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小盧喝了茶水,老大爺點點頭又捋了捋胡須,然后才滿意的坐下。
“大爺請問您貴姓?”待大爺坐下佟塵輝才問道。
“我叫衛(wèi)慶兵,鄉(xiāng)下人名字也普通,不用稱呼貴不貴的。”大爺微笑著說道。
“今年貴庚?”
“貴庚,你說的是年齡吧?”大爺?shù)纳ひ籼岬阶罡摺?
“嗯!”佟塵輝微笑著點點頭。
“哦!”大爺明白似的點點頭,“69歲,還差一個周就是我的壽辰。”
大爺一邊說著一邊伸出雙手比劃了一下,待比劃完又說道,“我是鄉(xiāng)下人,講究實在,你要問什么就直接問吧,不用這么文縐縐的。”
佟塵輝微微一笑,“好,大爺您知道我們是警察,這次我們來找您主要是想了解關(guān)于廢棄工廠謀殺案的相關(guān)情況。”
“你說老廠那個死人事件?其實我也不清楚,那個地方荒廢多年,雖然說原本是個廠區(qū),但是能拆能賣的早就搬走了,本來就地處偏僻,幾乎沒人去那兒,正常情況下那里一年到頭都看不到一個人影,其它情況我還真不清楚。”
“今天我們只是收集一些與此案相關(guān)的資料,您只需告訴我們你知道的情況就好了。”
“行,我一定配合你們。”
“您是怎么發(fā)現(xiàn)那具尸體的?”
“今天像往常一樣從那經(jīng)過,你知道公路是從廠區(qū)經(jīng)過的,它把廠區(qū)分成了兩部分。剛?cè)霃S區(qū)范圍一縷風(fēng)就送來一股難聞的腐尸味,那味道因為風(fēng)的原因忽明忽暗,當(dāng)時我在想應(yīng)該是一只死老鼠之類的小動物吧。也沒多想就繼續(xù)往前走,可越往前走味道就越濃,走到工廠大門的時候還不時有蒼蠅飛過,我頓時感覺不對勁,一只腐爛的老鼠是不可能制造出如此大的動靜的。我當(dāng)時就納悶了,工廠關(guān)閉了這么久早就沒人了,雖然這里地處偏僻,但是我在這個地方活了六十多年,也從來沒看見,也沒聽說過有什么體型大的動物。于是我捂著鼻子,尋著蒼蠅飛行的方向慢慢走去,越往里走味道越發(fā)濃烈,蒼蠅也越來越多。最后恐怖與惡心的場面展現(xiàn)在我面前,一個爬滿蒼蠅高度腐爛,像人軀體一般卻比人體積看上去大一倍的生物在地上平躺著……”
說到這兒大爺激動起來,臉上滿是驚恐的神色。
佟塵輝見大爺驚神未定,于是解釋道,“那是巨人觀,要在一定條件下才能產(chǎn)生,比如:死者體形肥胖,死前吃過很多高脂肪的食物,天氣炎熱、溫度高……”
“你說那是人?”
“嗯,是人,并且是一個體型非常胖的人。”
“哦!這輩子死人倒是見過不少,可像這樣恐怖滲人的還是頭一回見,還以為是山上跑下來的什么怪物。我當(dāng)時雙腳一軟走路都不利索,還差點沒忍住嘔吐在廠房,腦袋里只想著盡快離開那里。”
“來您老喝口水緩緩神。”佟塵輝一邊說著一邊把茶缸子遞了過去。
待老人緩和下來才又問道,“你一般多久出去一次,或者多久會經(jīng)過廢棄廠房一次?”
“這個呀不一定,有事就多出去,沒事可能一個月也不會往那個方向走一次。”
“這里去外面,到鎮(zhèn)上除了那條泥土公路,還有其它路嗎?”佟塵輝心想肯定還有其它路,而且應(yīng)該是條小路,路途更近,但是道路崎嶇,像老大爺這種年齡的人應(yīng)該很少行走。
“路倒是有一條,是一條小路,就往菜地那邊過去,沒有岔路,一直走到底就能到鎮(zhèn)上。原本小路才是主路的,后來建廠修了一條泥土馬路以后,小路走的人就漸漸少了,小路其實還近些,只是路途沒有馬路好走。”
“嗯,那您一般走哪條路?”
“廠子運營的時候一直走馬路,后來廠搬遷后馬路就不鬧熱,走的人漸漸少了。我就不一定,趕時間就走小路,有時候也走馬路,年紀(jì)大了主要看心情。”
“哦!”想來老大爺身體健碩,佟塵輝心想,既然兩條道都在走,那對兩邊的情況肯定都是比較清楚的,“那您最近一個星期在附近有沒有發(fā)現(xiàn)有可疑行為的陌生人?”
“沒有。”
老大爺搖搖頭,不過很快他的雙眼突然一亮,好像想到了什么。
佟塵輝、小盧見狀以為有重大發(fā)現(xiàn),心中暗暗一喜。可老大爺并沒有說話,他低下頭,再抬頭時臉上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靜。
眼見沒了希望,佟塵輝和小盧頓時緊張起來。
“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小盧著急的問道。
“一個星期內(nèi)在廠區(qū)范圍沒有看見過陌生人。不過,不過九天前,在進(jìn)廠區(qū)的馬路岔口倒是看到兩個面包車,他們的車子好像打滑了……”
“您看到他們長相了嗎?”佟塵輝眼前一亮忙問道。
“只看到一個人,那人體型較胖,剪了一個圓頭,脖子上掛著一根又大又粗還閃閃發(fā)亮的金鏈子。天熱,他光著膀子,衣服好像扔在了車?yán)铩!?
突然大爺疑惑的說道,“車外有三個人,除了較胖的那個人外,另外兩個被車擋住了看不清容貌,可奇怪的是車上明明坐滿了人,卻不見其他人下來幫忙,而且我還沒到岔路口就聽見他們的交談聲,可我出現(xiàn)在路口的時候反而聽不到任何聲音了。”
“您能估計一下他們大概的人數(shù)嗎?”
“多少人還真不好說,畢竟還有人沒下車。不過,不過車上有靖州口音,還有省城口音,海州口音倒是最少的,而且還一點都不標(biāo)準(zhǔn),語氣有些做作,就好像,就好像在外地待得過久,口音走樣了。”大爺奇怪的說道。
“您怎么知道是靖州、還有省城口音呢?”
佟塵輝心里一驚,心想還有外地人,他敏銳的覺察到這是一條重要線索,但又擔(dān)心大爺?shù)亩渎犲e,所以想確定一下。
“我曾經(jīng)去過靖州,去過省城,并且都待過幾個月,接觸了不少那里的人,所以對當(dāng)?shù)氐目谝艉苁煜ぁF渲校钢莸目谝糇钪兀〕堑目谝艟秃门袛嗔恕!?
他覺得眼前這個警察懷疑他的判斷,所以他把靖州的口音特點也一并補(bǔ)充了。
“嗯!”佟塵輝點點頭,此時他心里已經(jīng)有了數(shù),“還有其它可疑的地方嗎?”
“哦!對了,出于好意,我準(zhǔn)備過去看一下有什么幫忙的地方。結(jié)果剛邁出兩步,一個戴著帽子身形清瘦的男子突然跳出來惡狠狠的瞪著我,還舉了幾次左手做出要打人的模樣,當(dāng)時我嚇了一跳,心想這人是瘋子吧,就趕緊扭頭離開了。”
“哦!”佟塵輝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突然激動的問道,“您看清他的模樣沒有?”
“他戴著帽子,所以看不清他的模樣,不過他的眼神很奇怪,雖然看著兇狠,卻好像隱含著另一層意思,似乎在傳達(dá)某種信息。這也是我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路回想并分析的結(jié)果。”
“您的意思是……”
“我也不知道,不過那個眼神好特殊,這樣的眼神我年輕時曾經(jīng)看到過,并且救了我一命,所以這樣的眼神我永遠(yuǎn)都記得。”
“如果把那人帶到您面前,您能通過眼神辨識嗎?”
“根據(jù)那天的情景,他的的身形動作,特別是眼神應(yīng)該,應(yīng)該沒問題。”
“對了,我離開的時候看到他們把車子退出來,往海州的方向去了。”
“他們走了,沒有進(jìn)去?”佟塵輝奇怪的問道。
“嗯,我看到他們離開的,可能是車子出啥故障要去處理。”大爺看著佟塵輝把他猜測的想法說了出來。
佟塵輝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搖搖頭,心里卻想到恐怕沒這么簡單。
“您后來還遇見過那些人嗎?”
“沒有,從那以后再也沒有見過那些人。”
“你從那條泥土公路回家,按理說他們不該為難你呀,你只是過路而已。如果這些人真有重大嫌疑,那他們看著你往那條相同方向的馬路走,肯定就不是為難你這么簡單了。”小盧突然說道。
“大爺應(yīng)該是靠馬路邊走的,那些人應(yīng)該看不出來他家在里面,因為大爺那天回去的時候走的是小路,小路就在公路岔口前面二、三十米處,從公路岔口的位置應(yīng)該看不到小路入口的位置,因為它已經(jīng)被中間的山和樹木遮擋了,所以那些人根本就不知道老大爺在山上居住。”佟塵輝看著小盧解釋道。
大爺看著佟塵輝露出佩服的神情,“你說的沒錯,那天我本來就沒準(zhǔn)備走馬路,因為當(dāng)時天快黑了,我趕時間,所以直接往小路那邊去的,快離開岔路口的時候,我看到他們需要幫忙所以才走過去的,他們一直認(rèn)為我只是一個路過的人。”
“哦!”小盧恍然大悟,明白似的點點頭。
佟塵輝卻捕捉到一個重要信息,那些人是在天快黑的時候才上山的,綜合大爺?shù)目谑鲑m輝開始在心里琢磨起來。
“您們院子其他人呢,最近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奇怪現(xiàn)象?”佟塵輝想向村里其他人了解一下情況,說不定會有新發(fā)現(xiàn)。
“你說這兒嗎?”
“嗯!”佟塵輝點點頭。
“這里就我一個人。”
“你一個人?”小盧驚道。
還沒等大爺回答,佟塵輝也奇怪的問道,“后面不是還有很多房子嗎?”
“哦,你說那些房子呀?早搬走了,能賣錢的東西,拆得下來的都拆了。”
看著他們驚訝的表情,大爺笑了笑解釋道,“以前那個廠啊,離我們院子近,廠里需要工人,很多人就去上班了。后來廠搬遷,上班太遠(yuǎn)不方便,慢慢的一些人就搬過去了,人越走越多,最后就只剩下一些搬不走的老人,后來慢慢的就剩下我一個人了。我們這兒窮,也沒有什么值得人惦記的東西,所以搬出去的人都不愿意回來,現(xiàn)在過年也看不到有人來,他們早就習(xí)慣了外面的生活,偌大的一個地方一年到頭就剩下我一個人。”
“哦!”佟塵輝低下頭陷入了沉思,沒有人注意到他那微妙的表情變化。
“所有人都離開了,的確很清靜,你為什么不跟他們一起搬走呢?”
小盧本來想說:“的確很孤獨的”,但他怕引起大爺?shù)牟贿m,所以換成了“清靜”。
“我跟他們不一樣,他們年輕只要勤勞踏實,到任何地方都能生存,我老了已經(jīng)走不了他們那么遠(yuǎn)的路了,留在這里憑借祖祖輩輩留下的這些土地,我不需要依賴任何人就能養(yǎng)活自己。”
“那你們村的其他老人呢?”小盧好奇的問道。
老人沒有說話,他把目光移到了門外。小盧沒有發(fā)現(xiàn)有那么一瞬間老人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悲涼,佟塵輝卻察覺到了,那絲悲涼也蔓延到佟塵輝心里,他的眼神中突然多了幾分愁緒。
“難道你們院子就你一個老人?”見老人沉默,小盧詫異道。
“幾乎所有的年輕人都選擇離開,他們中有少部分走的時候帶了老人。留下來的老人沒幾年也相繼離開了這個世界,他們在這個世界的最后一程幾乎都是我替他們送的行。我本是一個木匠,他們的棺材從選料、制作、定型幾乎都是我一個人完成的,只是沒曾想到,到最后來我卻成了超度亡靈的道士了。”
說到最后一句話的時候老人有些自豪。是啊,畢竟這是老人一輩子做的有意義的幾件事之一。
“都走了,那些老伙計都走了,現(xiàn)在只剩下我一個人嘍,時間過得真快啊,一切仿佛就在昨天,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容,那一件件往事,那一位位故人。”
老人的臉上突然泛起一絲恬淡的笑,“那年,我還年輕,小橋下,蒲河邊……現(xiàn)在,我老了,菜園旁,灶臺邊……轉(zhuǎn)眼間什么都沒了。”
說到后面一句話的時候,老人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轉(zhuǎn)換而來的是一臉的凝重。
“但是我依舊喜歡這里,我在這里出生,在這里長大,我也該在這里離開,并且長眠于此。小伙子,你知道嗎?那些離開的老人其實都想留在這里,也許你現(xiàn)在還不能明白。這是他們的歸屬地,他們渴望長眠于此,認(rèn)祖歸宗,落葉歸根……可是這一走好多都回不來了。”
老人意味深長的看了看小盧,“也許這也不是什么壞事,因為現(xiàn)在這里只有一個人了,如果那天我也離開了,就沒人提一壺?zé)频剿麄儔炃皣Z叨了,也沒人給他們掃墓上墳了,這里遲早會被遺忘的,那時候他們肯定不習(xí)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