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十七年二月二十八日，唐皇李世民命人在凌煙閣描繪大唐開國功臣中最重要的二十四位功臣的畫像，并予以嘉獎，其中長孫無忌居第一，萊國公杜如晦居第三，房玄齡居第四。

同年四月初七，唐皇正式下詔立皇九子雉奴為皇太子，入主東宮。玉穗的身份也從原來的晉王府孺人變成了如今東宮的良娣。同時圣人加封輔機為太子太師，起輔政之責。圣人的旨意一日內就傳遍了整個長安城，隨后輻射到全國各地。雉奴也即將要從晉王府搬到東宮了。

這一日，雉奴來找玄盈，想讓她也住到東宮去。現在楊修儀還沒解除禁足，薰風殿仍然是是非之地，玄盈也不想重新找個陌生的宮殿居住，但是她更想住在三郎府上，因此暫未派遣人去回復東宮。

雉奴成為儲君后，次日就來到吳王府，和李恪說了約兩個時辰的話，還帶來了好些禮物，足有兄弟和睦之景象。

玄盈對圣人的旨意并未感覺到驚訝，但她仍是心下忐忑不安，因此這日，讓湘靜備了馬車，玄盈攜她以及其他婢女隨從護衛等人前往吳王府。她想找三郎說說話，一來勸導，二來寬慰。

此時的吳王府內，李恪在圣旨下發前就已經預料到結果。是什么時候察覺出阿爺的用意的？

不是花朝盛宴上生母遭到了二十多年從未有過的斥責和降位，也不是阿爺那天貶謫青雀后單獨留舅父下來談話。追溯到三個月前，從阿爺將皇長兄承乾謀反案交給舅父主審開始，阿爺就并非真心要立他為儲君了。舅父會如何公報私仇，排除異己，他最清楚不過。

又或者，從一開始，阿爺就根本沒有想過將來傳位給他。他所有的出類拔萃，文治武功，都僅僅是嫡出兄弟們的磨刀石罷了。

他在接到圣旨時，不禁回憶起玄武門之變那天，阿爺渾身沾滿別人的鮮血，拿著浸透了血的劍大踏步進入秦王府的樣子。他靠著殘殺手足才奪得皇位，而雉奴又是憑什么呢？

生母總教導他要人品端正，不能未達目的不擇手段，所以很多事情他都沒有告訴她，他怕她動怒。他想通過自己的方式完成他的心愿，然而卻傷害了相信他的人，還不止一個。最后，他還是輸給了一個比他年齡小，能力差，性格懦弱十倍的弟弟。

“如果他不是阿娘生的，他還能成為太子嗎？阿爺還會最看重他嗎？”李恪心里浮出這樣一個想法。

可是這些想法在如今的雉奴面前一絲一毫都不能暴露出來。李恪只能裝作一向心態寬和，如今仁厚友愛的九弟成了太子，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只要舅父不再為難，他愿意盡心盡力輔佐九弟。看到雉奴滿意地點點頭，他卻只感到冰冷徹骨的寒意。

這日，外頭人報城陽公主到了。李恪想到一定是妹妹想來與他說說體己話，心中歡喜，連忙出門迎接。吳王府正門前，雙方見過禮，便一同進入了正廳。

玄盈開門見山道明來意，然后靜靜等待著李恪的說法。她現在有點緊張，怕他心中不快。李恪簡明扼要地向她道出自己心里的想法來。

玄盈心中放心了，笑道：“這樣我就安心了。我想既然朝堂上的事情定下來了，那后寢不久也會重回正軌的，三郎不用過于擔心。楊姨娘對阿爺一往情深，阿爺心知肚明，不會過分苛責。再說阿爺也不能太讓京兆韋氏得意了。”

李恪聽她說京兆韋氏，就想到薛長風：“薛左丞出身河東薛氏，與韋氏同為關隴門閥，家族之間必有來往，不知他是否會向著韋氏？”

玄盈沒想到這一層聯系，她仔細思考一番，道：“當初四兄還在的時候，曾威逼過九兄，兄弟相處得并不好。長風既然是九兄的心腹，應該不會向著四兄一方的，而韋氏的女婿是四兄心腹，那長風自然也與韋氏疏遠了。我想三郎不用擔心他。”

這日下午，玄盈帶李恪來到長安城郊外的山上，祭拜明堯的墳墓。他不過只離開了三個多月，可世間有關于他存在的蹤跡卻已經寥寥無幾，仿佛從沒有這么一個人。大興宮中的嬪妃，女官或是侍從，世家門閥的大人物，軍隊中的將領軍官和士兵，長安城中的普通百姓，都似乎很快地忘記了曾經那位驚才絕艷的少年郡公爺。

“他活著的時候我不曾真正用心對他，如今也只不過是自我感動罷了。”玄盈給他的墳上了一根香，幽幽道。

李恪看她的神情：“妹妹如今是真喜歡他了是嗎？”

“應該說是感動，或是愧疚。畢竟我也推波助瀾了。可是兄長，他不該只得了這么個潦草的可怕結局，他本是可以建功立業，在朝堂上展現屬于他的光輝的。卻最終被推到鬧市口去得了一個身首異處的下場。他死的時候我真的，難受得不得了，就好像有什么東西硬生生從我身體里分裂出去了一樣。”

李恪能體諒她的難處，玄盈喜歡的一直都是薛長風，而明堯卻愛慕她。起初她對自己的婚事成為鞏固皇長兄地位的籌碼而非常反感，但人非草木，在長時間的相處中，她對明堯也逐漸改觀。若是日子一直平穩地過下去，即使不能如膠似漆，恩愛非常，也能做到相敬如賓吧。可好景不長，她易碎的感情又一次被推到了權力角逐的戰場上，被碾碎，而后化為灰塵。從此以后會惦記這段感情的，就只有她一個人了。

沒有人敢去贊頌國朝公主和亂臣賊子的感情，話本子都不敢這么寫。

“妹妹今日留下來用晚膳吧，也嘗嘗我這兒的廚子的手藝。”

留下來原本也沒什么，但長安城向來有宵禁制度，要是遲了時辰，就只能在吳王府過夜了。

玄盈笑道：“多謝三郎盛情款待，那我就留下來了。”

是夜，李恪命人在后花園里擺了宴。此時已經是四月中了，氣候和暖，草長鶯飛，春暖花開，花園中百花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