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穗死傅氏生
- 大唐盛世之公主傳
- a莫嘉娜
- 3569字
- 2020-12-20 19:54:09
永徽四年八月十五中秋,唐皇寵妃裴修媛以感染風寒為由沒有出席宮內夜宴。是夜子時三刻,侍婢發現她在寢殿內割腕自盡了。
城陽長公主入宮,傅氏將那封書信交給她,然后還與之密談了足足一個時辰,隨后二人都默坐了良久。
“若玉穗不死,而娘子有朝一日得知了實情,您會殺了她嗎?”傅氏忍不住問她。
“即使我心里想,可她是皇兄的寵妃,我若殺她,皇兄必然和我不再如從前般親近。”玄盈臉色蒼白,語氣淡漠。
“那么妾不明白,玉穗在房遺愛謀反案中幫著輔機大人殺了三郎,這也算是幫了圣人,即使是圣人知道了實情,惱怒輔機大人在十娘子身邊安插眼線,可念玉穗有功,又是自個的枕邊人,肯定不會重罰。她何必非得尋死呢?”傅氏問她。
“玉穗本人是因愧疚而自盡的,這也是全了她對我和舅父的一番心意。至于皇兄,他和舅父并非全然是一條心。這兩個人的意見分歧可不小。只怕將來皇兄是要對付舅父的,對于這點玉穗應該是有所察覺了。她是舅父的細作,勢必受到株連。何況她深愛皇兄,必不忍見皇兄對她失望甚至是厭惡的。”玄盈緩緩道來。
傅氏點點頭:“妾明白了。她一死,咱們也算是為三郎報了一部分的仇,娘子應該高興才是。”
玄盈注視著她問出了另一個問題:“傅姨向來關心三兄,是因為您和楊姨相處多年,故而愛屋及烏呢,還是另有隱情呢?”
“十娘子聰慧,心里定然如同明鏡。”傅氏微微一笑。
玄盈心里就有了答案。她和傅氏走出這座宮殿時已經是半夜三更了,夜色漆黑如墨,今晚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
玄盈突然覺得,什么東西都好像沒有進入她的眼睛。她只感受到絕望仿佛成了形,大量地向她涌來,死死地裹住了她,讓她產生窒息之感。
她突然覺得,這大興宮是永恒神秘而又恐怖的,它并不屬于所有人。有很多人像玉穗這樣,自小入宮,在這里長大,然后死去。也有人像玄盈的阿爺和阿娘觀音婢一樣,在年輕時入宮,然后在這里死去。最終都不曾留下什么真實的痕跡。
在不久后的一天,她應該也會這樣。她不由得開始想,到時候她能不能自己選擇一個死法呢?
“您可愿意出宮嗎?我可以為您安排。與其被困在這大興宮中孤獨終老,不如及早離開,去外面瞧瞧吧。”靜默了良久后,玄盈轉頭輕輕地問傅氏,“您的前半生被阿爺的陰影所困住,如今該明白,即使換了新君,依舊是爭斗不斷,難免不會殃及到您。從前我同意玉穗入晉王府就是因為怕我身亡后她會沒有著落。如今對您,我也是一樣的心思。”
“既如此,妾就謝過十娘子了。只是唐朝皇室從沒有此先例,娘子打算怎么和圣人提呢?”傅氏拜了再拜,后詢問。
“我自有主意。”
圣人得知此事后哀痛不已,追封修媛裴玉穗為德妃,以四妃的規制和禮節下葬。
永徽四年八月十七,太宗一朝女官傅氏封潁川郡君,賜放回府。然其傅氏厭惡勢利的阿爺,不愿與之同住,便受城陽長公主所請,以客人的身份居于薛府。
同年九月初一,唐皇令左驍衛大將軍薛長風統領南衙禁衛軍五萬人。
同年十一月十日,唐皇為賀胞妹城陽長公主二十三歲的生辰,在大興宮大擺宴席,似乎忘記了數月前割腕自盡的寵妃。
玄盈今天細心打扮過一番。她著了一身紫色繡金鳳的襦裙,袖口衣領上均用漂亮的金色絲線繡出繁復華麗的花卉紋飾,襯出她的高貴典雅。一頭烏發挽成一個髻,用一對金釵綰住,再輔以幾支顏色亮麗的珠釧。
玄盈的身體由于天氣轉涼而日益虛弱,加上久坐容易乏困,因此雉奴特意給玄盈換了一張軟的躺椅,還命人調整了一下幾案的高度,方便她吃飯。
八個席位上,每個長條幾案上都擺著十幾道精致的小菜。正對面的臺子上正在上演傀儡戲。
玄盈慵懶地靠在躺椅上,邊吃菜邊隨手翻著一本詩集。
“韋貴太妃今日來了。”薛長風在她身旁向她說道。
玄盈點點頭,她剛進大殿時就環顧四周確認過哪些人來了。不過現在政變初平,她倒是擔心這大殿內會不會有意外發生呢。韋姨娘坐在角落邊的坐席上,默默無聞的,也不說話。她穿著半新不舊的衣裳,頭上的幾支珠釵也是前兩年的,色澤都暗淡了不少。她今年已經五十多歲了,加上女兒慘死,使得她面色憔悴,即使上了妝,也沒遮住多少。韋姨雖然位分照舊,待遇明面上沒減,但內里卻被克扣得所剩無幾,這也是圣人默許的。
玄盈與韋姨娘本就不多往來,更何況蕙仙姊姊直接害死了三郎。雖說平輩之間的事未必是長輩唆使,但若不是舅父拿韋姨娘的命要挾了蕙仙姊姊,她也不會被迫妥協。只是人死燈滅,煙消云散。如今瞧著韋姨娘這樣憔悴不堪,她也不太忍心。
正在尋思間,婢女們端上來切成小塊的鮮果拼盤來。湘靜給玄盈的碟子里盛了一些,遞給她道:“有些涼,十娘子慢慢吃。”
雉奴笑道:“妹妹要是有個女兒,朕一定讓她將來成為下一朝的皇后。朕可說到做到啊。”
“九兄可別誆騙我給你生個兒媳啊。再說了,卷入皇室爭斗也沒什么意思。”玄盈道。
輔機起身離開座位,來到玄盈這邊。他雙手捧著一個錦盒,恭敬道:“老臣恭祝十娘子芳辰,娘子近來身體可安好?”
玄盈接過錦盒,語氣溫和:“我不過是一個小生辰,舅父有心了。聽聞我生病時,舅父也派府上醫術精湛的大夫來為我診治了,我還沒謝過呢。”
“娘子真是平易近人。”輔機道,“娘子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玄盈這才打開錦盒,原來是一對白玉鐲子。她溫柔地笑笑,將鐲子戴上,很漂亮。
“舅父是我大唐第一肱骨之臣,又歷經三朝。我和皇兄都是極信任您、尊敬您的。我這兒新得了一壇好酒,舅父必然喜歡。不知待會兒席散后,舅父可否來我這兒小酌幾杯?”玄盈邀請道。
“十娘子好意,那老臣恭敬不如從命。”
玄盈和輔機出了殿內,湘靜本想傳轎輦,但他們倆都拒絕了。于是兩位主子在前頭散步,湘靜等人在后面遠遠地跟著。
“娘子如今還是住在熏風殿嗎?”輔機溫和地問。他今年已經五十九了,加之多年為國事操勞,所以胡須和兩鬢都斑白了。
“是啊。只是熏風殿也好,大興宮也好,已不再是先帝在時的樣子了。”玄盈的聲音也是極溫和的。
輔機撫摸著花白的胡子略一沉思,隨后感嘆:“睹物思人,人之常情。”
二人來到熏風殿,進入主殿和鈴閣,玄盈先入座,然后讓輔機在對面的座位上坐下。湘靜給二人的杯中斟滿了美酒。
“舅父嘗嘗。”玄盈作了一個手勢邀請。
“那老臣就不客氣了。”輔機言罷,端起酒杯輕輕地喝了一口,果然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玄盈溫柔地看著他喝了半杯,隨后放下了杯子。
“老臣知道娘子因為三郎的死而對老臣心懷芥蒂。三郎雖是我大唐不可多得的賢才,卻終究是可惜啊。”輔機主動提起了李恪,神情和語氣都飽含惋惜之意。
“他唯一的錯誤,就是不是從我阿娘肚子里出來的。只是舅父,難道也認為因血緣而罔顧江山社稷是正確的嗎?”玄盈問。
“娘子可以信任自己的兄長,可老臣為整個長孫氏籌謀,不能不做最周全的打算。娘子要知道,非文德皇后所出之子,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奢望儲君之位。既然有了開端,就沒有回頭路了。老臣也很惋惜。”輔機感嘆。
“他只有三十四歲......舅父,他只有三十四歲。”玄盈注視著輔機,一字一句道。
“老臣的妹妹......她離開人世的時候也只有三十五歲啊。她還那么年輕,老臣記得她最喜歡看老臣作的畫......”輔機回想起妹妹觀音婢的音容笑貌,眼眶都不禁濕潤了。他親自斟滿了一杯,然后仰脖一飲而盡,“她最后的牽掛就是陛下和三位郎君以及娘子您。老臣如何能不盡心竭力呢?若是三郎成了新君,那老臣百年之后,怎么面對自己的嫡親妹妹呢?”
“若是我大唐能長長久久地繁榮下去,阿娘必不會怪罪舅父的。舅父是效忠于李唐皇室啊。”玄盈一邊說一邊取出帕子別過頭捂口咳嗽了幾聲。
“娘子應該明白,當今的圣人同樣是一位明君,是難得的既寬厚又能有大作為的明君。”輔機又倒了一杯酒。
“舅父您就這么信任您的外甥嗎?那若是有朝一日,舅父發現自己錯了呢,您可會后悔?”玄盈忍不住詢問。
“老臣相信自己不會看錯人。可站在娘子的角度上來說,無論是誰,都可保您萬全。老臣也會盡心盡力效忠于您的。娘子想想您早逝的母親和病逝的父親,還有您的頭兩位嫡親兄長,甚至是三郎,無論如何您得為了這些人好好地活下去。萬勿有輕生之念。”輔機勸導。
“舅父省略了。這句話應該是萬勿像玉穗一般生出輕生之念。舅父連我身邊都要安插人,何苦來哉。”玄盈感嘆。
“伴君如伴虎,各個皇室子弟又各懷心思,老臣得時時刻刻警覺著才行。再者,玉穗對娘子很是忠心,老臣從她那兒打聽不到多少事。若不是她協助老臣除掉了三郎,她還不至于有那么強的愧疚之心。其實老臣也很不理解,為什么這最后一次,她就肯了呢?”
“舅父的意思是?”玄盈陷入思索。
“老臣只是揣測罷了。娘子有想到什么嗎?”輔機撫摸著胡子緩緩問道,他顯然也在思考個中緣由。
玄盈的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她皺起眉頭,但很快又松開了,臉色恢復如初,溫和地向舅父道:“我暫時也想不出,罷了,罷了。人死燈滅,再追究也沒用了。如今我只愿能與舅父坦誠相待,化解恩怨,從此依然共同為大唐江山效力才是。”
輔機舉起酒杯笑道:“十娘子與老臣血脈相連,自然都是一家。老臣敬娘子一杯,以表老臣一片赤膽忠心。”
“舅父對阿爺和大唐的忠心,自然是日月可鑒、無人能疑的。”玄盈下了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