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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趙奕慶
一
對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初出生的人來講,中考也是一道人生分水嶺。那時初中畢業生通常有四個上升通道:中專、重點高中、普通中學以及中等職業技術學校。
考上中專就意味著擁有國家干部身份,畢業后統一分配至機關、企事業單位工作;上重點高中和普通中學意味著三年后必須迎接高考的挑戰;中技畢業后會分配至國營、大集體企業去當技術骨干。
城鎮戶口且成績好的小孩對上中專興趣不高,他們本來就是城鎮戶口,吃計劃糧的,上高中考大學才是他們的最佳選擇。但對農村孩子來講,考上中專則是一次跳“農”門的機會,戶口農轉非,畢業后有一個穩定安逸的工作,上高中則還需要接受高考篩選,風險太大。
中等職業技術學校只有城鎮戶口的孩子才有資格考,他(她)們通常成績一般,上高中考大學的希望不大,因此選擇到中等職業技術學校學門技術,畢業直接分到企業,很快會成為技術骨干。
江蘇省11個地級市中考政策區別較大。
YZ市初中應屆畢業生可以報考中專,但往屆生沒有資格;重點高中沒有明確不錄取往屆生,但實際操作過程中是不錄取往屆生的,因為往屆生俗稱“回爐餅”,認為分數再高天賦也不如應屆生;即便是普通中學,往屆生的錄取分數線與應屆生也不一樣,要高出30-40分。
YC市的中考政策則寬松得多。他們對往屆生考中專設置了預考,一旦預考過關了,往屆生就可以和應屆生一樣競爭;普通高中錄取時對所有考生則一視同仁。
興化縣隸屬于YZ市,執行的是揚州中考政策。不知道是哪一個家長最先看到了兩市中考政策的差異,嗅到孩子跳“農”門的機會,想方設法把自己孩子戶口遷到鹽城去。
本來孩子在興化縣連普通中學都很難達線,但戶口遷到鹽城成為鹽城人后,經過反反復復地復習初三,最終考上中專,跳出“農”門,搖身變為城里人。這對農村學生來講,誘惑太大了,于是出現了不少興化的家長把孩子戶口遷到鹽城去,享受鹽城的中考政策,然后拼命攻讀初三,不上中專誓不罷休!據說當年的最高紀錄保持者上了五個初三!
余日成就是從把戶口從興化遷到鹽城沖刺中專大軍中的一員。
他初三復習一年后,預考過了,但中考時離中專錄取分數線還是差了六分,他從鎮文教辦辦公室拿分數條出來后悄悄地流下了眼淚。接下來填報志愿時,他犯了一個低級錯誤,專門沖刺中專有經驗的學生在填報志愿時,只填報中專學校,高中選項則留白,這樣不會有高中學校錄取,來年方有機會重整旗鼓再復讀初三。但余日成沒搞清楚這些關門過節,他老老實實在高中一欄中填報了黃沙崗中學。這下好了,中專沒考上,被黃沙崗中學錄取了。
二
黃沙崗鎮是蘇北里下河地區東北部的一個千年古老集鎮。
當地民間流傳北宋開國皇帝趙匡胤千里送京娘曾經路過這里,為避開追兵曾躲藏在鎮東側一個橋洞里,后世重修此橋,命名“臥龍橋”以記之;又因躲避匆忙,趙皇帝跑丟了一只靴子,日久靴子形成了一個靴子形狀的小溝,與崗溝河相通,后人名謂“靴子溝”。
余日成多年后才發現這些傳說經不起一丁點推敲,應該是牽強附會。北宋建立前黃沙崗鎮應是黃海潮起潮落之地,趙皇帝把京娘從山西送到湖北,再怎么舍近求遠也跑不到這個荒涼的海邊。但民間故老相傳,無人細究。
黃沙崗中學就在臥龍橋邊、靴子溝旁。
雖說黃沙崗中學人不承認本校不好,但其實都明白,黃沙崗中學的高考成績實在是馬尾穿豆腐提不起來,不要說與鹽城中學、YC市一中不好比,就是與同屬鹽城郊區的龍岡中學、伍佑中學、大岡中學比起來,也有不小的差距。每年高考也能有幾個學生沖上分數線,但那都是復讀班的學生,應屆高中畢業生能夠考上大學的寥若晨星,一個考不上也屬正常,當地人經常戲稱為:今年應屆生又考了一個禿頭。
余日成接到錄取通知心里涼了半截:連中專都沒考上,再讀三年高中沖刺大學,他連想都不敢想,何況又是在黃沙崗這樣的中學。
他左思右想,還是找父親余吉初交了個底:“伯伯(興化鹽城搭界處不少地方稱父親為伯伯baibai),我這個水平去讀高中,三年下來肯定考不上大學。今年我中專差六分,我再復習一年,應該差不多了,不行再復讀一年,哪怕就是再重讀三年,總比上三年高中考大學希望要高得多!要想辦法讓我重讀初三!”
余吉初五歲時母親因難產而死,六歲就開始為集體放牛掙工分,沒有機會上學,及至十四五歲已經像大人們一樣干重體力活了。
十七歲那年冬天,人民公社張書記到生產隊蹲點督促多積綠肥,為來年春耕打個好基礎。蹲點過程中,張書記慢慢發現余吉初這個不多言不多語的小年青干活特別賣力而且有辦法,更有意思的是這個小年青在這個生產隊特別有號召力,完全不像一個尚未成年的大孩子。張書記詳細了解情況后,感覺這是個好苗子,要重點培養。第二年春上,余吉初就成為一名預備黨員。那年冬天,他擊敗了幾個熱門人選成為新一任生產隊長。
余吉初在農村工作多年,總算認識了幾個字,但一直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好,是個標標準準的文盲。與他曾經的工作搭檔級別最高的都升任縣委組織部副部長了,而他囿于文化水平,一直在生產大隊原地踏步走。所以他對沒文化有切膚之痛,他下決心想盡一切辦法要供兒女讀書,用他自己的話就是:“只要小孩能讀下去,哪怕脫下褲子典當也要供下去。”
兒子沒考上中專,余吉初開始是很失落的。但他后來又感釋然:兒子復讀了一年初三,總分提高了140分,這一年的進步幅度還是蠻大的!
多年基層工作經驗告訴他,任何一項工作不僅要看最終成績,而且要看到中間的過程。從這個角度來看,他覺得兒子還是漸漸懂事了,知道用功了,套用一句文縐縐的話就是“孺子可教”了!
當余日成提出不想上高中準備再復讀初三的事,他蠻高興,他覺得兒子不僅學習知道用功了,還會想問題了,復習再沖刺中專的把握當然遠遠高于上三年高中沖大學的幾率,他決定支持兒子!
三
余吉初的媽媽是YC市黃沙崗鎮唐家莊人,他在鹽城有不少表親和姨親。
去年余日成戶口遷到鹽城就是通過余吉初的老表張鼎立辦的。但這次不是遷戶口,是放棄讀高中重新復讀初三,余吉初盤算良久感覺找張鼎立未必好使。
他決定去找趙奕慶,趙奕慶是余吉初二姨媽的四兒子,現任黃沙崗鎮鎮長。余吉初覺得親戚中只有趙奕慶有這個能力。
張鼎立父親、趙奕慶母親與余吉初母親是親兄妹。而且三人是同齡人,都是1950年生人。
趙奕慶的父親趙正義是新四軍,解放后曾任鹽城縣副縣長,是標準的老革命。趙老爺子不肯為私事動用一點點權力。自己是副縣長,但老婆和四個兒子都還在農村生活,前三個兒子成人后都老老實實扛起鋤頭當起莊稼漢。
老爺子去世后,曾經的下屬看不過眼,就推薦高中畢業的老四趙奕慶讀工農兵大學。趙奕慶工農兵大學畢業后從農村基層起步,經過近二十年的努力,一步步走到黃沙崗鎮鎮長的位置。
趙奕慶在弟兄四人中不僅長相最酷似老父親,言談舉止也頗有趙正義之風:訥言、謹慎、不多事。不要說外人,就是自家哥嫂也多有微詞,總感覺四弟沒有為家里人開過后門作過貢獻。
余日成提出再復習的第二天,余吉初就抽空到黃沙崗鎮去了一趟。余吉初本來與鎮長級別的人有不可逾越的距離感,但因年齡相當又是至親,他與趙鎮長有種天然親近感,而趙鎮長似乎對他也青眼有加,兩人在一起時還經常交流交流。
在鎮長辦公室見到趙奕慶時,趙奕慶正準備參加一個會議,余吉初直接說出來意。
趙奕慶點燃余吉初遞過來的黃果樹深深吸了一口,慢條斯理地開了口:“吉初啊,這事不太好辦呀,中學錄取了,小孩就有了高中學籍,想再復讀初三就難了。更何況男孩子目標要高一些,你家姑娘前年過來不是已經考上中專了嗎?兒子好好念高中,將來考個大學不好嗎?”
余吉初把余日成講的理由又簡單復述了一遍。趙奕慶不禁莞爾:“你這個兒子倒是鬼得很!這樣吧,我馬上要開會,你讓兒子先到高中報到讀半學期再說,如果真讀不下去了,再看看有沒有機會復讀。”
余吉初一下子也找不到更好的說詞,只好點頭稱是回家。
既然趙鎮長這么說了,余日成似乎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拒絕,更何況也就半個學期而已。
四
黃沙崗中學90屆新生分四個班,共錄取240人。余日成分到了三班。
報到一周后,經多方了解,余日成帶領舍友們總結出新生的分班規律:凡是較高分數的應屆生基本都集中在一班,形成所謂的重點班;較高分的往屆生則到了三班;二班和四班則沒有明顯特點。對應屆生還是往屆生,黃沙崗中學表面上沒有歧視,但還是區別對待的。
余日成到班后才知道自己在班上僅排第三名。有個叫譚化劍的往屆生,比自己整整多了十二分,已經超過當年的中專錄取線,但因預考沒有通過,沒有資格報考中專,只能屈尊到黃沙崗中學。
還有個叫林竹的女生,是應屆生,入學分數比余日成還多一分。按通常標準來考量,她的學習能力和天賦也不是余日成這樣的“回爐餅”可比擬的。
排在第四第五的分別是徐藍和楊成功,分數與余日成相去不遠。
這五人便是三班入學時的“五虎將”。
三班班主任劉長英高中就讀于黃沙崗中學,復習一年后考入鹽城師專,90年從師專畢業回母校任教。劉在高中的時候對數學頗有興趣,但到師專后卻被調劑到中文系。幸好劉生性較為淡泊,隨遇而安,并沒有因為系科調整而產生情緒。在中文系兩年,劉長英專業知識沒有突飛猛進,但卻練就了一手好字,無論在師專還是回到黃沙崗中學,劉的字都被同儕羨慕。
按常理說剛畢業的大學生是沒有機會擔任班主任的,但新上任的黃校長銳意革新,力圖一改中學萎靡積弱的現狀,一下子把幾個剛從大專院校畢業的新任老師推上了班主任的位置。劉長英自己也沒有想到一回母校就成了班主任,更沒有考慮如何當好班主任。
學校絕大多數年輕老師都是外地人,個別是本鎮人但家離學校較遠,食宿都在學校。劉長英家就在學校旁邊,出北小門右拐500多米就到。
這天午飯后,他沒什么事,在家里把師專帶回來的書籍整理了一番。他在整理書籍時忽然看到了“師夷長技以制夷”的字樣,他豁然開朗:當好班主任的秘訣原來在這里!劉長英頓時開心起來了,他著好裝一路小跑到學校,通知他的“五虎將”到辦公室開會。
五虎將到辦公室后,劉長英宣布任命譚化劍為班長、林竹為副班長、余日成為團支部書記、徐藍為學習委員、楊成功為勞動委員。五人自周一至周六逐次值班,當日值班員負責全班人員從早讀到晚自習的管理和調度,隨時提醒督促每一名同學,在班主任不在的情況下,行使班主任權力。
劉長英老師宣布施政綱領時,余日成借機仔細打量著眼前的每一位。
劉長英頭發蓬松中分,膚白、疏眉、細長目,下巴刮得鐵青,劉老師下意識地頻繁用兩手梳分頭發。
譚化劍一米六掛零,瘦小,皮膚黝黑,眉頭緊鎖擰成川字狀,兩眼明亮有神,雙唇薄而緊抿。
林竹長相特點不明顯,但余日成發現她聽人講話時眼神特別專注,表情特別淡定,這完全就是一個進入學習狀態的好學生,怪不得成績好!
徐藍的特點倒是很明顯,看人的眼神是乜視的;嘴角和下巴不自覺地微微向左上揚。
楊成功身形瘦長,是五人中的海拔。眉粗目細長,唇薄而口闊,坐在那兒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雙腿夾得緊緊的,雙手絞著并且在不停使勁中。一看就是個循規守矩的好孩子。
劉長英講完后,用征詢的目光掃視了一圈,發現幾位同學都在點頭,只有余日成在專注地看著辦公桌上自己用美工筆練的《出師表》。劉長英點名了:“余日成同學,你有什么意見?”
“沒有意見,按劉老師的要求做。對了,劉老師,您練的字送給我好嗎?我回去照您的這個練練。”
劉長英愣了一下,感覺這尖下巴小子反應挺快,似乎對自己并不像一般師生之間那么有距離感。看著他笑出的兩個深深酒窩,劉長英一時不知道是該拒絕還是同意。
五
譚化劍的執行能力果非一般。第一周他一個人值班,把值班過程中的大事小情都梳理總結了一番,然后召集班委會成員開會,將值班制度化格式化,要求其它四人依葫蘆畫瓢。
學生管學生這招效果很快顯現,后面的日子里,其它三個班在沒有老師監督的情況下都是嘻笑追逐、雞飛狗跳,惟獨三班一直保持安靜,同學們多數處在自習的狀態中,即便幾個自己沒有認真學習,也不會打擾其它同學。
班級共八排八座。譚化劍二排左四,林竹三排左三,徐藍三排左四,余日成三排左五,五虎上將竟然有四個團在一起。余日成和徐藍成了鄰桌。
師生慢慢熟悉過程中,各課老師又逐個指定了課代表。
一日,數學老師方笛利用一節自習課把作業出錯的同學依次叫到講臺上訂正。輪到余日成時,同學們發現余日成高而方笛老師矮,大家不約而同地看著師生二人,余日成感覺到了,突然扭頭向同學們做了一個鬼臉,滿堂哄笑聲起。
方笛老師一直低頭看著作業本在講解,一時不知其所謂,但知道余日成肯定是做了什么小動作,遂杏眼圓瞪,死死盯著余日成。余日成立馬耷拉著腦袋,作一副老實像。方笛老師瞪他良久,突然微微一笑:“我原本想讓林竹當我的數學課代表,可惜被化學老師搶先一步,現在發現,原來余日成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余日成鬧了個大紅臉,遂成數學課代表。
一個月后,同學們彼此熟悉了。譚化劍、倪煥然、林偉全、余日成不知不覺走得比較近。
譚化劍是全校第一名入校的,在全校都是名人,現在又是班長,是所有老師的紅人。
倪煥然家里有五個姐姐,在家是小六子,他經常像變戲法一樣,笑瞇瞇地不知從哪都能掏出點零食來,然后幾個人分享。
林偉全則喜歡唱歌,什么羅大佑、齊秦、周華健、童安格都會兩句,高興起來竹笛一橫,樂聲頓起。沒事時大家一起哄一高興了,林偉全就會跑上講臺,拿著掃把當麥克風高歌一曲。
相較而言,余日成倒是沒什么明顯特點,成績還行,可達不到全校聞名的程度,音色還行,可唱歌不著調,但他端著,保持著矜持的態度,他在心里默默告誡自己:自己就是來試水的,就是來提高眼界的,他要回去復習初三的,他的目標只有中專!
四個人都是住校生,除了上課時間,幾乎形影不離,整天耗在一起。某天,譚化劍建議四個人結拜成異姓兄弟,余日成雖不以為然,但感覺彼此關系確實不錯,不便反對。
四個人利用一個周日回校的下午,湊了六塊多錢,跑到黃沙崗鎮崗溝河大橋邊上的有名的余老大小吃部,點了涼拌西紅柿、青椒炒肉絲、韭菜炒雞蛋三個菜,倪煥然從家里帶了一瓶寶應二曲,大家打了頓牙祭,算是結義了。
飯后回校的路上大家論齡排序,譚化劍年長,倪煥然行二,林偉全行三,余日成是老幺。
六
一晃兩個多月過去了,臨近高一上學期期中考試了,余日成還是沒有接到回去重上初三的消息。
他有些不淡定了,變得心思重重。他想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他不能再等了,必須盡快回去復初三!
那天早讀課結束鈴聲剛響,值日生就抬著粥桶拿著半洗臉盤咸蘿卜干走進了教室。
住校生們紛紛離座從教室最后面兩張桌子上找到自己的搪瓷缸排著隊,依次經過粥桶,當天值日生姚玉坤拿著飯勺視各人飯量或多或少地分著粥。
余日成接了一勺,剛好半搪瓷缸,感覺夠了就從隊伍前擠了出來,姚玉坤追問了一下:“老余,要不要蘿卜干?”余日成搖了搖頭,晃晃悠悠出了教室門,邊走邊啜著粥。
里下河地區的咸蘿卜干腌制是有考究的,上等品是用當地的青短蘿卜腌制,中品則是北方又長又高的白蘿卜腌制,學校飯堂這種蘿卜干則是用胡蘿卜腌制,最不入流。
不僅如此,學校的蘿卜干可能存放時間長了,帶著一股霉臭味。不少住校生親眼看見過,那些胡蘿卜干從壇子里拿出來的時候已經生蛆了,飯堂師傅拿到自來水底下沖一沖,再拌點鹽潑點醬油就拿出來給住校生當下粥菜。
從黃沙崗中學小西門到崗溝河邊的碼頭五百步左右。平日里,譚化劍、倪煥然、林偉全、余日成四兄弟會結伴而行,邊走邊喝粥邊聊,走到碼頭邊,基本喝完,正好開始清洗粥缸。偶爾有一點喝不完,會順手往河里一撒,一些不知名的小魚兒不知道從哪里突然冒出來,追著飯米粒上下嘻戲。
今天余日成心里煩,有意識地躲開那三兄弟,自己一個人做了獨行俠。
整個一上午,余日成都在課堂上開小差,他一直在想怎么才能回去復習初三。
中午下課鈴響了,值日生姚玉坤和張一飛抬著飯框、提著菜桶走進班級。住校生們依次排隊找自己的飯盒并打菜。
值日生是由住校男生輪流擔當。開始大家沒注意,后來慢慢發現了門道,值日生分菜時很有講究,感情好的,把勺子狠狠一兜,菜的份量就上來了;相反,勺子輕輕一刮,就沒幾口。碰到感情好的同學值日,這邊咳嗽一聲,對方會意,加大份量,遇到不投氣的,對不起了,只能短你斤少你兩了。除了熟悉外,身高力大的同學也會占不少便宜。而女生通常就是受害者,菜分得很少,多數女生吃了啞巴虧后也不好意思爭辯,只有默默承受。
姚玉坤和張一飛均來自黃沙崗鎮隔壁的葛猛鄉。葛猛鄉在附近幾個城鎮中,民風較為彪捍,男青年大都喜歡穿著流行的大紅大綠的港臺風,不是長發披肩,就是板寸根根立起。那時年輕人游手好閑,打群架時有發生。只要一聽說是有來自葛猛鄉的,其它城鎮的年輕人都會先怯三分,主動退讓。
姚玉坤說話有些口齒不清,人也老實;張一飛則是典型的葛猛鄉人,留著板寸,個不高但敦實有力,平時話不多,發生糾紛時兩眼一瞪頗有猛張飛之態,同學們都不敢惹他。
七
這日合該有事,余日成隨著隊伍不斷前移,排在他前面的是一個胖胖的女生。那天不知道她哪根筋搭錯了,竟然對菜的份量提出了異議!
張一飛果然兩眼圓瞪:“怎么了?”
余日成有心事正不痛快,他主動迎上去:“什么怎么了?張一飛你給人家打了多少菜?你一個堂堂男子漢怎么可以欺負女生?”
“喲!余書記準備當英雄呢?”張一飛逼視著。
余日成聽說過葛猛鄉的小年輕比較猛,心里不禁有些緊張,但眾目睽睽之下,實在無路可退,只好心一橫:“你看看你給人家打了多少菜,趕緊給人家補足份量!”
“我不補呢?”張一飛寸步不讓。
“不補?你不補我補!”余日成上前一步來搶張一飛手中的勺子。
張一飛并不怵余日成,只是覺得這小子成績不錯,同時身高比自己高得多,沒事也不愿招惹他。但現在余日成主動動粗,張一飛趕緊后退兩步,同時下意識地揚起手中的飯勺。
余日成一看對方揚起飯勺,心中有些害怕,立馬側跨一步,扔掉搪瓷缸,雙手操起墻角邊上抬飯的樹杠,并做往下砸的動作。但他平生沒有打過架,實在不知道該用多少力方可,只得高高抬起卻輕輕夯下。張一飛經驗老到,一看就知道余日成色厲內荏,不由笑了,右手一翻,抓住樹杠往懷里拉,他要與余日成較較手勁。
余日成雙手抓的是樹杠粗端,用力回扯。張一飛則單手往懷里帶,有些不是對手,樹杠逐漸向余日成移動。張一飛一看不對,左手扔掉飯勺雙手合力把樹杠往回拉。這個樹杠是新做的,沒有磨平,張一飛左手著力時竟然碰到一個樹椏枝節,雙方一用力,張一飛左手虎口被枝椏刮破,血一下子就流出來了。
“打架了,流血了!找老師去!”不知道誰喊了一嗓子。同學們一下子散開回到座位上去了,只留下余張兩人愣在當場。
張一飛表面強捍其實是個懂事的孩子,雖說初中時偶爾跟一些小兄弟在街頭上亂竄亂秀,但其實沒打過多少架,跟社會上講的小流氓和小痞子更搭不上邊。余日成就更沒有打過架。兩個小子互相呆看著對方,不知從何說起。
余日成最先反應過來了,心里不禁苦笑起來,他想不到自己是以這樣的方式告別黃沙崗中學。他整理了一下心情,走上講臺說:“同學們,我錯了!作為一名班干部竟然帶頭打架!”
他轉身向張一飛鞠了一躬:“張一飛同學,向你道歉!我錯了”
他又轉身面向同學們:“作為代價,我主動退學!同學們,再見了!”
余日成頭也不回地走出教室,任由譚化劍幾個兄弟在后面呼喚,徑直向學校南大門走去。他決定退學了!反正宿舍里除了一床被褥和幾件換洗的衣服外也沒什么東西,什么時候有空再回來取吧!
八
興化與鹽城郊區僅興鹽界河一河之隔。兩地同屬于里下河地區,歷史上兩岸在區域劃分中多次分合,淵源頗深,民風相似,語言相近。余日成家在興化縣西北角,離YC市黃沙崗鎮才4華里;距離自己最近的同屬興化縣的安豐鎮則超過了10華里。當地人所謂“到街上去”并非說是到本縣的安豐鎮,而是說到YC市的黃沙崗鎮。
半個小時后,余日成已經走到興化和鹽城交界處——興鹽界河邊上。
興鹽界河60多米寬,兩岸全是野生的刺槐、榆樹和不知名的野草野花。由于走得急,余日成出了一身汗。因為中午時分,一路走來幾乎沒見到有其它行人。
他到渡口邊停了下來,遠遠看到擺渡的老奶奶正坐在對面的草棚里休息。他把口袋重新翻了一遍,確認身上只有一張兩毛錢,坐渡船需要兩分,看來這張紙幣保不住了。
他高喊了兩聲:“奶奶,過河嘍!”老太太正在打盹,完全沒有反應,又喊了幾聲,仍然沒有回音。余日成改變主意了,他決定游過去,也省了半個燒餅的錢!
余日成脫下衣服才知道游過去的決定有些草率,畢竟已是深秋,風一吹全身起雞皮疙瘩。他把衣褲疊好,然后把鞋襪包在里面卷成一團,左手高舉衣團向河深處走去。
因為是陌生的水域,他不敢亂走,沿著渡船的航道慢慢前移,折騰了一會兒終于全身沒入水中,反而不冷了。秋風輕送,水波前呼后擁,陽光一灑,金色四濺。余日成終于明白了什么叫波光粼粼。眼睛乍得睜不開,余日成索性閉目,左手高舉衣團,背向對岸,緩緩踩水而去。靠岸后余日成慢慢露出水面,冷得直打寒戰。到了岸上,余日成把衣褲鞋襪重新穿上,但潮濕的平角內褲還是讓他冷得扛不住。
他撒開腳丫子開始跑,離家總共也就1公里多了,沖刺回家嘍!余日成跑了一會兒,聽見輕微的布帛開裂的聲音且兩腿少了束縛,他知道時尚的裹腿褲又開縫了!那時年輕人喜歡裹腿緊身褲,身材是映襯出來了,但面料質量一般,調皮的孩子稍微不注意,形體動作放肆一些,褲襠開縫是常有的事,為了應急,不少孩子練就了一手嫻熟的針線活,余日成知道今晚必須縫褲子了!
再跑了一會兒,腳也使不上勁了,他知道鞋底和鞋幫已經分裂。小時他的布鞋全是母親用碎布片納底打幫的,現在科技發達了,很少有婦人再愿意花時間納鞋底,全是從市場上買現成的鞋底。起初鞋底是泡沫材料的,輕飄而柔和,后來又發展成涼涼的純塑料底。這塑料底真的很接地氣,春夏秋天還湊合,冬天穿在腳上像是直接走在霜土上,一天下來腳掌都沒有個暖和氣。現在好了,塑料底的布鞋直接罷工了!
余日成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鞋襪褪下來,光著腳板走在路上。不多久,右腳一不小心踢在一個土坷拉上,大拇指鮮血直流。余日成暗暗罵了一聲:剛給張一飛放血,現在輪到自己了,真是現世報!
到了家門口才發現大門緊閉,看來父母已經吃好午飯下田勞作了。余日成輕車熟路地把手伸向門沿右上的門窩處,鑰匙果然在。
余日成換好衣服,草草扒了幾口飯上床午睡。一覺醒來已經下午四點多了。
他決定要給父母做一個豐盛的晚飯,先討個好拍個馬屁再說。從六歲燒第一鍋飯算起,他已經有十年的做飯經歷了,而且手藝日長。
粥燒好后,他淘了一把蠶豆,放在鍋里爆炒,鏟子不停翻動。余日成見火候已到,舀一勺冷水一澆,鍋里沸騰開了,他趕緊拍兩瓣蒜頭放點鹽再滴幾滴醬油和香油,然后盛在盤子里,蠶豆蒜香飄滿整個廚房。
余日成又從籃子里找出兩條黃瓜和幾只番茄。黃瓜削皮去瓤,剁成瓜片,以蒜鹽油涼拌之;番茄則開水燙去皮,切片后撒白沙糖。
余日成看了看,總覺得還少點什么。他拿起小鏟子,到茅坑旁邊陰濕處挖了兩鏟,果然找到幾條大蚯蚓。他把蚯蚓放到淘米籮里,到河邊碼頭把淘米籮按住,浸沒在水里,不一會兒,幾條虎頭鯊果然聞腥翩翩而至。余日成輕輕提籮,幾條虎頭呆子安然躺在籮里。余日成又從水咸菜罐子里抓出兩把水咸菜佐之。
余日成剛忙完,聽到院子外面有不停吸鼻聞香聲,同時媽媽的聲音傳了進來:“喲,兒子回來了,今天晚上我們可以吃現成的了。”
二兩寶應二曲下去,余吉初表態了:“明天我帶你去找趙鎮長,找姨叔去!”
九
趙弈慶鎮長最近很煩很頭痛。
十多年來,三個哥哥一直責怪趙奕慶只顧自己沾著老爺子光不斷升官累職,對家族卻無任何貢獻,同輩沒沾上光也就算了,但對子侄輩也是不聞不問,一點人情味也沒有!
二哥的兒子趙金鎖黃沙崗中學畢業后考上YC市師專。畢業分配時,二嫂專門找了四叔,請四叔幫忙分配回黃沙崗中學任教,一來離家近,二來鎮里姑娘多,好找對象。
分配結果揭曉時,趙金鎖卻被分配至鄰近的黃港鄉初級中學,二嫂氣得跳著腳在家里罵!這件事一下子成了兄弟們心中難解的結。
更麻煩的是,趙金鎖在黃港初中很快遇到了麻煩。
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鹽城郊區的老師生活待遇與小鎮居民比較起來算是好的,但年輕老師們有個關卡不大好跨過去,那就是找對象難!城鎮戶口的姑娘大多數初中或高中畢業就會參加區里市里招工進國企或大集體企業。為了實現這個目標,家里不惜動用各種關系。她們揮揮手瀟灑地走了,實現了從城鎮人到城市人的轉變,但這可苦了年輕的男老師們!
男老師們多數出身農戶,十年寒窗,在高考獨木橋上過關讀上師專,戶口變成農轉非,吃上國家飯。他們在找對象的時候,有一個最基本的要求:女方戶口是非農性質的。那個年代小孩的戶口跟著媽媽走,如果找個農村姑娘,那小孩子戶口還是農村戶口,依然算是農村人,等于老師自己的“農”門白跳了,只有找個非農戶口的對象才能保證下一代也是非農性質。
這種情況下,年輕男老師們只有幾個選擇:一是把目光盡快鎖定身邊的單身女老師們,但單身女老師稀有,僧多粥少;二是改行,不干老師了,但那個年代談何容易,一個學校也就能有一兩個改行成功的;三是與女學生談對象,那時學生年齡偏大,年輕老師們高中畢業上了兩年師專,年齡其實與學生相仿,并非現在社會上有爆炸效應的師生戀;四是個別比較極端的老師找一些身體略有缺陷的城鎮姑娘;五是安于現狀找個農村的,不與命運抗爭了,爭取培養下一代繼續高考,但再也不上師范了。前四類畢竟是少數,找個農村姑娘成了大多數。
這事給那些年參加高考的男生投下了不小的心理陰影,只要有一點可能,基本都不愿意讀師范,那幾年師范類院校都是提前且降分錄取的。
趙金鎖清瘦近視且比較內向,日常除了宿舍教室辦公室外基本不出去瞎轉。但偏偏他就出了狀況。那天他新穿的褲子被椅子上的釘子剮破了,只好換下來拿到校門外的縫紉店修補,剛進店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店里學徒的李娟,不知道怎么看對了眼,而且一眼千年念念不忘。從此趙金鎖老師有事沒事就喜歡到縫紉店里轉轉。
一來二去,李娟的肚子漸漸大了起來,李娟父親聞知很是高興,女兒一個初中畢業的農村姑娘可以找到一個高材生作配偶,喜從天降,只是擔心女兒被人給耍了,老李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女兒和趙金鎖帶回家藏起來,心想等女兒把小孩生下來,那就生米煮成熟飯了,不怕趙家父母不答應!
趙金鎖性格隨和,加之在學校過得清貧,到了李家后享受著貴婿待遇,好吃好喝好招待,他安之若素,不知不覺月余。他一享受不要緊,學校發現一個老師沒了,趕緊聯系家長。家長反問學校:我們孩子到學校教學,你們怎么能把人搞沒了呢?
雙方一通扯皮后達成共識,不管怎么樣先把人找到再說。那些年通訊極不發達,社會上謠傳甚多,趙老二夫婦每每想起兒子,生怕出現意外。二嫂只好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找四叔求援。
趙鎮長一聽此事也是嚇了一跳,同時也知道這事再不過問實在是說不過去。他當著二嫂的面給鎮派出所打了電話,請派出所盡快查清事實。
派出所果然厲害,三下五除二就把情況摸清楚了。但李家拒絕放人,派出所為完成鎮長布置的任務只好出動幾名干警強行把人帶走。
這事一下子成十里八鄉的重大新聞,傳得沸沸揚揚。學校迫于壓力宣布開除趙金鎖。趙老二夫婦倒是想得開:這個老師不當就不當吧,至少兒子的城鎮戶口是保住了,而且終于甩掉了那個農村姑娘,至于工作以后再說。
為防止兒子藕斷絲連,老兩口主動出擊談判,在賠償經濟損失的基礎上要求女方流產,從此一刀兩斷。回家后老兩口就把兒子軟禁起來洗腦,務求肅清兒子腦中余毒。諸事處理完畢,兩口子合計合計,感覺還是老四的不是,如果當初四叔幫忙直接分配到黃沙崗中學哪有今天這出戲呀?!從此,兄弟間怨恨更深。
余氏父子完全不知道這檔子事,還開開心心到鎮長辦公室找姨叔去。
趙鎮長正滿腦袋不痛快,看到余氏父子進來,點了點頭算是致意,又順手從煙盒里掏出兩支云煙,甩給余吉初一支。余吉初抽了兩口道:“老表,上次跟您說的小孩復讀初三的事,今天我帶他麻煩您來了。”
趙鎮長這才仔細看了看這個和自己女兒同歲的姨侄,他依稀記得他和張鼎立、余吉初是同一年有了小孩,只不過余吉初家是男孩。這個小男孩五官還算端正,只是下巴尖得厲害,猛一瞧竟然與清瘦的趙金鎖有三分相似。
趙奕慶有些氣不打一處來,一張口聲音就高了起來:“吉初呀,你也真是的,虧你想得出來!小孩說什么就是什么了?學校又不是我們家開的,想怎么弄就怎么弄。”趙鎮長指了指余日成,“再說了,你這個小孩!好好的高中不上,非要想些歪門斜道。”
“吉初呀,我看你心思是白費了,小孩不爭氣,你再怎么努力終歸是個空!我看你這個兒子不像是有出息的樣子!”
余氏父子都有些猝不及防。余吉初感到上次與老表談得挺好的,沒想到今天一下子就否定了,而且是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余日成也懵了,他以為鎮長這個級別的大領導,應該像小說故事里講的那樣春風化雨、循循善誘的,哪知是暴風驟雨,幾乎不留半點情面。余日成頓時臉漲得像豬肝,幾乎要滲出血來。
余吉初想再努努力,但眼見得有人在門外等候鎮長,再加上擔心兒子在長輩領導面前說出什么大不敬的話來,趕緊給趙鎮長分了支口樂香煙打了聲招呼拉著兒子走出辦公室來。由于緊張,余吉初連內衣口袋里的黃果樹香煙都沒來得及掏出來。
余吉初與姨老表相處多年,從來沒有見過姨老表這么嚴厲,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他以為兒子出來會怨聲嘆氣啰里八嗦的,沒想到好半天沒聽到兒子吭一聲,掉頭一看,兒子正低頭專心走路。知子莫若父,余吉初仔細打量,看到兒子的雙手微微打顫,顯然心中波濤起伏不止。
父子一前一后不知不覺走到張鼎立家的邊上。
十
張鼎立兄弟姐妹七人,五男二女,他是家中長子。張家什么都好,就是家庭成份不好,是富農。張鼎立高中畢業后沒法保送工農兵大學,只好退而求其次入伍到了部隊。張鼎立年輕時雖然個頭不算高大,卻是天生的英姿勃勃俊氣逼人,又是正規的高中畢業生,寫寫畫畫不在話下,同時自感家庭成分不好,更加加倍地努力。
張鼎立服役六年后,鑒于他一貫優秀表現,組織上決定給他提干。他興奮之余給老家有娃娃親之約的姑娘寫了一封絕交信,女方收到信后,感覺丟了面子,全家總動員趕到軍營大鬧了一場。最后婚約解除了,提干也因此泡了湯,當年部隊就安排他退伍回家。
因兵齡較長,鎮里從擁軍角度出發計劃把張鼎立安排到鎮辦廠工作。他找了當時還在鎮工業辦的老表趙奕慶幫忙,想到經濟較好的鎮石油機械廠去,沒想到最后還是被安排到了沒人愿意去的砂輪廠。表兄弟從此反目。
張鼎立雖然在鎮辦廠上班,但戶口性質卻還是農村的。他自覺低人一等,加倍表現,幾年下來,從車間工一步步到財務科上班了。等他感到事業略有點成就時,已是年近三十。因為娃娃親的事讓他很受傷,他發誓農村的不找,非要找個城鎮戶口的姑娘。
張鼎立的堅持很快有了收獲,他被鎮五金廠的廠花齊英給看中了。齊家姐妹四人,齊英是老四,處對象的前提條件是男方必須入贅。張鼎立因為是老大,按照當地傳統風俗長子一般不會入贅到別人家的。但張家老爺子看得開,說只要兒子感覺好一切都好。就這樣張鼎立終于在年近三十的時候成了家,生了一雙兒女。
張鼎立不是城鎮戶口,因此吃不上平價供應糧,只能由老家隔三岔五地帶些來。家中兄弟姐妹多,自己又倒插門,時間一久,難免有些閑言碎語。
余吉初家離黃沙崗鎮近,逢市趕集時便帶些柴禾和大米去。一來二去,余吉初與張的感情很是熱絡。前年余吉初女兒戶口從興化遷到鹽城考上中專就是張鼎立幫的忙,兩家來往更是頻繁。
余吉初覺得既然現在走到了門口,不進去打個招呼說不過去。他招呼了一聲,見兒子沒有反對,便帶著兒子到老表家門前敲門。
進門后余吉初與老表寒喧了幾句,似乎是無意中說起今天見姨老表的過程。張鼎立哼了一聲:“這個老表呀,你想他幫忙難呢!”
張鼎立也是第一次見這個侄子,看了半天感覺與余吉初小時有些相像,只是余吉初是國字臉,這個侄子是個尖下巴。他見這個小孩沒精打采地端正坐著,不由想起自已當年在農村吃的苦楚,心中大起憐憫之意,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說:“日成,別灰心,我看你不錯!姨叔不幫忙,還有表叔呢,實在不行,你好好把三年高中讀下來,拿個高中文憑,到時到我們廠里謀個臨時工,總不至于還像你爸爸那樣死種田。”
余日成低眉順眼地輕輕說了一句:“謝謝表叔!”
父子二人告別出門后,心情不由得好轉起來。
余吉初返身問兒子:“接下來怎么辦?”
“還是把高中三年熬下來吧,總得先拿個文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