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六甲輪回的中國史

中國以干支紀時,據說始自三皇中的天皇氏,又說黃帝時命大撓氏以天干配地支(枝)而始作甲子,總之是夠遙遠的了。若按照辛亥革命后,中山先生以民國元年元旦相當于黃帝紀元四千六百零九年十一月十三日的算法,則第一個傳說中的甲子年應為公元前2697年,從那時到現在一共經過了七十八個甲子,剛好是六的倍數。有一種說法便是在這個六字上做文章,而將“天下大動”的輪回數從七十八節縮到十三。通過這個簡單卻稍嫌機械的模式去追溯,我們能探尋出什么樣的結果呢?

三百六十年前的那個甲子年,是明朝倒數第二個皇帝明熹宗的天啟四年(公元1624年),根據名小說家金庸在《袁崇煥評傳》中的描述,熹宗是個癡愛木工的昏君,軍國大事都落到了宦官魏忠賢的手中處理。魏忠賢是明史上壞出了名的大奸巨惡,那年正是他遭左副都御史楊漣彈劾二十四大罪,東林黨的知識分子與東廠的特務集團彼此斗爭最烈之時。當時國內外的局勢,是東北的滿洲已成莫大邊患,而境內又不斷有民變兵亂。更值得注意的是整年里天災不斷:二月、三月及十二月,在山海關、北京、南京等地發生規模極大的地震(史書上的記載相當生動,用字極為強烈,如:“宮殿動搖有聲”“壞城郭廬舍”“地復屢震”“地震如雷”等);七月,徐州附近黃河決堤,城中水深丈余,州治遷到了云龍山上去;六月,全國各地都下大雨雹。

再往前推六甲子,是南宋滅亡前七年(宋理宗景定五年,公元1264年)。其時賈似道專權誤國,臨安府學生葉李、蕭規上書斥責,結果被賈黥面且發配福建。當年若按照傳統迷信的說法,天象頗有異變,最大的就是七八月間有彗星出現,“光燭天,長數十丈”,經過了五十多天才化滅。七月,京城還有一次大火。

公元904年是唐末,三年后朱全忠便篡唐而開始了所謂的五代十國。公元544年是南北朝,北朝那時已分成東魏、西魏,南朝則由造成以后當和尚吃素的梁武帝統治,當年沒有什么大事可記。公元184年是東漢靈帝中平元年,黃巾軍造反,天下大亂;靈帝怕黨人與黃巾軍合謀,大赦黨人,解消了前后二十年之久的黨錮之禍,然而國事已不可為。公元前177年是西漢文帝三年,文帝一般說來算是個好皇帝;五月,他用張釋之為廷尉,有人從長安的中渭橋下走過,驚動了他的圣駕,捕交廷尉后,張釋之依法只科以罰金,而文帝能在盛怒下接受“法者,天子所與天下公共也”的正論,殊為不易。

公元前537年是春秋末期魯昭公五年,離孔子作《春秋》“獲麟絕筆”的哀公十四年尚有五十六年,距春秋時代開始(所謂元年春王正月)的魯隱公元年已有一百八十六年。按公羊家三世義整套象征系統的說法,此時已邁入“人人皆有士君子之行”天下為公的太平世;故而夏天時莒大夫牟夷據牟婁、防邑,茲邑降魯這樁史實,到夫子筆下就處理成了“夏,莒牟夷以牟婁及防茲來奔”的《春秋》經文。在牟婁與防茲之間加一“及”字,是表示公私分明,前者是公邑,后二者是私邑的緣故。

根據以上的敘述,似乎“六甲輪回”的說法還頗有一些道理。除了漢文帝、梁武帝那兩次外,明末、宋末、唐末、漢末都是天下大動之時,其中尤以明末的那一次最讓人觸目驚心。當然,這里還涉及一個禍福主體的問題。老子《道德經》上說:“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大往小來,陰消陽長,宇宙大化總是故故不留,剎剎生新。就整體長遠的觀點來看,有時塞翁失馬,確實焉知禍福。這和《易經》卜卦斷卦的歷程有點相似,卜卦近乎套公式運算,所占出的卦爻辭出入總是有限,但斷卦就難了,占者的勢位德能是否與占辭相應還大有計較。例如,一個卑鄙猥瑣的標準小人若占到乾卦,不僅不能“元亨利貞”,反而可能有最壞的遭遇;又如占者德能俱佳,雖然占到了不好的卦爻,一樣會留有無限的生機。這就是傳統講“《易》為君子謀,不為小人謀”的道理。所以孔子說“不卜而已矣”,又稱“丘之禱久矣”,真正的趨吉避兇全在于平素的德業修行,臨時抱佛腳、行險僥幸終究是不濟事的。因此,個人的命理流行固然與進德修業有關,整個時代的氣運也還是系于當代所有人集體的作為。至于禍福吉兇的評估,則仍應以多數人的遭遇為準,而不在乎舊朝新朝的幾家歡樂與悲愁。元曲作家張養浩的《山坡羊》里一句“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最能提醒人這無比重要的一點。

另外,便是禍福范圍的問題,六甲輪回既然在中國史上表現得煞有介事,那么在同時代的西方如何呢?有趣的是幾乎毫無影響,上述的每一個年頭都平淡無奇、乏善可陳。這是不是表示甲子玄機(假定確有這股神秘的主宰力量)只能在中國世界流行而無法撈過界呢?一套人為的象征系統是不是會受其創制時的時空條件限制,難以放諸四海而皆準呢?如果是這樣,那么兩套不同的象征系統間又應如何轉譯而獲得溝通?溝通后有沒有可能匯流而合并成一套更普遍、更完備的系統?這些問題若繼續追索下去,只怕會沒完沒了,還是暫且打住吧!

無論如何,像這類偏神秘性的理論基本上是屬于統計性的,由于關涉的對象太廣泛也太復雜,所需處理的變數太多;故而不太可能做到絕對精確的程度。六甲輪回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每隔三百六十年天下大動一次”的基本觀念事實上就嫌過于簡化,人文世界的現象千變萬化,哪里是套用幾個簡單的公式就足以全盤掌握的呢?歸納的通則也許是必要的,但還得能容納許多例外的情形成立。換句話說:面對龐雜無章的原始資料,我們是需要條分縷析地整理出一些規律性,但實際應用時,不可對這些規律性太過執著,而必須考慮在每一個具體情境中種種新生的變化,隨時作靈活彈性的運用,“知常容變”才是一個成熟的人文理論應有的形態。《易經·系辭傳》上說“《易》之為書也不可遠,為道也屢遷。變動不居,周流六虛,上下無常,剛柔相易。不可為典要,唯變所適。”真是做了最適切的說明。中國傳統經學強調“《詩》無達詁,《易》無達占,《春秋》無達例”,也是基于這點認識而有的立論。

主站蜘蛛池模板: 伊宁县| 四子王旗| 雷山县| 桦川县| 鄂伦春自治旗| 临漳县| 利川市| 剑河县| 六安市| 莆田市| 四平市| 大足县| 孙吴县| 济南市| 镇巴县| 沛县| 荔波县| 三台县| 宁陵县| 大理市| 盐源县| 兰州市| 江达县| 岳普湖县| 新乐市| 什邡市| 绥棱县| 伊宁市| 潮州市| 胶州市| 吴桥县| 曲靖市| 凤山县| 嫩江县| 榕江县| 呼伦贝尔市| 嘉峪关市| 项城市| 舞阳县| 宜城市| 同德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