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02 艱難的堅守——鄭國大政治家、智者子產

子皮把處理國事大權全部授予子產的消息,在官員中迅速傳開了。

大家議論紛紛,擔心,懷疑,甚至還有反對的,但擁護的仍然占多數。大夫裨諶此前就已斷言:執掌鄭國大權的,非子產莫屬,這是天意。

子產的矛盾

其實大家并不知道子產自己此刻的心情,他內心非常矛盾:不干,辜負了子皮的好意;干,困難真是太多了。

他對子皮這樣說:

“咱是小國,四周的大國個個都是我國的巨大威脅。咱們內部公族勢力大,矛盾多,恃寵專橫的人不少,政令難以貫徹,擔子太重,我怕挑不起來呀!”

可是子皮卻信心十足,他說:“國小是事實,但只要應對恰當,大國也不能把咱們怎樣。至于國內的事,您放心好了,我領著大家聽從您的安排,看誰敢胡來!您好好干吧!”

子產無言以對,他實在沒法拒絕了。

然而事實是:鄭國處在秦、晉、楚、齊的包圍之中。無論秦晉爭霸,還是晉楚爭霸,甚至齊國東擴,鄭國都是被關注的焦點。自他懂事時起,鄭成公以楚國為靠山,成公去世后,子罕轉身親晉,都沒有改變被大國爭奪的命運。簡公元年,執政者為討好晉國,攻打楚國的附庸蔡國。五月,簡公在大臣陪同下赴晉國邢丘(今河南溫縣)盟會報捷,冬天,就遭到楚國的軍事報復。第二年,十九歲的子產親歷了自己的祖國被晉、楚兩國先后出兵討伐的過程。國恥!國之奇恥!而當政的眾公子居然為侍晉還是從楚爭論不休,執政者完全沒有自己獨立的外交方針。

公族操縱國政,不僅及于外交,還影響政局的穩定。子產的祖父穆公蘭生有十三個兒子,后來衍生為十一個公族。簡公十九年(公元前547年),晉國的叔向說,鄭國除去子然、子孔、士子孔三家族已亡,子羽一族不為卿外,為卿活躍在政壇上的還有七個公族:罕氏、駟氏、國氏、良氏、游氏、豐氏和印氏。各公族都有自己的宗主,依次為:子罕之子子展、子駟之子子西、子國之子子產、子良之孫伯有、子游之子子大叔、子豐之子公孫段和印段,外人稱為“七穆”。輔佐國君執掌國政的主要是罕氏,即子罕和他的兒子子展、孫子子皮。子罕死后,政權曾先后落入駟氏的子駟和孔氏的子孔之手,歷時十余年。這中間,內亂迭起。子產十一歲那年,子駟率國人殺死公子班弟兄和他們的兒子,平息了以班為首的禍亂。子產十七歲那年,子駟不滿國君惲(僖公)的傲慢,殺了他,立五歲的公子嘉為君(后謚簡公)第二年,公子們密謀懲罰子駟的弒君行為,子駟卻先下手為強,發動了一場宮廷大屠殺,許多公子和他們的后代都成了刀下鬼。簡公三年,子產二十歲,官員尉氏、司氏等報復執政者子駟的打壓剝奪,發動叛亂,殺死執政集團的子駟(駟氏)、子國(國氏)、子耳(良氏),還綁架了簡公。叛亂者遭鎮壓,逃往國外,五年后被引渡回國,其中三人被剁成了肉醬。簡公十二年,子產二十九歲,國人不滿執政者子孔的專政,宣布子孔有罪,子孔率兵頑抗,子展(罕氏)、子西(駟氏)率國人討伐,殺死子孔。子展主政,政權又回到罕氏手中。就在這一年,子產(國氏)被立為卿,輔佐子西處理日常政務。以鄭簡公為代表的執政集團,在子展的統率下,形成子西執掌常務、子產副之的三駕馬車,鄭國的政局才開始走上相對平穩運行的道路。

難呀!看看鄭國目前的處境,想想鄭國執政集團往昔的歷程,子皮、子產就處在大國的夾縫中,坐在公子們鉤心斗角的火山上。子產該怎樣幫助子皮熄滅火山的噴發,讓它沉睡,并在大國的夾縫中找到出路呢?

這一年子產已四十歲,誠如后來孔子所說,這是一個人的“不惑”之年。這一年,一個人應該掌握了較豐富的知識,熟悉各方面的情況,遇事不慌,臨亂不惑。

子產不愧為智者,早就洞察了處理外交事務的玄機

子產十八歲那年,掌管軍權的子國伐蔡大獲全勝,俘虜了對方的最高軍事首領公子燮,舉國上下一片歡騰,認為這是長了國威,唯獨子產不以為然。他平靜地對父親子國說:“咱是小國,小國不修文德以自強,反逞武功炫耀于人,會招來大禍呀!楚國以蔡為附庸,咱們侵犯了蔡國,楚國能不來懲罰咱們?楚國的大刀架到咱們的脖子上,咱們敢不屈從?咱們一旦屈從了楚國,晉國能不進攻我國?到那時晉、楚兩國軍隊輪番踐踏咱們的國土,咱們會有苦日子過了!”

這些話說得十分在理,是子產冷靜思考的結果。可是做父親的子國卻覺得十分刺耳,他大發雷霆,訓斥道:“你個乳臭未干的黃毛小兒懂得什么!國家有你伯父子駟掌著舵,行軍打仗有我領著頭,用得著你來說三道四!你這樣不識時務,跟當局對著干,小心要了你的狗命!”

然而后來的事情完全證實了子產預料的正確,前面說過,幾個月后楚國便出兵懲罰鄭國,并引出鄭國執政集團在晉、楚間搖擺不定先后遭受兩個大國交替攻擊的結果。

子產決心以自己的方式走出被大國挾持的困境。

他以禮法為準則應對與大國的交往,堅持擺事實,講道理,有理有節,不卑不亢,維護國家的利益與尊嚴。

與晉國的交往,子產很主動

還在子產三十二歲任執政副手第三年隨簡公應晉國征召赴晉朝聘時,就當面指斥晉國的無禮。他歷數簡公繼位十五年來與晉國交往的事實:十五年來,鄭國幾乎年年朝聘并追隨晉國出兵征討,卻經常遭到晉國嚴厲的指責、更加苛重的勒索。鄭國國力耗盡,疲憊不堪,再也承受不了這樣的負擔。子產說:“貴國若能擔當起保護小國保證小國安全的責任,我國是不會忘記結盟時的承諾,按時來向貴國朝聘的。相反,貴國如果以我國某些不堪重負的事實為把柄責怪我國,那就把我國推向敵人一方,我國就只好戰戰兢兢聽憑發落了。”子產的話事實確鑿,責問在理,晉國只得承認自己做得過分了。

他致書晉執政大臣批評晉索貢苛重

兩年后,子產又致書晉國執政大臣范宣子,批評晉國作為各諸侯國的領袖,索貢苛重的錯誤,書信里說:

“君子治國,只擔心名聲不好,不能取信于人,不能與各國友好相處,決不擔心他國給自己貢品的多少。美好的名聲彰顯執政者高尚的德行,而執政者致力品德修養,乃是立國之本。執政者品德崇高,國人引以為樂;國人快樂舒暢,國運才能昌盛興隆、長治久安。修德重在寬厚處事,不將自己所不愿接受的事情強加于他國,這樣才能使得遠方的國家心甘情愿地來朝見,近鄰也安心與之相處。像目前這樣,貴國專注于聚斂諸侯國的財物,各國就會產生二心;如果閣下依靠這樣的方法理政,就會給貴國帶來不堪想象的后果,當然,也包括閣下的家族在內。閣下的確是君子,閣下想聽別人說,‘得虧您的幫助我們才能存活’,還是希望別人說‘你榨取我們的血汗養肥了你自己’呢?象牙值錢,大象卻因為有了它而喪命。財物多了也一樣,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情,請閣下三思!”

子產的話中肯在理,令范宣子心悅誠服,終于減輕了對貢品的要求。

他下令砸開客館圍墻,指責晉國國君不接見鄭簡公的朝聘隊伍

子產四十一歲那年,他剛受命全權處理國事,便隨簡公朝晉。晉國執政大臣趙武借口魯國的國喪而不接見簡公一行,鄭國的車隊被堵在客館門外,車上裝滿了貢品,每天日曬雨淋。子產見晉國如此無禮,非常氣憤,他對簡公說:“晉國藐視各諸侯國,客館房舍設備簡陋不說,還遲遲不接見我們,我們可是按規定日期來朝聘的呀!晉國人有失霸主待客之道,我們一定要好好跟他們理論理論。”

簡公說:“你有什么好辦法?”

子產說:“微臣倒有一計。”

他走近簡公,輕輕地說如此如此,簡公連連點頭叫好。

子產退下,把手下人叫來說:“你們把客館的圍墻拆了,把咱們的車輛全部拉進院子里來。”

手下人遲疑道:“這樣怕不妥當吧!晉國人問起來怎么辦?”

子產說:“你們就回答,大門太窄,車子進不去。他們再說什么,就叫他們來找我。”

手下人果然“乒乒乓乓”地干了起來,他們卸下大門,砸開圍墻,高高的圍墻打開一個寬大的豁口,鄭國的車隊通過這個缺口進到了客館院內。

客館工作人員制止不了鄭國人的行動,連忙進宮報告。趙武十分惱火,命令范匄(ɡài)(范宣子的堂弟)火速趕往現場查個究竟。

范匄來到現場,見圍墻被毀,磚頭土塊遍地,不由怒火中燒,他質問子產道:

“你們為什么毀壞圍墻?我國尊重各國使節,特地修建客館招待;為防止盜賊偷竊貢品,還加修了又高又厚的圍墻。你們未經允許,擅自毀壞圍墻,如果其他國家都這樣干,還要這圍墻干什么?你們眼里還有沒有我們國君?”

范匄怒氣沖沖,大有非讓子產賠罪不可的架勢。

子產早就預料到晉國人會有這一著,他請范匄坐下,不慌不忙地說:

“您請息怒,我國是小國,為此次朝聘,我們舉全國之力,搜齊了貴國所要求的財物,來到貴國,不料卻得不到貴國國君的接見,也沒有被告知可以朝見貴國國君的準確日期。我們的車隊如果不拉進院子里來,一怕偷盜丟失,二怕風雨損壞,那樣我國的罪過就大了。拆墻之舉,實乃不得已而為之的下下策。聽說從前晉文公引領各諸侯國的時候,自己的居所又矮又小,為各國使節修建的客館卻又高大又寬敞,還指派專人負責維修清掃,服務十分周到;使節們一到立即接見,并回贈禮品以示友好。政府官員對使節也十分熱情,他們往往拿出自己心愛的物品贈送給友邦的使者,彼此關系十分融洽。現在貴國國君宮殿綿延數里,高大華美,客館卻矮小簡陋,圍墻雖高,大門卻窄,使節來了也沒人搭理。當然,魯國是貴國友邦,魯國國喪令貴國上下憂傷,我國君臣同樣也很難過,但總不能為此而把其他友邦晾在一邊吧!如果貴國認為我國拆墻不妥,那就請貴國國君盡快接見我們,我們愿意修補好圍墻再回去。貴國如果開恩,我國絕不敢偷懶!”

子產一席話說得范匄十分尷尬,想回答也不知道怎樣張嘴,他支支吾吾地說:

“好吧!我回去稟報了再說吧!”

趙武聽了范匄的匯報,慚愧地說:“這回真是我們做得不對。這樣吧,我趕緊安排接見各國來人的日程,待稟報君上后,立即啟動。你呢,馬上去代表我向鄭國的客人道歉,對不住他們呀,真對不住他們!”

晉平公聽取趙武的建議,立即接見鄭簡公君臣,設盛宴招待他們,還回贈了豐厚的禮品,同時派專人負責修建高規格的新的客館。晉國官員們也盛贊子產的外交才干:口才好,處理問題周到圓滿。

他在盟會上斥責晉國索貢的不合理行為

鄭定公元年(公元前529年),年逾五旬的子產偕子大叔(游吉)輔佐定公,參加晉國通知的盟會。此前,各諸侯國對晉國已有了背離之心,齊國干脆反對晉國在盟會上重申昔日的盟約。晉國先是以軍事演習炫耀武力,并取得周王室的支持,然后派叔向說服了齊國。

盟會開始了,子產激烈陳詞,反對晉國索要貢賦的不合理行為,他說:

“天子按諸侯爵位高低規定貢賦等次,地位高的貢賦多,反之則少,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多少年來都沒有改變過。我國國君只是伯男,卻讓繳納與公侯相同的貢賦,我國實在無力負擔。休戰和解共處共榮,是各國共同的目標,今天重申往日盟約也是為了實現這一目標。如果放棄天子規定的制度,無限度地要求小國納貢,小國只有滅亡一條路可走了,還有什么繁榮可言!小國是存是滅,就看這次盟會了!”

子產的發言博得眾多小國的贊同,但晉國始終不松口,爭辯一直持續到黃昏,晉國才同意采納子產的意見。

在回住地的路上,游吉擔心地說:“您可是把晉國得罪了!萬一他們反悔,糾合諸侯出兵討伐我國怎么辦?”

子產說:“放心吧!晉國各家族忙于內斗,哪里顧得上討伐我們!執政者如果不能維護自己國家的利益,他還執什么政!小國聽任大國宰割,這個國家也就完了!”

子產在盟會上的表現,得到了定公的贊許和國人的肯定。

三年后,子產又以同樣的態度,做了一件國人高度贊揚的事。

晉國韓起到鄭國聘問,向鄭國索要玉環。子產處理得非常圓滿

定公四年(公元前526年),晉國的韓起到鄭國聘問。定公以禮相待,一切進展順利。誰知就在韓起準備動身回國時,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原來韓起有一只珍愛的玉環,它本來是一對,另一只一直不知下落。到鄭國后,韓起打聽到原來鄭國的一位商人收藏了另一只,多年來一直視若生命。

“怎么辦?總不能讓我心愛的寶貝永遠這樣形單影只吧!”韓起想了想,決定找定公,讓他幫忙要來那一只玉環,大不了給物主一點報酬。

“以我堂堂大國使節的身份,找你鄭國辦這樣一件小事,你應該不會拒絕吧!”韓起自語道。

誰知定公把這事交給子產去辦。

聽完韓起說明來意后,子產愣了,他想不到韓起會有這樣的想法。官員代表自己的國家出使他國,竟然利用這樣的機會為自己索取寶物!這事又發生在大國與小國之間,大國的官員就這樣無視小國的尊嚴?

子產不好直接駁回對方,他委婉地說:“您所說的玉環不是官府之物,在下還真不知道它在何處。”

韓起碰了釘子,悻悻地離去,回到住所立即召集下人,命令他們四處尋訪,務必找到收藏玉環的商人。

子大叔和外交官子羽得知剛剛發生的事情后,立即來找子產,他們擔心地說:“您何必拒絕韓起呢?他想要的只不過是一只玉環,要來給他不就得了。您倒好,就這樣回絕他,萬一他生氣了,發兵攻打我國,麻煩可就大了!”

子產理解他們的擔心,解釋道:“我并不想得罪大國,我只知道,小國生存之道,是既不得罪大國,又要確保自己的獨立地位。大國向小國要什么,小國就給他什么,如此聽任他肆意勒索,豈不就把自己當作大國的一座城市、一個村鎮?再說官員執政重要的是要保持好的名聲,絕不能貪圖私利。我如果順了韓起的意,就等于幫助他犯罪。玉環一事,處理不當,將導致我犯兩個錯誤,我怎能答應韓起呢?”

子大叔和子羽覺得子產說得有理,就不再說什么了。

誰知韓起那一面還沒有罷休,他居然讓手下人找到了那位玉環收藏商。

“閣下是生意人,我也不能讓您吃虧。您收藏這只玉環多年,我付給您雙倍的價錢,請您把它轉讓給我。”韓起與商人面對面談起了生意。

商人為難了!對方出的大價錢真能兌現?這可說不準!當官的有幾個說真話!何況對方是來自晉國這樣的大國(韓起一登門就亮明了自己的身份)——再說,自己心愛之物,豈能隨便易主——商人終于想出了應對之詞:這是國際貿易,本國朝廷不一定允許這樣做。

“您要買這只玉環,我沒有半點意見,但我得稟報朝廷。我國禁止財物私自出售國外,法令頒布已久,我不能觸犯法令。”

韓起只好自己去找子產了。

“前幾天我冒昧地向您提起了玉環的事,實在對不起!”韓起說話非常客氣,他知道子產講原則,吃軟不吃硬,于是改變了策略,“您日理萬機,我還用這樣一件小事給您添麻煩,太不應該了。現在我已經找到了貴國收藏玉環的商人,跟他談妥收購那只玉環,但他表示此事一定要得到您的同意,所以我特來請求您的批準。”

子產早就料到韓起會自己去找收藏商,韓起今天的來訪完全在他的預料之中,他回答道:

“我國多年來一直侍奉貴國,閣下與不才交往也不止一次,彼此多有了解,在下就實話實說吧。我先君桓公受天子之封,與商人們一同遷來此地,一道披荊斬棘,開發了這塊土地,我們共同盟誓:‘你不背叛我,我也不掠奪你——無論你們生意如何興隆,擁有多少財物,我們也絕不干涉。’多年來,我們遵守這一盟誓,愉快合作,和諧共處。如今,在下如果同意了閣下的要求,就違反了先祖傳下來的盟誓,在下將愧對先人,失信于民。這事傳出去,諸侯們就會說是閣下您讓小國的執政者失去誠信。再說,如果大國要求什么,小國就奉獻什么,小國豈不就成了大國的一座城邑,還有何獨立地位可言?閣下替我們想一想,我們能這樣做嗎?”

子產一席話,說得韓起啞口無言,他支吾了一陣,說道:“既然如此,這事就先擱下吧!”

韓起回到住所,思量再三,覺得自己的確不對,子產的話的確句句在理,但要自己就此事認錯,他又難以啟齒。

第二天,韓起要回國了,鄭定公令子產設宴餞行。子產向子大叔等打好招呼:不要讓玉環一事給韓起此行留下陰影,他高高興興來,也要讓他歡歡喜喜地回去。

都城郊外搭起一座帳蓬,帳蓬內擺設好座席和酒宴,子產率子大叔等五位官員在道旁等候韓起一行到來。

這年春天來得遲了,枝頭還只是新綠,小鳥卻不管這些,它們仍然在和風里鼓噪跳躍。也許這是好兆頭,大自然告訴人們:生活里并不缺少圓滿和歡樂。

塵土揚起,車隊過來了,那正是韓起一行。

子產迎上前,恭請韓起及其隨員進帳入席。

子產首先致辭:

“閣下此次光臨敝國,招待不周,多有得罪。敝國國君令在下略備薄酒,表達歉意,敬請貴國恩準敝國繼續事奉貴國國君。”

韓起忙起身答謝:“不敢不敢!敝人不才,回國后定向敝國國君報告諸位美意。”

一陣祝酒碰杯后,韓起提議大家賦詩言志,交流思想,進一步增進了解。

首席執行官子皮剛剛辭世,他的兒子子齹帶頭吟唱道:“你我路上恰相逢,情相投來意相通。”他借鄭國男女相遇的情歌表達自己此刻的歡悅心情。韓起高興地說:“好啊!年輕人,從你身上我看到了我們兩國未來交好的希望。”

子產接著吟唱:“他身穿柔軟的羊皮襖,為人正直品德好;他是這樣一個人,肯舍生命保節操。”他要借鄭國贊美正直官吏的詩歌為“玉環”糾紛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韓起起身,略帶內疚地說:“在下擔當不起,擔當不起!慚愧,慚愧!”

第三個吟唱的是子大叔,沒想到他唱了幾句責備戀人變心的情歌:“你若愛我在乎我,撩起衣裳快過河;你若變心不愛我,我這就另找有情哥!”

韓起一驚,連忙說:“請放心,有我韓起在,絕不會讓貴國去事奉別的大國。”

子大叔起身拜謝,連聲說:“多謝!多謝!”

韓起道:“您提醒得很好!貴我兩國關系應該是一棵常青樹,我愿全力培植它,維護它!”

其他官員相繼吟唱,無非是贊美韓起,歌頌鄭、晉友好,無一例外都吟唱鄭國的詩歌。

韓起非常感動,他說:“諸位都用本國的詩歌表達了美好的愿望,有諸位在,貴國一定會越來越強大,貴我兩國一定會世世代代友好下去。”

說完,他吟唱起了祭祀周文王的頌歌:“文王理政多辛勞,我當日夜勤祭禱;崇敬天威遵天道,輔佐天子把天下保。”他借此表達了保護小國的意愿。

子產領著眾官員,拜謝韓起眷顧之情。

宴會在和諧歡樂的氣氛中結束。子產暗自欣喜,這一回與韓起的交往,既堅持了小國的獨立立場,又讓韓起高興而歸。

沒想到,韓起散席后向與會官員各贈馬一匹,還加贈子產一些玉,他誠懇地說:“閣下叫我放棄玉環,是送給我金玉良言,讓我避免犯大錯誤,我真感激不盡!”

人們評論:子產與晉國的交往既維護了國家利益,也顯示了他個人的人格魅力。

子產與楚國的交往也很成功

楚國興起于鄭國的南面,夾在鄭、楚之間的蔡國,早已淪為楚國的附庸,鄭國裸露在楚國的進逼下,但楚國的實力暫時還弱于晉國。子皮授政給子產的時候,恰逢楚國政局動蕩之際。楚康王逝世,他的兒子郟敖繼位,但康王的幾個弟弟仍然覬覦著大位。頭一個是得寵于康王、時任令尹、后來殺死侄子自己登位的子圍,接下來還有子比、子皙、棄疾。

子產對楚國采取交往,不得罪,但警惕保持距離的態度。

簡公二十五年(公元前541年),子產四十二歲那年春天,楚令尹子圍赴鄭聘問,同時前來迎娶豐氏宗主公孫段的女兒。令尹子圍主管楚國的軍事,此次之行,除帶官員伍舉為助手外,還率領了一支兵馬,威脅鄭國的意圖十分明顯。鄭國人當然察覺到這一點,討厭對方仗勢欺人氣焰囂張的做法。

子產派外交官子羽出城迎接子圍一行。

鄭國都城郊外臨時搭起了帳蓬。

子羽說:“歡迎閣下到來。敝國客館狹小,容不下貴國龐大的隊伍,聘問儀式就在這里舉行吧!”

子圍知道人多是事實,又見帳蓬內設備安排周到,符合禮儀,鄭國官員的態度也挑不出毛病,只得答應。

聘問完畢,子圍說要帶領人馬進城迎親,并在豐氏祖廟里舉行迎親儀式。子羽記住了子產的叮囑,“絕不能讓楚國人進城。他們帶來了那么多兵,萬一借迎親之機侵犯我國打入都城,那就不好辦了”,便委婉地拒絕了,他說:

“我們的城市太小,容不下貴國這么多人。我們已經開辟出了這么大的場地,并做好了一切準備,我們就以這場地代祖廟行迎親之禮吧!”

令尹子圍派太宰伯州犁拒絕了鄭國的建議,話說得同樣很委婉:

“承蒙貴國恩賜敝國大夫子圍以婚禮。子圍動身前,敝國上下做了充分的準備,子圍在祖廟祭告了祖先,敝國國君也十分看重這樁婚事。如果就在郊外迎親,草率得連豐氏祖廟都沒進,子圍豈不犯了欺祖欺君之罪?將來他還怎么繼續為卿執政?再說,舉行這樣草率的婚禮,傳到各國諸侯耳里,貴國的聲譽也會受到傷害吧!”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子羽覺得不挑明不行了。他決心亮出底牌,子產告訴過他:義正決定辭嚴,不存在得罪誰的問題。

子羽的話稱得上鏗鏘有力,體現了子產的風格。

“敝國處事并沒有錯誤,因此也不會擔心聲譽受到傷害。敝國很小,小國只想依靠大國獲得安全,無奈大國往往對小國有所圖謀。敝國現在所擔心的只是大國某些不當之舉會導致各國諸侯有所戒備,從而大國失去信譽,在國際交往中舉步維艱。敝國如果沒有這一點點考量,敝國也就是大國的一座城市、一所客館,哪里還用得著珍惜一個公族的祖廟呢!”

這番話稱得上柔中有剛,綿里藏針,楚國人挑不出毛病。

伍舉知道鄭國人已經有了防備,但迎親禮還是要舉行的,不進豐氏祖廟行禮也不像話,回國去令尹子圍在弟兄們中站不住腳。他想出了一個主意,讓全體官兵倒背箭袋,不帶任何武器,徒手進城——為的是擺一個浩大的聲勢,顯示楚國人對禮儀的看重、令尹子圍在楚國地位的重要。

伍舉把建議告訴了子羽。

子羽稟報給子產,子產覺得鄭國的應對已經警示了楚國,鄭國暗地設下的警戒也并沒撤除,國家安全不會有問題。婚事既然已經定了下來,與楚國適度的交往今后還將繼續下去,伍舉代表子圍所提建議不能不接受。

迎親禮進行順利。

正月十五,子圍迎娶了妻子,便帶領隊伍出了城,并在鄭國的虢地(今河南鄭州北)與晉、齊、鄭、宋、衛等國執政官員進行了友好的會見,氣氛良好。

鄭國人認為,子產這回對楚國的態度、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

子產就這樣游走于晉、楚兩個大國之間,掌握主動,維持平衡,保證了國家的獨立和安全。

駟氏、良氏兩個家族血腥廝殺,子產堅決反對

然而外交活動的勝利,需要國內執政集團步調一致的支持,子產在內政上同樣費盡苦心。

治理混亂的內政,首在擺平公族關系。

子產接任子皮處理國事大權前夕,鄭國發生了一場內亂。

那是鄭簡公二十三年(公元前543年),子產四十歲。

禍亂發生在駟氏、良氏兩個家族之間,究其根源,要從前一年執政者伯有(良氏宗主)所處理的一件事說起。

簡公二十二年(公元前544年),楚國的郟敖剛繼位。他的叔父,被任命為令尹的子圍不滿鄭國的親晉,鄭、楚關系緊張。幫助當國者子展(罕氏)總理政務的伯有命令子皙(子駟的兒子、子駟已故之子子西的弟弟)出使楚國,他說:

“現在楚國對我國有些意見,你去疏通一下關系。”

子皙一聽就惱火了:

“這時候派我去楚國,不是讓我去送死嗎?”

“為什么不能讓你去?你們家不是世世代代從事外交工作的嗎?”伯有態度也很強硬。

“能去就去,不能去就不去,說什么世世代代搞外交!”子皙也不示弱,針鋒相對地頂了回去。

伯有起身吼叫:“這回你去定了!你非去不可!”

伯有為人驕傲固執,子皙平時也不甘居人下,兩人本來就有矛盾,今天的事恰似一根火柴,火柴一劃,引線點著,炸藥包就炸響開來。什么風度呀、禮節呀,全都拋到腦后,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掄拳舞臂,臉紅脖子粗,大吵了起來,幸虧在場的官員上前勸阻,才暫時平息下來。

子皙回府以后,越想越不是滋味,決定召集族人攻打良氏府邸,殺死伯有。

不想消息走漏,其他公族的官員趕忙分赴駟、良兩家調解。緊急而艱難的斡旋之后,大家同意擱置爭議,并相約在伯有家中盟誓表示不再爭斗。

當然這只是表面的平靜,伯有、子皙雙方的心結并沒解開。

第二年秋天,七月,矛盾再次爆發。

原來伯有嗜酒如命,他特地為自己修建了一個地下室,每晚在地下室飲酒作樂,還讓樂官擊鐘奏樂助興。這一天,他照例令下人打開酒壇,將珍藏的陳年美酒倒進觶中,一面品嘗,一面欣賞音樂。喝到興濃時,他對下人結結巴巴地說:

“滿上!滿上!你……也坐下陪……陪我喝……不盡興不……不散。”

下人哪敢坐下,只是彎著腰,不停地斟酒。一直到第二天早晨,伯有覺得還沒喝夠。

早朝時間到了,按規矩,官員們先得來良府朝見伯有,然后陪同伯有一塊去朝見國君簡公。

官員們陸陸續續來到良府,相聚在廳上等候。等了半天,不見伯有的蹤影。大家覺得奇怪,紛紛詢問下人:

“你家主人去哪里了?”

下人不敢不回答,但又害怕伯有責罵,只得支支吾吾地說:“主人在……在……在地下……室……”

地下室?好家伙,原來你酗酒連正經大事都不管了。大家氣憤已極,商議不管伯有,徑自去朝見國君。

官員們上朝去了,下人趕緊進地下室稟報了剛才的情況。

伯有似乎聽懂了一點:

“什么?該……該早朝了……趕快備……備車……更衣伺……伺候……”

下人七手八腳、急急忙忙地把伯有扶上了車。

在朝堂上,伯有仍然醉意未消,仗著一點酒勁,他呵斥子皙:

“你……你怎么還沒走……趕……趕快去……楚國……要不我饒……饒不了你……”

早朝完畢,他又踉踉蹌蹌地進地下室喝酒去了。

子皙哪里受得了這樣的侮辱,他立即召集本族甲兵攻打良府,并下令放火燒屋。

剎那間,濃煙滾滾,火焰騰空而起,良府一片火海。下人冒著生命危險闖進地下室,把伯有背出來。

“怎……怎么了……這是……”伯有微睜雙眼,弄不明白怎么回事。

“不好了!子皙帶兵打進來,房屋全燒了!”下人費力地解釋著。

伯有醉眼朦朧地隨親信逃到距離都城不遠的雍梁(今河南新鄭、長葛兩縣間),酒醒后,知道了事情的嚴重,連夜逃往鄭國東南的許國避難。

這一天是七月十一日。

國事亂作一團,一切來得太突然,官員們聚到一起商量該怎么辦。

這時是罕氏家族掌權,子展過世,子展的兒子(子罕之孫)子皮當國。大家想看看子皮的態度。

子皮引用古代文獻的話說:

“古人說得好:‘應該奪取動亂的政權,凌辱自蹈滅亡的國君;推翻將要滅亡的政權,鞏固具有正當性的現存政權:符合國家的利益。’伯有驕縱剛愎,處事不當,自找滅亡。再說,子皙、公孫段的父親與我的祖父本是同母所生,我沒有理由不幫子皙。”

眾官員紛紛點頭稱是。

同子產關系很好的人悄悄地對子產說:

“駟、良兩族之爭,理在駟氏一邊,況且駟氏有更多人支持,您不如表態站到子皙這邊來。”

子產不以為然,竟然大聲說:

“您叫我跟誰結成一伙!這是國難!國家遭了難!我應該有我自己的立場。我相信,只要主持大政方針的人正直而強大,禍亂是可以消除的。”

說完,他立即退會。

第二天,他找到伯有族人的尸體,收殮后安葬完畢就出城,他要離開都城暫避。

“等等!”

印氏家族的印段追上了子產的車輛。

“您要去哪里?”印段說。

“我不愿參與家族間的爭斗,我要離開這是非之地,去哪里都可以!”

“昨天您說得很好,我非常同意,我跟您一塊走!”

子皮聽說子產走了,非常著急:“不行!我一定要把他追回來!”

旁邊的人勸子皮道:“人家跟咱們不是一路的人,他根本不聽咱們的,您追回他又有什么用?”

“不!料理我國的政事不能沒有子產!”子皮堅持要追,“子產對死者尚且不失禮儀,對待生者他一定會更加以禮相待了,我不能失去他!”

子皮快馬加鞭,終于追上了子產。他坦誠地表明自己的態度,反復強調團結合作、收拾亂局、振興國運的必要:

“我知道您想的是什么,目前是我國最艱難的時刻,外患加內憂,讓我們共同堅守——我不能沒有您!”

從子皮的話里,尤其是他的眼神,子產讀出了真誠,他答應了:“好吧!我跟您回去。”他轉身叫印段:“咱們一塊走!”

子產干脆撇下馬車,與子皮、印段一道,三匹駿馬直向都城馳去。

七月十六日,子產回城的第二天,他與官員們一道隨從簡公盟誓,大家團結一致治理朝政。

子皮雖不滿伯有的所作所為,但他并不愿本族的士兵卷入械斗,因而沒有派兵與子皙的族人打殺良氏族人。誰知伯有竟誤以為子皮支持子皙,于是又偷偷潛入都城,聚攏一些士兵攻打舊北門,都城僅僅平靜了八天,七月二十四日,戰亂之火再度燃起。

駟氏家族的宗主、子皙的侄兒駟帶率國人討伐挑起動亂的罪魁禍首伯有。

于是又形成了駟、良兩大家族火并的局面。

兩個家族都派人拉子產支持自己。

子產傷心地說:“我們都是先祖穆公的后代,你們兩家也是兄弟呀,何必自相殘殺呢!我不愿參與你們這樣的爭斗,我聽從上天的安排吧!”

一場血腥的廝殺之后,伯有倒斃在販賣羊只的街市上,鮮血染紅尸體旁的土地,慘不忍睹。

子產聞訊趕來,趴在伯有身上號啕大哭,好一陣才強忍眼淚帶領下人依禮將伯有埋葬在他家族的墓地上,跟他已故的親人埋在一起。

子產的做法,激怒了駟氏家族的一些人,他們聚集在一起,準備攻打子產的府邸,聲討子產。

“胡來!”子皮大發雷霆。他把領頭的人叫過來,大聲訓斥道,“你們要干什么!你們知道立國之本是什么?治國之要是什么?是禮——禮!禮是國家的制度、做人的準則。子產是最知禮守禮的人,你們居然要去討伐他,這是亂套!大禍要臨頭了!趕快散了,回家老老實實待著!否則,我饒不了你們!”

虧得子皮及時制止,禍亂之火才沒蔓延至子產。

也正是這場內亂,凸顯了子產的正確——他反對家族爭斗,堅持以禮法平衡執政集團內部關系,創造團結和諧的局面。

子產堅持禮法治國

就在這一年冬天(簡公二十三年,即公元前543年冬),子皮毅然決定——也就是本文一開始所說的,將處理國事的大權全部交給了子產。

子產受命后,仍然堅持禮法治國,頗見成效。

他區別城市和鄉村,建立不同體制。

在農村,分清田界以明確各戶的耕田畝數,按實耕數分攤軍費和賦稅。

在城市,確立官員、士人和工、商各安其位、各司其事的責任制。

對官員,他知人善任,選賢用能。忠誠儉樸者,表彰,提拔;驕縱淫奢的,懲處,撤職。

他把法令制度歸結為條文,鐫刻于鼎,公之于眾,增加執法的透明度,雖遭反對,也不改變,并表態說:只要有利于國家,就堅持到底,個人的一切都可以置之度外,甚至生命。

的確,他對自己要求十分嚴格,絕不允許自己逾越禮法。

簡公十九年,國君論功行賞,獎給他六座城邑。他認為不合禮法,堅決推辭不受;國君堅持要給,最后才按禮制規定的數目,接受了三座。

對他人,無論官職大小、爵位高低、關系親疏,也一律以禮法論事。

最值得稱道的是這樣一件事

大夫徐吾犯的妹妹天生麗質,秀美聰慧。子大叔的叔父公孫楚早就下了聘禮,訂了婚。一次子皙偶然看到了這位美女,下決心要把她娶到手,便派專人給徐吾犯送去了聘禮。

徐吾犯害怕了,心想:這兩個人都是大家族的重要人物,誰也得罪不起,我該怎么辦呢?

想了又想,決定去找子產——他現在執掌國政,他的表態具有權威性,能夠幫助自己渡過難關。

他向子產詳細說明了事件經過,他強調公孫楚訂婚在前,但子皙的駟氏家族勢力大,自己不敢得罪。

子產略加思索,說道:

“您不必擔心,這不是您的錯。怪只怪我治國無方,國家政事紊亂,才出現這樣的事情。這樣吧,您回去讓您的妹妹自己做選擇,自己拿主意。”

子產所處的時代,雖然看重禮制,提倡婚姻大事取決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它的約束力遠不如后來那樣大,男女自擇配偶的事也還不少。子產的表態體現了他處事靈活的一面。

徐吾犯非常滿意子產的回答,千恩萬謝之后,立即回家通知公孫楚和子皙按照規定的日期準時現身徐府,接受“考察”,他特別叮囑妹妹:

“妹子,這事關系到你一輩子的幸福,你自己一定要看準了,千萬別打錯了主意。無論你做出怎樣的決定,哥絕不干涉!”

公孫楚和子皙也覺得這事只能這么辦,兩個人便開始做起了準備。

“考察”的日子到了。

首先登門的是子皙,這人本來長相不錯,這一回他穿上最好看的衣服,還讓朋友們參謀品評了一番,然后以華美的造型亮相。

子皙帶領仆人進入徐府廳堂,令仆人放下禮品,與徐吾犯寒暄了幾句,便起身告辭。

徐吾犯的妹妹半開房門,向外觀看,微微皺了皺眉頭。

公孫楚來了,他是第二次登門。他全身戎裝,挎著佩刀,帶著弓箭,氣宇軒昂,向徐吾犯拱手行禮,步下廳堂,像泰山般穩穩地站在庭院中,左右開弓,各射一箭,然后告辭出門。

徐吾犯的妹妹看呆了,心中暗喜。

“妹妹,你相中了誰?”哥哥問。

“子皙確實俊美,算是帥哥吧;但公孫楚更陽剛,有大丈夫氣概!做丈夫的就應該有大丈夫氣概,我愿意嫁給公孫楚。”妹妹說出了心里話。

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

接著便是舉行婚禮,大婚那天,十分熱鬧,人們都稱贊:美女配猛男,天生的一對!

子皙不高興了,平時仗著家族勢力大,他從來沒有失敗過,這一回竟然輸在公孫楚手里。公孫楚有什么了不起!他不就仗著他的侄兒子大叔得到子產的信任,也算有個靠山嗎?

不行!得干掉公孫楚,把美女奪過來。

他派人通知公孫楚:

“我要拜訪你,咱倆好好談談!”

談什么?子皙不服輸耍小聰明是出了名的,他的“拜訪”會有什么好事?瞧著吧,咱也得準備準備!這是公孫楚的想法。

子皙在衣內藏好兵器,大搖大擺地進了公孫楚的家。公孫楚一眼就看出子皙有鬼,兩句話沒說完,公孫楚抄起準備好的戈就劈過去。子皙不是對手,趕忙逃跑,公孫楚緊追不舍,一直追到大街上,把子皙打傷了。

這一對情敵的斗毆,引來了許多人圍觀。子皙心想:“這下好了,這回壞事變好事,我要扳倒公孫楚!”

回府后,子皙敷上藥包扎好,叫手下人抬著遍訪大夫們,說的都是同樣的話:

“我很友好地拜會公孫楚,希望跟他修復好關系,誰知他心那么黑,把我打傷成這樣!”

真是惡人先告狀,但從表面現象看,子皙的狀確實告得“有理”。

大夫們被打動了,他們找到子產請他拿主意。

子產是個聰明人,他了解子皙的為人,但子皙的陳述卻挑不出毛病。以禮法論,公孫楚確實有過分之處。再說子皙的駟氏家族勢力這么大,你又能怎么辦?

子產想了想,說道:“雙方都說自己有理,這事應該依禮法處理。”

他把雙方都叫來,當場拘捕了公孫楚,歷數他的罪過:“治國之法有五大原則:服從君主的威權,遵守國家的法令,尊敬地位高的人,侍奉長輩,贍養親人,這些都是立國之本!可是你,居然在都城、在君王眼皮底下動用了武器,這是藐視君王威權,置國家法令于不顧。你手執武器去打子皙,子皙是什么人?他與你同為先祖穆公的孫子,年齡比你大,地位比你高——他是上大夫,你只是下大夫;你既不尊敬尊貴者,又與事長、養親的原則反其道而行,五罪并罰,你是死罪呀!好了,現在君王開恩,他說,他不忍心殺你,只定你一個放逐罪!”

子產命隨從把公孫楚關押起來,又去見子大叔,告訴他,公孫楚將被放逐到吳國。吳國在長江以南,離鄭國很遠,是不開化的蠻荒之地。子產擔心作為游氏家族宗主的子大叔對這樣的決定不滿,不利于今后的相處;實在不行,適當改變一下決定也可以。誰知子大叔深明大義,他很爽快地說:

“雖然他是我的叔父,但他觸犯了國法,就應該受到懲處。您為國家利益著想這樣判決,我完全擁護!”

公孫楚終于被放逐去了吳國。

子產為維持禮法原則和平衡家族關系處理這一案件,卻被子皙誤認為駟氏家族人多勢力大,子產也只好讓他三分。

他又盯上了子大叔,打算干掉子大叔,取代子大叔在執政集團里的地位。

一年后,子皙趁子產離開都城在外地視察的機會,準備起事,不料刀傷復發,只好暫停。對于這樣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野心家,大夫們包括駟氏家族的人在內都非常憎惡,大家商議如何除掉子皙。

子產聞訊,連夜趕回都城。他知道人心所向,解決子皙,時機已經成熟,但大夫們繞過國君自己動手絕對不行。為防止事態擴大,造成動亂,必須快刀斬亂麻。

他派專人去子皙府邸宣布他的罪狀:

“你犯了三宗大罪:第一,你擅自攻打伯有的家,燒他的房屋,殺死他家族那么多人,造成大亂,還想取代伯有的執政地位。第二,你和公孫楚是堂兄弟,你去爭奪他的未婚妻,還暗藏兵器,打算殺掉自家兄弟。第三,解決了你們的爭妻之亂后,我們盟誓團結一心共謀國事促成太平,你作為禍亂的一方硬要擠進來,還敢謊稱是君王的旨意,你置君王權威于何地?這三宗條條都是死罪。你趕快自行了斷,否則,國家將依法判處你!”

子皙跪下哀求道:“請代我稟報子產,放過我吧!”

他怕來人不肯傳話,強打精神,讓下人扶他上車,親自拜謁子產,懇求饒恕:

“我的傷口復發,活不了幾天了,求您別幫老天懲罰我,我自己很快就會死去的!”

子產嚴厲地說:

“人都會死,惡人不得善終,那是天意!你做了那么多壞事,你是惡人!我難道不應該順從天意懲罰你?”

子皙知道再求也沒用了,但他還不死心,又提出一個要求:

“要我死也可以,但你必須答應一個條件——給我的兒子一個官位。”

“太可笑了,你有什么資格跟我談條件!”子產又氣又好笑,“你自己犯了這樣重的罪,你如果不趕快自行了斷,執法人員馬上就會去你家。至于你的兒子,如果他是個人才,他自然會有前途;如果他也作惡,那早晚也會走你這條路。”

子皙知道說什么也沒有用,回家自己上吊死了。

子產命令執法人員把他的尸首放到大街上示眾,尸首旁豎一塊木牌,上面寫著他的罪狀。

駟氏家族曾一度代罕氏當國。鄭簡公十二年(公元前554年),子展當國,罕氏復出主政。駟氏家族唯一重要人物子皙覬覦大權,屢屢制造事端,造成政局混亂、社會動蕩,最后連他本家族的人都對他不滿。

除掉子皙,維持了禮法的尊嚴,也充分展示了子產的政治智慧。

子產的執政理念,有些地方已經超前于他所處的時代

他認為天命遙遠而且難以掌控,人間的事則完全可以盡人自己的力量加以支配,妥善處理。他拒絕官員裨灶以國家級寶器祭神預防火災的建議,說道“天道遠,人道邇”,是當時呼吁重視人及其作用的先聲。當后來真正發生火災時,他及時組織搶救,工作有條不紊,表現了高超的組織能力。

他認為以下層的批評為師改善朝政是很好的做法,拒絕了官員停辦甚至摧毀地方學堂的建議。當時有些人經常聚集在地方上的學堂里討論國家大事,批評官員的執政舉措。子產說應當以之為師從其善改其錯,官員做事不好招致民眾怨恨是很自然的事,只有從善以損怨,不可作威以防怨。防是防不了的,作威防怨越防越亂,民眾會吃大虧。這是樸素的民主意識。

他主張對待民眾要寬厚,要給予實惠,安撫民心。嚴苛的施政收效快,但往往給民眾造成意想不到的傷害。要把握寬猛相濟的尺度,首先要提高執政者本人的修養,有德者才能治理好政事。德治、仁政思想實濫殤于此。

子產二十九歲被立為卿,四十歲受命全權處理國事,六十二歲逝世,二十二年的執政生涯,十分艱難。鄭國所處中原,本是沃土;但子產卻在布滿荊棘和泥淖的政治土壤上耕耘,說不盡的酸楚和艱辛。他所進行的改革,他所采取的正確措施,也曾遭到過國人的反對,然而他沒有放棄,一直堅守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是政治家,更是智者。他的思想綻放出智慧的光亮,也閃爍著人性的光輝。

晉平公贊賞子產知識淵博,是“博物君子”。

吳國學者、公子季札與子產一見如故,論斷挽救鄭國命運的非子產莫屬。

鄭國的“大當家”、子產的頂頭上司子皮表彰子產知大理、想大事,是知禮之人。

孔子贊揚子產寬猛相濟的政治理念,稱他具有仁愛之心,體現了古仁人的遺風,為他的逝世潸然淚下。

國人歌唱子產的政績:“我們的子弟,子產教導有方;我們種下的莊稼,子產幫我們提高產量。”

子產逝世,噩耗傳來,國人哀唱:“子產死了,誰接替他將他的事業發揚?”

說明

1. 關于子產的年齡,筆者作如下推斷: 《左傳·襄公八年》載,該年子產不滿鄭伐蔡,被其父斥為“童子言”。“童子”指未成年人。古,男子二十行冠禮,謂之成年。子產該年年齡以十八歲計,則約生于魯成公八年(公元前583年)。又,《左傳·昭公二十年》記子產卒,則子產卒于公元前522年,享年約六十二歲。《史記·鄭世家》謂子產卒于鄭聲公五年(公元前496年),則子產享年八十七歲。恐當以《左傳》所記為是。

2.《史記·鄭世家》記孔子過鄭見子產相與“如兄弟”。按,據《左傳》,子產卒于昭公二十年;子產為穆公孫(子國子),與成公睔同輩。又,《孔子世家》記孔子“適鄭”未記見子產事。孔子于定公十三年(公元前497年)去魯,時子產已卒約二十余年,適鄭時不可能見到子產。

3. 本文根據《左傳·襄公二年》《左傳·襄公七年》《左傳·襄公八年》《左傳·襄公九年》《左傳·襄公十年》《左傳·襄公十五年》《左傳·襄公十九年》《左傳·襄公二十二年》《左傳·襄公二十五年》《左傳·襄公二十六年》《左傳·襄公三十年》《左傳·襄公三十一年》《左傳·昭公元年》《左傳·昭公四年》《左傳·昭公十三年》《左傳·昭公十六年》《左傳·昭公十七年》《左傳·昭公十八年》《左傳·昭公二十年》,以及《論語·憲問》《論語·公冶長》諸篇部分資料編寫。

主站蜘蛛池模板: 精河县| 阿克苏市| 加查县| 孟村| 德惠市| 顺义区| 方正县| 施秉县| 沾化县| 双城市| 文登市| 江津市| 花莲县| 洛阳市| 常山县| 八宿县| 大兴区| 浪卡子县| 武隆县| 石泉县| 祥云县| 瓦房店市| 息烽县| 玉龙| 苏州市| 米泉市| 南木林县| 兴文县| 浠水县| 仪陇县| 兖州市| 石城县| 巩留县| 错那县| 江永县| 张家川| 咸丰县| 阆中市| 建始县| 肥东县| 北碚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