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念笙輕輕晃了晃手中的可樂罐。碳酸氣泡細微的破裂聲在兩人之間響起,像是某種小心翼翼的試探。
“所以……”她的目光落在遠處起伏的海浪上,“你每天繞遠路暗地里送我回家,體育課總剛好多買一瓶水,還有上次在醫院……”
林安爍按在沙灘上的手指無意識地抓了一把細沙,又悄悄松開。
“我……”他的聲音比海浪還要輕,“就是覺得……你值得被好好對待。”
“我不值得。”唐念笙苦澀地搖搖頭,“我做過很多錯事,因為嫉妒心差點害死錦書,不知道此時彌補還來不來得及。你說我是不是很幼稚?”
“我沒資格替錦書原諒你,但我知道你只是一時被沖昏頭腦,現在回頭了就好。你本是個善良的女孩,我知道。”林安爍道,“更何況,誰沒犯過錯呢?”
月光在海面上碎成銀色的光點,唐念笙想起某個雨天,他撐著傘在校門口等她,半邊肩膀都淋濕了卻還笑著說“順路”。她低頭看著兩人影子中間那道恰到好處的空隙,既不會太近讓人慌亂,又不會太遠顯得生疏。
“安爍。”她終于轉過頭,看著少年被月光柔化的輪廓,“你知道嗎?以前我總在追逐別人的背影,直到……”她停頓了一下,指尖輕輕劃過易拉罐上的水珠,“直到有人愿意放慢腳步,陪我吃路邊的烤腸攤,陪我看夜晚的海。”
林安爍的眼睛亮了起來,像是盛滿了整個夜空的星星。但他只是抿著嘴笑,把兩人的書包往中間攏了攏擋住夜風。
“下次……”他的聲音里帶著克制的雀躍,“我知道有家關東煮,蘿卜煮得特別入味。”
此刻心中涌動的不是心動時的悸動,而是一種更為溫厚的暖意。就像冬日里捧住一杯熱茶,不需要言語也能感受到的溫度。唐念笙將喝完的可樂罐輕輕放在沙地上,金屬與砂礫摩擦發出細微的聲響。
“好啊。”她笑著說,眼角彎成月牙的弧度,“不過要記得……”故意拖長的尾音里帶著難得的俏皮,“可別再讓老陳逮到我們遲到了。”
記得五一前一天,他們在校門口“偶遇”,林安爍就帶唐念笙吃了不遠處的雞蛋堡,結果被老陳抓包了。林安爍英勇無畏地承擔責任,被罰站了兩節課,帶上女孩那份。
少年聽到她提起上次的事,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后腦勺,發梢沾上了細碎的沙粒。
“那次是我考慮不周,下次我們挑個更隱蔽的地方。”他頓了頓,又急忙補充道:“我是說,如果你還愿意和我一起吃早餐的話。”
唐念笙看著海浪一次次漫上沙灘又退去,問道:“為什么對我這么好?”她的聲音很輕,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真的在尋求一個答案。
“我第一次和你有交流的時候,是那天我東西掉了一地,你幫我撿起來了。”
唐念笙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她早就忘了,沒想到還有人記得。
“還有一次是出門的時候和你撞了個滿懷。后來發現你總是獨來獨往,明明很優秀卻總把自己藏起來。”林安爍撿起一枚貝殼,在月光下翻轉著看,“我就想,如果能讓你多笑一笑就好了。”
夜風拂過,帶著海水特有的咸澀。唐念笙抱緊了膝蓋,覺得眼眶有些發熱。原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一直有人這樣認真地注視著她。
“現在你笑得比以前多多了。”少年轉過頭,眼睛里盛著細碎的星光,“這樣就夠了。”
遠處傳來夜市收攤的聲響,人聲漸漸稀疏。
唐念笙莞爾一笑道:“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林安爍立刻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沙子,伸手想拉她又猶豫地縮了回去。
“這里離你家近,我送你回去了我再走。”
他說著背起兩人的書包,籃球夾在臂彎里,像個盡職的護衛。
回程的路上,他們踩著彼此的影子,偶爾肩膀相碰又很快分開。到唐家別墅門口的空地上時,林安爍把書包遞給她,指尖不小心相觸,兩人都像被燙到似的縮了縮手。
“明天見。”
唐念笙轉身要走,卻聽見少年在身后喊她的名字。
“念笙!”林安爍站在路燈下,橘黃的光暈給他鍍上一層毛茸茸的輪廓,“明天……明天我給你帶東巷那家包子鋪的豆漿,聽說特別甜。”
唐念笙站在臺階上回頭看他,恍惚覺得這個月光格外溫柔。
“好。”她點點頭,“記得加份糖。”
路燈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在靜謐的夜色里短暫地交疊,又各自延伸向不同的方向。唐念笙知道,有些溫暖不需要急于定義,就像海浪不需要理由地眷戀沙灘,就像月光總會如期而至。
.
她目送著少年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這才轉身踏上臺階。夜風拂過她微微發燙的臉頰,方才烤腸的煙火氣似乎還縈繞在指尖。
“這么晚不回來,還不讓管家接,原來是跟這個小子鬼混去了。”
冰冷的聲音讓唐念笙渾身一僵。她抬頭看見母親站在廊柱的陰影里,精心描畫的眉毛緊緊蹙起,紅唇抿成一條鋒利的線。
“媽……”唐念笙攥緊了書包帶子,“什么叫鬼混?我們是同班同學。”
關瀾芷從陰影中走出,香奈兒套裝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少跟這些不三不四的人來往。”她抬手拂去女兒肩頭并不存在的灰塵,指甲上的裸色甲油閃著矜持的光澤,“還不如多去關心一下忱澈。”
“不用您管。”唐念笙側身避開母親的手,“還是多關心一下您公司的事吧。”
“顧錦書這段時間在干什么?”關瀾芷突然轉換話題,聲音像淬了冰,“忱澈要回BJ了,到時候我安排你去BJ上大學。”
唐念笙猛地轉身,臺階上的感應燈隨著她的動作驟然亮起,照亮她眼中的怒火:“為什么?我想用有我自己的人生,不是被你操控的木偶。我不喜歡他了,他更不會在乎我,你別再把我們掛在一起!”
“他才是你應該喜歡的人!“關瀾芷一把抓住女兒的手腕,鉆石婚戒硌得人生疼,“忱家家大業大,如果你們聯姻……”
“所以我就是一個工具人。”唐念笙冷笑出聲,聲音里帶著前所未有的尖銳,“你想讓我變得不幸福,就像你現在這樣么?”
“你說什么?”
清脆的巴掌聲劃破夜空。
關瀾芷自己的手,一時有些難以置信——她從沒動手打過她的寶貝女兒。
唐念笙偏著頭,臉頰火辣辣地疼,嘴角卻勾起一抹譏諷的弧度。
“別以為我不知道。”
她緩緩轉回臉,月光下左頰的掌印清晰可見,嘴里吐出的每個字都像刀子般鋒利。
“當年就是你拆散了我父親和潘阿姨。如果不是你,現在真正的唐家千金是唐連笙!難道你以為自己的手段很高明嗎?”
關瀾芷的胸口劇烈起伏,精心打理的卷發垂下一縷,顯得格外狼狽。
“你苦苦追求的婚姻,難道不幸福嗎?”唐念笙向前一步,聲音輕得像羽毛,卻重若千鈞,“你苦苦追求的枕邊人,怎么還是不愿意看你一眼?”
“你——”
關瀾芷再次揚起的手,在半空中被牢牢截住。
“媽。”
唐景琛不知何時從臺階下沖過來,修長的手指扣住母親的手腕,力道恰到好處地制止了這場鬧劇,又不至于弄疼對方。
月光下,唐景琛修長的身影立在那里,黑色口罩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深邃的眼睛。他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和黑色休閑褲,卻掩不住那股與生俱來的明星氣場。
“你怎么回來了?”
唐念笙聲音有些發抖。哥哥的行程表向來排得滿滿當當,上次視頻時還說新綜藝要拍到下個月。
唐景琛松開母親的手,摘下口罩,露出那張經常出現在各大熒幕上的俊臉。他的眼下有明顯的青黑,顯然剛結束工作就趕回來了。
“回來看看。”
他簡短地說,目光落在妹妹紅腫的臉頰上,眼神瞬間冷了下來。
關瀾芷的表情變了又變,最后擠出一個勉強的笑:“景琛,你回來怎么不提前說一聲?我讓廚房準備你愛吃的……”
“不用了。”
唐景琛打斷她,聲音平靜得可怕。他輕輕撫上妹妹的臉頰,動作溫柔得與方才判若兩人。
“疼不疼?”
唐念笙搖搖頭,卻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哥哥的手指頓了頓,轉身從隨身的背包里掏出一罐冰橙汁。
“先冰敷一會,剛剛我助理買的。”他低聲說,然后才看向母親,“媽,我們談談。”
關瀾芷的臉色變得難看:“怎么?你也要跟著她一起胡鬧?你知道我都是為了……”
“為了什么?”
唐景琛陡然提高音量,把母女倆都嚇了一跳。她們從未見過唐景琛這樣失態——鏡頭前的青年永遠溫潤如玉,是媒體公認的“紳士”。
“為了你的控制欲?為了你那永遠填不滿的虛榮心?”青年的聲音低沉下來,“念笙不是你的棋子。”
夜風吹過臺階,樹葉沙沙作響。唐念笙看著哥哥挺拔的背影,發現他的肩膀比上次見面時又寬厚了些。那個曾經和她一起躲在桌底下喝碳酸飲料的少年,如今已經能夠為她擋下所有風雨。
關瀾芷張了張嘴,最終什么也沒說,轉身快步走進別墅。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聲音格外刺耳。
等母親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門廳的燈光里,唐景琛挺拔的肩膀才幾不可察地松懈下來。他轉身揉了揉妹妹的頭發,修長的手指帶著熟悉的溫度:“走,帶你去吃燒烤。”
“現在?”唐念笙瞪大眼睛,“可是明天還要早起呢。”
“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唐景琛已經掏出車鑰匙,金屬環在他指尖轉出漂亮的弧光,“剛拍完,特地空出三天。要不要叫上……剛才送你回來的那個男生?”
唐念笙耳尖瞬間燒了起來:“你……”
“我站在露臺都看見了。”
月光在他睫毛下投落狡黠的陰影。
“不去了。”
她扭頭就往屋里走,發尾在空中劃出倔強的弧度。
唐景琛也不攔,只是慢悠悠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
話音未落,唐念笙已經調轉方向往車庫走去。月光將兄妹倆的影子斜斜投在臺階上,一長一短,卻保持著同樣的步調。
暗處傳來輪椅碾過砂礫的細響。
紫藤花架的陰影里,唐至不知已經靜坐在輪椅上多久,膝上的羊毛毯落滿花瓣。銀白的鬢角在月光下泛著冷光,鏡片后的眼睛深不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