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把樹林染成琥珀色時,薛崇嶼正在給畫板上的湖面補最后一道金邊。鉛筆尖在素描紙上沙沙作響,驚起水岸交界的幾只白鷺。
“你還保留著這個習慣啊。”帶著櫻花香氣的影子籠住畫紙,蘇小苒的聲音像浸了蜜的刀,“每次畫水波都要用4H鉛筆打十二道平行線。”
薛崇嶼的手腕在空中凝滯半秒,筆尖重重戳在紙面。他抬頭看見少女精心卷過的栗色發梢,睫毛膏刷得根根分明的眼睛,還有她手中晃動的透明食盒——里面粉色的糕點正隨著動作輕顫,像他告白那天落在她肩頭的櫻花。
“美術老師說這樣能表現光的層次。”他低頭繼續勾勒對岸的櫻花樹,炭筆在指節蹭出灰痕,“你怎么找到這里的?”
“你所有的秘密基地我都知道。”蘇小苒挨著他坐在生銹的鳶尾花鐵藝長椅上,裙擺掃過他沾著顏料的褲腳,“就像你右手虎口的痣,還有畫不出云彩時咬嘴唇的小動作。”
“這是我做的櫻花酒釀奶酪餅,你以前最喜歡吃了。”
食盒被強行塞進他懷里,冰涼的水珠順著指縫滑落。
薛崇嶼盯著那些精致的糕點,突然想起一年前的某個暴雨夜。她把他畫的星空圖扔進噴泉池,說這種幼稚的東西毫無意義,怎么能當做生日禮物。那天他的素描紙在雨水里泡脹,顏料順著大理石紋路暈開,像道潰爛的傷口。
“小苒,我們已經分開很久了。”
薛崇嶼把食盒放回她懷里,灰藍色畫板隨著動作輕晃。
他看見自己映在調色盤上的眼睛,那里沉著化不開的鈷藍。
“崇嶼,你不要這樣,我真的知道錯了。”少女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美甲上的碎鉆硌得人生疼,“是我一時糊涂,被蒙蔽了雙眼……你看,我去年報名了美術鑒賞社團,連筆記本都換成你喜歡的莫奈睡蓮……”
她的哽咽被春風絞碎在林間。薛崇嶼望著對岸晃動的樹影,那里有個身影一閃而過。他想到那個寒冷的冬夜,短頭發的女孩蜷縮在被子里,手里緊緊握著那只她兼職了好久才買到的手表,那模樣像一只被暴雨打濕翅膀的幼鳥。
“感情不是考卷,錯了還能訂正重寫。”薛崇嶼抽回手,收拾顏料盒時不小心碰倒鈷藍罐。濃郁的藍色在石磚上漫延,像一小片背叛的海,“有些顏色混在一起,就再也調不回最初的樣子。”
“蘇小苒,你知道嗎?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時間,我可以把聲音開最大,我可以一直等你,所有不開心的我希望你想都不要想,我是可以好好陪伴你的。可是你辜負了我。”
少女眼中流露出愧疚的情緒,低下頭,“對不起……”
薛崇嶼聳聳肩,道:“現在道歉已經沒有意義了,時間不能倒流。”
蘇小苒倏然看見他左手手腕的表,有些疑惑,“崇嶼……你不是從來不戴手表的嗎?這是誰送給你的。”
少年淡然道:“你管的有點多了。”
她突然起身伸手搶過畫板。薛崇嶼去攔時已經晚了,未完成的素描在夕陽下完全展開——波光粼粼的湖面,粉色的櫻花林,還有對岸長椅上模糊的人影。在那片留白處,無數個“尹”字以各種字體擠在邊緣,最新那個被反復描摹,幾乎要穿透紙背。
食盒墜地的聲響驚飛了整片白鷺。
薛崇嶼看著蘇小苒踉蹌后退,水晶指甲深深按壓畫板。她今天穿的香檳色小皮鞋正踩在那灘鈷藍顏料上,就像他們破碎的過往,越是掙扎越是面目全非。
“是那個女孩對不對?”她的笑聲混著眼淚砸在畫紙上,“楚尹尹……原來你早就……”
薛崇嶼沉默著用紙巾吸掉素描邊緣的水漬。
“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他把紙巾揉成一團,準確無誤地扔進不遠處的垃圾桶,眼里沒有情緒起伏,“人總要往前走的,你也不該困于過去。”
他收拾好東西,從呆滯的少女手中扯回自己的畫板,笑了笑。
“我想通了,放下了。希望你也能放下。”
指甲嵌進肉里,也不覺得疼痛,她呆呆出聲:“那我們……還能成為朋友嗎?”
“不能了,學姐。”薛崇嶼把畫板裝進書包,拉上拉鏈,并未正眼瞧她,“如果學姐有什么美術方面的問題,可以交流一下。除此之外,我們沒有任何關系。”
“再見,蘇小苒。”
他轉身走了。蘇小苒知道,他不會再為自己回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