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十八年，城陽公主既將再婚。

在這場婚禮舉辦的三個月前，唐皇請術士占卜，來預測這樁姻緣。那術士道：“兩火俱食，始則同榮，末則雙悴。若晝日行合之禮物，則終吉。”

意思就是若玄盈和長風的婚禮是白日舉行，則二人的婚姻就能得到神明庇護，獲得善終。然而唐朝婚禮歷來都是傍晚舉行，這于情于禮都不合適。

唐皇疼愛女兒，就和國舅輔機商議是否要改到白天舉行。然而輔機卻表示強烈的反對，認為唐皇不該為了兒女情長而破壞禮制。唐皇猶豫再三，最終還是妥協了。

消息傳到大興宮外，暫住吳王府的玄盈聽說后冷笑了幾聲，出言嘲諷：“到底也是自己的親外甥女兒，就這么一板一眼的，不通人情。他這難道不是在詛咒我姻緣不諧嗎？不過是改個時間，就拿祖宗禮制來壓人。”

李恪自然也是贊成白日舉行婚禮的，但是看阿爺妥協，他也深感失望。但看妹妹憂心忡忡的樣子，他忙坐到她身邊安慰：“妹妹別怕，不過是個術士所言，當不得真。妹妹深受疼愛，即使新帝登基，妹妹依然身份高貴，如何會最終雙悴呢？料想是絕對不會的。”

“絕對？”玄盈用懷疑的口氣重復這兩個字，“世上哪兒來絕對一說？哪怕是前一年，誰能想到今年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呢？世事難料。”

“妹妹從不是這般沮喪之人，你向來認定人定勝天一說，可是怎么對此事的態度格外不同呢？”李恪心細，表示不解。

玄盈猶豫著措辭：“長風他......”她本想說她拿不準薛長風的態度，故而惴惴不安，可又怕三兄去詢問長風，惹他不快。

李恪挑了挑眉，見自家妹妹猶豫不決，心生疑竇，剛想追問，外頭服侍的小丫鬟忙傳話進來：“薛將軍到。”

李恪立即站起身來迎接入門的薛長風：“你快來安慰一下妹妹，為著婚事不能改在白天辦，妹妹可不高興了。你們聊著，我先回避。”

薛長風向他們行過禮，才上前坐在玄盈對面：“十娘子這是擔心雙悴的預言嗎？”

“你是相面大師，比那術士強十倍不止。依你之見，這婚事如何？”玄盈看他過來，才放心幾分。

“十娘子，臣是相面，而那術士卻是觀察星象推測未來。所謂術業有專攻，臣無法判斷他的預言的真實性。”薛長風說的是實話。

“真實性？”玄盈敏銳地捕捉到他隱含的意思，“所謂真實性就是指有多少可信，而并非是真實還是虛假。你是覺得，他的話可信，唯一的區別是多少，而并非真還是偽，是嗎？”

“十娘子聰明，他的話不可能是無中生有，空穴來風。何況臣當年給您相面時就曾經說過，您的面相不好，雖是一生富貴命，卻難享長壽，而所求之物也難得到。”薛長風實話實說，可這話并不中聽。他這個人向來說話就不像杜明堯一樣靈活會變通的。

“罷了，事在人為，我不該擔心這些。好好過日子才是最緊要的。婚事將近，咱們也得抓緊時間準備。”玄盈想拋開這些縈繞在心頭的麻煩事。

“嗯。”薛長風留給她的是言簡意賅的一個字。

玄盈忍不住上前幾步，盯著他沉聲道：“你覺得，我為什么要和你成婚？”

“什么？”薛長風正在喝水，聞言抬起頭來，又是熟悉的好似皺緊的雙眉，表達疑惑，他沒有聽清，真的沒有聽清，這不是謊言。

“其實我是看不起婚姻的，從以前到現在，這個觀點從沒有變過。”玄盈選擇忽視他的困惑，自顧自地說下去，“為什么一個人的生命一定要和別人捆綁上呢？死了就死了，可一旦有牽掛，即使想解脫，也會不斷地擔憂，最終折磨自己，生不如死。何況我并不是喜歡或者擅長和他人相處的人，我更喜歡自己單獨待著，不要有任何人打擾。”

“所以每次大興宮舉辦宴會時我都特別反感，在眾目睽睽之下，一切世俗認為不該出現的舉動和心思都要被迫隱藏得完美無瑕，戴上無形的面具扮演另一個厭惡的人，來滿足大家的幻想，覺得李唐皇室的公主，好像天生就該是一個樣子的。事實上，兄長們總是光芒萬丈，我就只能稍遜一等。”玄盈想起重臣們對幾位兄長的吹捧奉迎，心里就非常不平衡。

“其實，這套制度下的一切我都知道，無論好的還是糟的。”玄盈接著道，“就好比女兒不能繼承皇位，就只能成為聯絡朝廷重臣的犧牲者，注定不能和兄弟們相提并論，一比高下。只因性別之差，命運就截然不同。”

“因此我只能盡我所能去改變，卻不能真正顛覆這套秩序。有時候順應，妥協，也是一種無奈的選擇。其實我朝相較于前面幾朝，已經開放并且改進了許多。可最根本的，最過時的，最深入人心的那部分，依舊根深蒂固，不會被徹底根除，所以我很羨慕明堯，因為他生性是和我一樣的人。我們都渴望擺脫枷鎖，毫不掩飾自己的欲望和所求。”玄盈提起早逝的襄陽郡公，懷念之情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