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向來狡猾跳脫的江南葉竟難得的袒露出赤誠的模樣:“姐姐,蘭陵一別,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江南葉生了一副白凈斯文的好皮相,又生性自由灑脫。一雙清澈明亮的眸子中既有著少年的好奇與妄為,又有幾分男孩的羞怯與試探。那語氣溫柔又克制,聽得李小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卻聽那女子語氣冷靜從容:“我還以為你死在了蘭陵。”
一聽這話,江南葉那向來盛滿笑意的眼中,竟然流露出莫大的悲傷與委屈來:“姐姐……你怎么那么狠心,竟配合仇家殺我。如果我真的死了,沒有人糾纏姐姐了,姐姐會不會開心?”
李小刀從未見過老七這副模樣,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李小刀自問,若非自己從小與他相識,深知江南葉是個沒有心的混賬東西,恐怕連自己也要信了眼前那虎牙少年,是個愛而不得的癡情種子。
那女子果然有些感動,身子僵了僵,沉默了半晌道:“上次的事情是我的錯。我以為你與那些男人一樣,只是……”
只是將她當做消遣的過客。
“沒關系,我怎么生得起來姐姐的氣,”未等女子話音落下,只聽江南葉一掃剛才的悲傷,語氣跳脫起來,“只要姐姐下次不要再這樣傷我就好了!我若真死了,以后換誰來逗姐姐開心?”
那女子嗤笑一聲,再望向江南葉時,是滿眼的溫柔。
剛剛那女子一直被江南葉擋著,老七側開身,李小刀二人這才看清她的容貌。算不上傾國傾城,可媚眼如絲,眉目間盡是風韻。
鬼簫眼睛猛地亮了,用胳膊肘碰了碰身旁的李小刀,低聲感嘆道:“老七的品味果然不錯!”
卻發現李小刀沒有反應,轉頭看去,只見李小刀面部表情有些僵硬。她努力平復心情,半晌才吐出幾個字來:
“這姑娘……我認得……”
“認得?”
鬼簫愣了愣,看了一眼墻角下那眉目間盡顯溫柔,語氣卻矜持冷靜,讓人不敢褻瀆卻又忍不住靠近的女子。轉頭又看了一眼身旁動不動喊打喊殺,沒有絲毫女人味可言的李小刀,“你有這種朋友,怎么不多跟人家學著點?你多跟人家學學,老三還至于跑了嗎?”
李小刀沒有理會他,正色道:“她叫梨月,是葬花閣的頭牌。前些日子,老七偷我的刀,便是拿去討好這個姑娘的。”
鬼簫見她如此正經,將面上的笑容收了收,將李小刀好話在心中過了一圈,心中嘀咕到:
老七這家伙,從小對任何事物的新鮮感頂多保持一炷香的時間,可這次從偷小四的刀算起,到現在為止,少說也過去了一個月,他怎么還有心思跟這姑娘糾纏不清?
莫不真的是這風塵女子手段太高,拿得住老七這種花花腸子?
心中這樣想著,再次望向墻角下那眉目流轉間盡顯溫柔的女子,竟肅然起了幾分敬意。可老七向來是個沒有心的人,縱使這姑娘手段再高,老七這突如其來的深情也顯得太不正常了。
李小刀看出了鬼簫心中的疑慮,繼續說道:
“前些日子老七知道我生他的氣,一直在躲我。小十一告訴我,老七最近正在對一個風塵女子獻殷勤,說我不妨去那女子那里蹲一蹲,一定能逮到老七。”
“畢竟‘江南葉’花名在外,我本以為那女子被老七哄了幾天,會不講道理地偏向老七。本以為會費盡周折,都已經做好了那女子不肯配合我,我便連同那女子一同毒了的準備。可沒想到我只隨便編了個破綻百出的謊話,那女子便答應配合我。就好像老七那么多天的甜言蜜語都白說了一般,完全沒上老七的鉤。”
李小刀頓了頓:“按理說,就算這女子久經情場,能將老七的路數摸個透徹,也頂多將老七看做是個不入流的追求者。絕不會對他有多么反感。可她不知道我的底細,還以為我真的會要了老七的命,卻還是那樣配合我,沒露出一點為難的神色。仿佛這世界上所有人的命都不過燭火而已,一吹就滅,沒什么值得留戀的……她這行事作風不像是花街柳巷的風塵女子,倒……像跟我們是一路子人……”
鬼簫挑眉,深深望了一眼墻角下那言語冷靜克制女子。忽而笑了笑:
“我看不是她對老七有什么深仇大恨,也不是我們這路人……是這姑娘自己,早就沒什么生的念頭了。”
這種活膩了的感覺,鬼簫比誰都懂。而今支撐他繼續在這世上的,只剩下大哥未完的遺愿……
倒是不知道,如今支撐這姑娘活下去的東西,究竟是什么……
這樣想著,鬼簫竟忽然對這姑娘生出幾分惺惺相惜的好感來。口中喃喃道:“老七恐怕是遇上對手嘍!”
可李小刀聽得云里霧里。她從未有過輕生的念頭,倒是時常怕自己的生命如白駒過隙,太快太短,怕世上那么多美好的東西,自己來不及看上一眼……
那墻角下的少年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換上一副失落的模樣:
“姐姐,前些日子,你一直疏遠我……是因為覺得我不夠好,比不上能去御烽臺的那些青年才俊嗎?所以姐姐費勁心機取得御烽帖,是為了……是為了去御烽臺上認識那些青年才俊嗎……”少年的語氣間盡是譏諷與不甘心。可他聲音卻越來越小,仿佛沒有資格也沒有勇氣去質問面前的女子……
梨月身子微微一顫,猛地抬起頭,滿臉驚愕:“你怎么知道我手中有御峰帖的?”
少年苦澀地笑了笑道:“偶然間,從一個江湖人士的口中聽來的……”
江湖人士……
梨月的臉色有些發白。葬花閣南來北往什么樣的客人都有。當初她只為了得到一張御峰帖混上御烽臺,利用葬花閣這一特有的優勢,甜言蜜語,顛鸞倒鳳,無所不用其極,低賤到了塵埃里,連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她完全能想象得到,那種居無定所的江湖粗人,在得了便宜后,會以怎樣的嘴臉,沾沾自喜地提起女人。葬花閣的頭牌,也算值得吹噓……
可這一切,對于一個單純又深情的少年來講,也太過殘忍了。
望著面前那因受了莫大的委屈,而眼眶有些微微發紅的少年,梨月只覺得心頭狠狠一揪,情不自禁地舉起纖長冰冷的手指,輕輕撫摸少年的臉頰。
月光灑在那少年的有幾分稚嫩的臉上,他只是苦澀的笑著,可望向她的眼眸中依舊是說不盡的熾熱與溫柔。
她忽覺心頭漏了幾拍。
心中有著巨大的愧疚感,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卻還未等梨月說話,只見少年忽而抬起頭苦澀地笑了起來,“你不用說了……我明白了……像姐姐這樣風姿卓越的人天下無雙,怎么會是我這種凡夫俗子能夠配得上的……我不過是個無權無勢又不學無術的紈绔子弟,家里有兩個臭錢而已,又怎么跟那些世家大族的青年俊杰比……是我給不了你想要……”
話音尚未落下,面前的女子忽然踮起腳來。
一瞬間空氣仿佛凝結了一般,少年只覺得唇邊冰冷而又柔軟。
那一吻深情纏綿。
梨月睜開了眼,少年卻回不過神來,錯愕地望著面前的女子。
“別這么說,我從未那樣想過。若你不信,御烽臺比試之日你可以同我一起去……”
“真的嘛!”少年黯淡的眼眸忽而又亮了起來,“那你說好了,可不準反悔!”
梨月笑了,看向他的眼神盡是堅定與溫柔,“不反悔,到時候記得來找我。”
御峰帖。
梨月手中有御峰帖?!
這三個字傳到鬼簫與李小刀二人耳中,忽而掀起了驚濤駭浪,將自己本是來看熱鬧的初衷拋在了腦后,便再也聽不進去其他對話了。
御烽臺每一年的十月比武前,都會廣發英雄帖,邀請各路高手前來比試。雖說沒有那御烽貼也能夠去瞧個熱鬧,可二哥如今被整個江湖視作被討伐的頭號對象,江湖上高手如云,縱是二哥這一身絕世的功夫,也是鋌而走險。
可若能有了那御峰帖,便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前些天鬼簫與李小刀二人還在為一張御峰帖發愁,如今竟得來全不費工夫?
李小刀眸中閃過一絲凌厲,轉過頭,正對上鬼簫那雙有些發褐的眸子……
再低頭望去,墻角下那女子不知何時已經離開。少年原本清澈眼眸中的復雜與深情,也早已黯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手段得逞后的狡黠光芒。
他嘴角勾了勾,露出兩顆虎牙,沒骨頭似的倚在墻邊,懶懶道:“你們出來吧!”
望著飛下墻頭的李小刀與鬼簫,少年歪頭笑道:“偷聽別人說話可不是什么好習慣哦~”
少年還是自己認識的那個嬉皮笑臉的少年,仿佛剛剛少年臉上出現的那所有深情掙扎都不過是幻覺而已。
“二哥!你是不是該謝謝我?”少年眼眸中一如既往閃爍著狡黠的光芒。
“謝你什么?”
“喂!要不是為了御烽貼,誰會去糾纏那個女人?二哥你好沒良心……我真的好傷心……”說罷,老七便作勢擦起了眼角。
鬼簫怔了怔:“你……你一早便知道那女子手上有御峰帖的?所以剛剛那些……全都是在做戲?”
他知道老七沒有心,不知道老七可以這么不要臉。
鬼簫眉梢跳了跳,不由得五體投地。——他可算見識了江南葉的稱號是怎么來的。衣冠禽獸這四個大字,老七要是敢稱天下第二,恐怕也沒人敢稱第一了!
江南葉嘿嘿一笑,也沒有否認。擺了擺手笑道:“算了算了,不和你計較了。既然你們都聽見了,省了我再去找通知你們。放心吧,御峰帖便交給我好了,保證讓她心甘情愿把御峰帖交出來。只是……你們得配合我演一出戲。”
老七一用這種語氣說話,便準沒什么好事。李小刀心中隱約有種不好的預感,問道:“……怎么配合你?”
“那女人已經對我產生了愧疚感,現在只差你們一臂之力……”
少年忽然頓了頓,一顆虎牙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凌厲……
“我要你們操回老本行……
只不過這一次,你們‘殺’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