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衣無縫

《易經》屬集體創作，時空跨距相當的大，但最后所呈現出來的作品結構，卻如八面玲瓏的琉璃寶塔，鬼斧神工，晶瑩剔透。料想周秦之際，必有一以貫之、集大成式的刪述整理，前賢深慧高智，實在難以企及。

卦因爻生，爻隨卦轉，爻象與卦象密切相關，個體和群體福禍相依。爻與爻間、卦與卦間，承乘應與、錯綜變化，人際互動，國際交流，地球村的時代里已無任何孤立的情境。最妙的是卦中有卦，雜物撰德，辨是與非，則非其中爻不備。一般討論互卦，僅就二、三、四、五爻依次組合，民初周善培著《周易雜卦證解》，卻慧眼獨具，將初、上兩爻一并納入，推衍出一卦中藏有五六個互卦，彼此交互影響，遂決定母卦各爻辭之吉兇。此論確發前人之所未發，所舉例證亦絲絲入扣、圓通無礙。如此，則爻辭之寫作更是通體相關、環環相扣，這怎么辦到的呢？從那一爻先寫起？還是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序卦傳》前人多有批評，認為聯系牽強，王船山斷定“必非圣人之書”，而熊十力先生則持異議，認為“非圣人不能作”，并以人類文明推衍進化的觀點，從乾、坤開天辟地解釋到同人卦，義理甚有可觀。我這些年研《易》，靜觀世變，深覺卦序大有道理。

蠱為惑亂失正，亦為整治積弊、厲行改革，故言“干父之蠱”。需要改革是因為時代變遷，不得不然，所以蠱卦前是隨卦。隨即隨時變化、不守故常。隨卦之前是豫卦，卦辭“利建侯行師”，六二爻當位中正，其介如石，更引人聯想。豫卦萬眾一心，斗志激昂，時間一久難免松弛戰備，如隨卦一樣無可無不可，又須振作民氣，效法蠱卦整飭紀綱。撥亂反正若獲成功，格局氣象一新，但操持不易穩定，可能變質轉兇，那就是觀卦。

隨卦“元亨利貞”，蠱卦“元亨利”，沒有“貞”，表示蠱亂失貞，為謀拯濟乃積極干蠱。上爻“不事王侯，高尚其事”，號召全民改革。“貞者，事之干”，勇于干事可重現貞德，所以臨卦又“元亨利貞”。

積怨過深，終至陰陽分裂大對決，此即夬卦。失勢者憤而出走，舊緣斷后，在外又有新的機遇，即為姤卦。夬、姤相綜，一體兩面，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外患方除，內憂又生。零散的新勢力不能成事，遂成立新組織以聚合人才，此即萃卦。九五、九四兩陽爻統御四陰，為爭領導權又產生新的矛盾，若能顧全大局、棄私為公，團體績效才能發展成長，所以萃卦后接著是升卦。

以某人大有卦六五主政為例，新官上任應力持謙和，避免樹敵，才能順利入豫卦。豫即眾樂，團隊向心力強。謙卦六爻全吉，《彖傳》盛贊謙德，極言天地人鬼神皆害盈而福謙，宇宙間一切有形無形的力量相助，當然“亨，君子有終”。滿招損，謙受益，這是千古不變的真理。

然而，大有之后能謙，可不容易。半年后，某人已成各方箭靶，長此以往，可能大耗精神、加速折舊；“希望與快樂之城”也愈難實現。“謙謙君子，卑以自牧”，不樹敵即能廣結善緣，化阻力為助力。其實以大有的雄厚資源，所謂富在深山有遠親，交朋友特別容易。吉兇禍福之機，成敗興衰之決，序卦之理，豈容輕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