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森繎知道，顏琇言盡于此。

兩人沉默地吃著飯。

一分鐘過后，賀森繎整理好了思路，雙手交疊撐著下巴，語氣平緩：“阿琇，我從來沒覺得自己喜歡的是完美的你。”

“你不知道，我從四歲就看著你，直到四年級結(jié)束后你們搬走。”

“在你心性逐漸變得成熟的時光里，我一直在關(guān)注著你的變化。”

“我仰慕你、珍惜你，并不代表我忽略你的缺點。正是人性的復(fù)雜，才讓我覺得你可貴。”

賀森繎的雙唇往臉頰兩邊展開：“你和我說了這么多，是因為你覺得，我在你心中是完美的，所以理應(yīng)配個完美的人嗎？”

顏琇聞聲一愣，不由得思考：沃德天，我剛才那一套邏輯，好像真是這個意思？！畢竟他一直長得那么好看，成績又好，家境也好，就是一個現(xiàn)實版高富帥。

而我，目前并不覺得他會真的喜歡我。

說白了就是她覺得自己配不上他，覺得兩個人未來是走不到一起去的，倒不如現(xiàn)在就把這份懵懂的感情斷得干干凈凈。

他值得更好的。

賀森繎看著顏琇低頭沉默的樣子，心里一疼。

可他的眼里，沒有什么“更好”，只有“值得”。

現(xiàn)在的他覺得顏琇“值得”他這樣對待。

他輕聲問道：“你和我說實話，你是不是還介意初中那些人說的話？”

顏琇倒是沒想這么多，她搖了搖頭：“沒有。他們至少讓我知道，我也存在一些容易讓人誤會的舉動，或者說，討人厭的一些品性?！?

她語氣冷靜：“這很正常，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會太往心里去了?！?

只是，可能她以前困在深山里，走出來以后，才知道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愈發(fā)意識到自己和別人的差距好大，帶著一種隱秘的自卑感。

人流漸漸變少了，食堂里的溫度下降了一些。

賀森繎又雙叒叕沒忍住，揉了揉顏琇的腦袋。

“別多想，無論怎樣，你都是獨無一二的。你有缺點，我也有缺點。”

顏琇聞聲抬頭看他，桃花眼里微光閃爍。

“我并不是人們眼里的什么豪門貴公子。前十五年都生活在鄉(xiāng)鎮(zhèn)上，過過“靠天吃飯”的日子，見慣了樸素的農(nóng)民，和無拘無束的鄉(xiāng)村孩子打交道，我的三觀都不可避免地受他們影響?！?

“我其實也粗俗，只是習(xí)慣了沉默，所以你看不出來。”

“可以說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我對生活沒什么追求，一直在適應(yīng)目前的生活，有種聽天由命的妥協(xié)感?！?

“提出轉(zhuǎn)學(xué)來到這里見你，是我第一次主動徹底改變現(xiàn)狀。”

“我比較自私，不像你一樣那么善良。我通常會把自己放在首位，除了你，我對別人不怎么關(guān)心?！?

“我心眼小，會嫉妒你對別人好，更忍不了別人說你壞話，做不到你那樣坦然面對別人對你的誤解。”

顏琇聽到這里：“……”

我耳朵還是腦子最近是出了什么問題嗎？為什么總覺得他在說情話？

她伸出手，做出一個制止的姿勢：“停停停?！?

今天說了這么多，她發(fā)現(xiàn)，他們兩個就像相親揭老底一樣把自己的心思和性格都說了一通，完全沒有解決之前的情感問題。

賀森繎，比她預(yù)想中的還要了解她、關(guān)心她。

真是神奇。

“看來今天是說不通了?！鳖伂L揉揉太陽穴，食堂里明亮的燈光晃得她有點暈。

賀森繎微微低頭湊近她：“阿琇，我從現(xiàn)在開始重新認識你，這樣你就不用擔心以前的濾鏡會干擾我。”

顏琇微笑jpg：你說是這么說咯。

賀森繎稍微往后撤，揉了揉脖子，下巴微抬，眼瞼微斂，漆黑的雙眸里透露出勢在必得的精光：“所以，保持原樣吧阿琇，接下來，我會以17歲的目光，看16歲的你?！?

顏琇心里的小人再次被擊倒。

喔踏馬……你一個理科生！為什么！比我一個文科生說的話！還要文藝?。。?！

顏琇咬著下嘴唇：“你真是……讓我不知道說些什么好?！?

片刻，她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交換條件吧，我喊你名字?！?

稱呼名字至少還能勉強接受，畢竟見了面才需要稱呼名字。

“但是，你不用刻意給我送糖果啥的，我自己想吃可以買?！?

“晚餐也不能天天一起吃了，你也說過做好被我拒絕的準備?！?

顏琇皺眉：“哪有異性天天都一起吃飯啊。”沒確定關(guān)系的情況下，真的太不妥當了。

賀森繎露出了可憐的狗狗眼：“那隔天吃也不行嗎？”

之前都是隔天，只是今天例外而已。

顏琇握緊拳頭，咬著牙，忍不住額頭冒青筋：“我說的天天就是隔天的夸張說法！”

賀森繎看她著急的樣子就忍不住想笑：“好好好。那一個星期一次，總行了吧？”

他沒說隔兩天或者三天，已經(jīng)是預(yù)料到顏琇不會答應(yīng)了。

“一星期偶爾有空了，就商量好聚一次。行嗎？”

顏琇伸出第二根手指：“不行，一星期一次也很頻繁。兩星期一次，不能再多了?！?

賀森繎?yīng)q豫了一分鐘。

按照剛才顏琇提出的條件，她已經(jīng)完完全全識破他的套路了。

不在一起吃飯，那就只有其他瑣碎的時間能碰面。

好煎熬！

可是今天聊了這么久，顏琇也是耐心有限的，不能把人惹急了。

賀森繎狠下決心點頭：“好。那相當于隔一周一次，你不能反悔?！?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鳖伂L信誓旦旦。

“阿琇，叫我一聲?！辟R森繎那張俊臉又綻放了笑容。

顏琇十分平淡地喊了一聲：“森繎?！?

賀森繎笑臉僵了一瞬：“……”

怎么和想象中有點不同，這語氣貌似比之前喊他名字還生疏。

賀森繎：“咳，再叫一聲，你態(tài)度別那么冷硬，好不好？”

顏琇置若罔聞。

她淡定地看了看手表：“五點五十了，準備回宿舍洗個澡。”

說完就端起盤子作勢要走。

賀森繎無奈地端起盤子，應(yīng)了一聲：“好吧，走吧?！?

來日方長。

兩人離開后，他們身后一桌的四人在悄聲交談。

“窩嘚天！我聽到了什么？！”

“哇敲？我也想問我聽到了什么？！”

“什么天天什么吃一次？”

“什么隔天吃一次？”

“什么一星期一次也不行？”

第三個人忍不住出聲：“你倆能不能正常點，我害怕?！?

第四個人一巴掌拍在前兩個人的腦袋上：“人家開頭不是說了嗎！吃飯?。　?

……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二月底的日落依舊那么早。

顏琇穿好外套，腳步加快，趕往教室自習(xí)。

在女生宿舍區(qū)和自由廣場交界處的那條校道上，顏琇遇到了一個熟人。

“章燕！”顏琇小跑著迎上去。

章燕的個子比顏琇矮一些，身材苗條，綁著細長的高馬尾，笑容和善：“顏琇呀。”

顏琇走在她身邊，寒暄：“你也上教室嘛？”

章燕淺笑起來，露出兩個酒窩：“嗯嗯，我先洗澡才去吃飯?！?

顏琇也笑：“噢噢，我和你相反。”

“話說，你們班現(xiàn)在的班規(guī)，還適用嗎？”顏琇也不多說什么客套話，直接進入主題，“我們班……你也知道，有些人管不住，感覺班規(guī)對他們不起作用。”

章燕拍拍她的肩膀：“我們班倒還好，班主任有經(jīng)驗，同學(xué)們倒沒有那種特別不服管教的，罰了幾次罰麻了，也就知道改正了?！?

“你這個情況全校皆知……我也不知道有什么辦法?！?

章燕是15班班長，班主任是歷史老師萬利佟。15班的班風學(xué)風可以說是文科普通班里第二，第一名是16班。

但是16班的管理和其他普通班不同，他們班沒有固定的班委，只有值日班長，有什么活動，輪到誰值日誰就負責，若是忙不過來，自然會有同學(xué)主動幫忙。

由于16班的學(xué)生都很自覺，沒有出過什么差錯，所以顏琇并沒有打算去“取經(jīng)”。

依照章燕所說，如今15班的情況，也沒有能“取經(jīng)”之處了。

章燕挽著顏琇的胳膊：“顏琇，算了吧，一個班長而已，該管的管，管不住就不管了，那幾個人壓根就沒打算上什么學(xué)，家里逼著來的?！?

“你就安心提高自己的成績，別操心那么多。”

“說得再不好聽一點，連班主任和年級主任都管不住，你又何必去蹚渾水呢？”

章燕一口氣說完，兩人也快到了樓梯口。

章燕再次拍拍她的肩膀，沉聲說道：“放下助人情節(jié)，尊重他人命運。我先走了?！?

顏琇點點頭，揮了揮手。

她放慢腳步，一階一階地走在通往四樓的樓梯上，不禁沉思著：

我并不是自不量力，我只是想讓整個班級更和諧一些，更團結(jié)一些。

那么，我現(xiàn)在對于班級管理的目標是什么呢？

據(jù)她了解，原6班里，W高自主招生考試中成績吊車尾的人居多，剩下的是一些紈绔子弟。

那些紈绔子弟相當于把班級混成自己的圈子，少數(shù)人能從中脫穎而出。

分班以后，紈绔子弟被拆開了，那股反抗力量自然就弱了不少。

她這幾天觀察過，男生17人，陳際麟屬于漠然置之一類，扣分最多，受到的批評也最多。

裘岸欽、江楠等5人屬于懶惰、喜歡看熱鬧一類，扣分情況次之，也許反復(fù)提醒會有效果。

宋理祥、杜紹屬于體弱一類，扣分情況很少，在班里的存在感較低，對集體的認同感不強。

丁灼、劉雨風等5人，笨拙但是老實，被扣分了會主動改正，班級里有什么事情，被叫去幫忙時不會抱怨。

楚霄奕、梁明亮兩人，班里的優(yōu)質(zhì)男生！

剩下兩個藝術(shù)生，學(xué)習(xí)成績就先不考慮了，紀律方面，還勉強能聽勸。

班里女生35人，大部分都是品性良好的孩子。

剩下的人里，最突出的當屬郁露、劉芳、白初玲3人。

她們不喜歡運動，做操動作懶散，體育課上總是喜歡待在樹蔭下；她們的桌上放著各種化妝品和零食，上課從不配合老師回答問題，自習(xí)課和內(nèi)務(wù)衛(wèi)生被扣過分……

班里還有兩個關(guān)系十分要好的女生，名叫牛穎、徐伊嬋。

兩人的座位處在教室的一條對角線兩頭，不方便說小話。于是她倆就隔著將近一條對角線的距離，相互吼著傳話。

前兩天經(jīng)過顏琇提醒后，她倆知道收斂了一些，但是依舊改不掉上課鈴響后還在聊著八卦的習(xí)慣。

每次任課老師進門，首先聽到的都是她們的聲音。

周笑笑也提醒過她們，但是效果甚微。

想到這里，顏琇似乎有了決定。

她從來沒有奢求通過自己的努力能讓整個班級的同學(xué)提高學(xué)習(xí)成績，畢竟各個科目的成績涉及很多因素，她也沒那能力。

她現(xiàn)在的目標，就是瞄準了班級扣分“釘子戶”和擾亂紀律的同學(xué)，先和他們打好交道，敦促他們少犯錯。

這樣，至少在全校集會和年級大會上，6班被批評的情況會減少。

如果絕大部分人都有遵守紀律的意識，也有利于良好的學(xué)風建設(shè)。

想通以后，顏琇有了信心，專心投入到學(xué)習(xí)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