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業維艱

屯卦（）是繼乾坤之后的第一個卦，我們在前幾章中，已提過多次。卦象是上卦坎險，下卦震動，象征人在險難中積極奮動。

屯的象形字為，本義是“初生草穿地”。地面堅硬，卻擋不住嫩草怒發的生機，根部盤屈掙扎，終于破土而出。生命初生，必遇險難，呱呱墜地第一聲，預示了人生的憂患。生日又稱母難日，懷胎十月，孕育生命的歷程充滿了艱險。

屯卦卦辭云：“元亨利貞。勿用，有攸往。利建侯。”“元亨利貞”是乾卦的四種德性，屯卦全部具備，表示具體而微，繼承了先代所有的天性。“元”是本性、良知良能。嬰兒初生，淳樸未散，心思無邪，目光清澈，待涉世漸深，受利欲習氣污染，元德就蒙蔽不顯了。往下的蒙卦，卦辭中有“亨利貞”三字，獨不見“元”，即為此意。蒙卦主旨是教育啟蒙，教化的目的就是要找回元德，即先儒所講致良知、復性、求其放心、返璞歸真。

生命初生，面對陌生未知的世界，一切還很稚嫩，應養育呵護，培元固本，逐漸累積經驗和實力，不宜馬上行動。這就是“勿用”，與乾卦初爻“潛龍勿用”相當。短期勿用，中長期還是要往前奮斗，這就是“有攸往”。既然來日方長，現階段就該盡量充實準備。“侯”是諸侯，亦通斥候的候，古時諸侯就是天子派到各地去的斥候，搜求民隱，以為治理天下的參考。“利建侯”，就是在創業階段先做好人事部署，并竭盡可能搜集該行業、該領域的一切信息、基本知識、最新發展及競爭狀況等。以人生論，孩童在養育無虞后，就得接受教育，以為未來涉世所需，這也是屯卦后緊接著蒙卦的原因。

屯《彖傳》云：“屯，剛柔始交而難生，動乎險中大亨貞。雷雨之動滿盈，天造草昧，宜建侯而不寧。”這段描寫創造的情景相當動人，“不寧”尤其傳神，人在創業時精力充沛，恓恓惶惶，精神意態呈高度亢奮，就是不寧。乾卦九三說“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鞭策自己奮力向前，意境與此相通。

《大象傳》云：“云雷，屯。君子以經綸。”云是水氣，上卦坎水言云，表示屯難時蘊勢未發，光打雷未下雨。創業之人此時宜周密規劃，積極部署。

接下來看看屯卦的六爻，了解創業各階段的辛苦。

屯卦六爻里，九五雖為卦主，深陷坎險，行動受限，故爻辭云：“屯其膏。小貞吉，大貞兇。”《小象》云：“屯其膏，施未光也。”領導人應該為部屬謀福利，如及時雨般膏澤下降，才能贏得擁戴。九五為環境所迫，有心無力，無法做大的布施，干點兒小事還可以。

全卦的希望所系在另一陽爻初九，爻辭云：“磐桓，利居貞，利建侯。”《小象》云：“雖磐桓，志行正也；以貴下賤，大得民也。”“磐”是大石，“桓”是大柱，“磐桓”即柱石之臣、國家棟梁之意；另一解為盤旋不進、不動如山。“居貞”是守正，“利建侯”與卦辭相同。初九當下卦震動之初，本身當位，又有六四相應與，條件利于有為。鑒于屯難方殷，沉穩部署；不輕舉妄動，的確是中流砥柱的大將風范。如此人才屈居下位，深知民間疾苦，也因此大得民心，掌握了民意基礎。

闡明九五、初九二陽爻的境況后，其他四陰爻的吉兇行止，就看它與二陽爻間互動關系而定，基本上仍是承乘應與的法則在主宰。

六二當位，與九五相應與，本為絕配，但因九五深陷險難，一時難以聚首。其下初九陽剛有為，朝夕相處，不免有情，遂陷入唯誰馬首是瞻的難局。爻辭云：“屯如邅如，乘馬班如。匪寇婚媾。女子貞不字，十年乃字。”《小象》云：“六二之難，乘剛也；十年乃字，反常也。”屯邅不進，乘馬盤旋，從初乎？從五乎？初九示愛并無惡意，只是近水樓臺，欲成婚配。經歷一段掙扎后，六二仍認定九五乃其對象，婉拒了初九的求婚。“字”是待字閨中的字，為允婚許嫁之意。六二決定堅貞自守，等九五脫險再成婚配，“十年乃字”，像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一樣。人生有些抉擇，就得付出代價。

初九真正的對象是六四，爻辭云：“乘馬班如。求婚媾，往吉，無不利。”《小象》云：“求而往，明也。”六四當位，與初九相應與，雖承九五，仍一心求初九婚配。初九受感應前往，二人相遇，吉無不利，兩人的抉擇都很明智。

剩下二陰爻，六三與上六不相應與，二者的結果都不好。上六居上卦坎險之極，無人匹配，痛哭流涕不已，爻辭云：“乘馬班如，泣血漣如。”《小象》云：“泣血漣如，何可長也？”六三陰居陽位，處下卦震動之極，頗思蠢動，爻辭云：“即鹿無虞，惟入于林中。君子幾，不如舍，往吝。”《小象》云：“即鹿無虞，以從禽也；君子舍之，往吝窮也。”

“鹿”通麓，山腳下之意，“虞”是打獵的向導、管理圍場的人。“即鹿無虞”，是說接近山腳下打獵，想追逐禽獸，卻沒有向導帶路，結果多半會迷失在山林中。聰明人看出其中的風險，不如放棄行動，往前盲目硬闖，一定不會有好下場。這就像創業投資，最好選擇自己熟悉的行業下手，不然就得聘用該業中的專家代為經營，或提供咨詢。因為隔行如隔山，術業有專攻，不能僅憑資金充沛和一股蠻勇，就貿然投入全然陌生的領域。很多企業在本業小成后，發展多元化，最后搞得血本無歸，便是在這個關口上出了毛病。

綜合以上六爻的討論，可知卦辭里“勿用，有攸往”的精神貫徹全局。初九“磐桓、居貞”，九五“屯其膏”，二、四、上三爻皆“乘馬班如”，六二“貞不字，十年乃字”，六三“幾，不如舍”，都強調短期勿輕舉妄動，長期有脫險希望。六三點明虞人向導的重要，又呼應卦辭和初九爻辭的“利建侯”。

屯是講創業的卦，萬事開頭難，屯卦所遇的險難是很自然、必然會有的，這與明夷、蹇、困等卦不同。我這些年，每起意創設一新部門，或成立新的生產線，或代占朋友創業吉兇，總是碰到屯卦，就像不斷問占，百分之百會出現蒙卦一樣，屢試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