所展現出的基調:寡淡、壓抑而晦暗。要么就是基于幻想的情節設計,這樣的展現就應該是后三分之一處的內容所展現出的基調:黑暗、變態而激蕩。然而作者似乎并沒有真正認清楚自己所想要寫的究竟是一個帶著灰色基調的現實還是鮮明的黑白對比的幻想,這也就使得整個故事的頭和尾存在著嚴重的割裂感。如果不能認清自己究竟想寫些什么并堅持于自己所想寫的,再好的概念也會被玩亂,再好的故事也會被講爛。”
壁爐里的火舌舔著爐壁,少年和少女一起沉默著,誰都沒有再說話。
少年起身走到窗前,屋外綿延的草野,似正在盛開著那些無名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