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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雷軍的重新出發

  • 一往無前
  • 范海濤
  • 18011字
  • 2020-11-05 08:47:10

拉面館前停下的奔馳車

2009年6月的一個午后,一輛閃閃發亮的奔馳車“唰”地一下停在了一家馬蘭拉面館門口,兩位年輕人走下車來,他們的相遇其實不是偶然。

半個小時之前,晨興資本的一位年輕的投資經理正行走在北京交道口南大街附近的一片樹蔭之下,陽光有些灼人,他要趕去參加晨興資本投資的一家公司——推出UCWeb瀏覽器的UC優視公司的董事會會議。會議在聯創策源的辦公室里召開,地點就是他現在正趕往的秦老胡同35號。

和北京那些有著悠久歷史的老胡同一樣,秦老胡同有些狹窄,汽車開進去有些費勁。從大路往胡同里拐的過程中,所有的車都要把速度降下來,使得胡同口出現了一段擁堵。年輕的投資經理一邊步行,一邊打量著這段路況,目測著車輛在胡同里穿行的速度。這時,一輛黑色的奔馳車停在了他身旁,車窗降了下來,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和他打招呼:

“吃飯了嗎?”

“還沒。”

“走,一起吃個飯。”

車里的人在業內已經很久沒有公開露面了,他是中關村最早一代創業者之一,也是UCWeb瀏覽器的早期投資人,他是一個“年輕的老前輩”。現在離會議時間還有一個小時,他們正好可以一邊吃飯一邊聊會兒天兒。

參加被投企業的董事會總是這樣,可以讓平時各忙各的投資人有機會見見面,除了討論被投的企業外,也可以討論一些其他的內容,比如產業走向、未來的機會、自己某個靈光一現的想法等等。從20世紀80年代改革開放開始,國際投資巨頭進入中國,本土創投也一路崛起,成敗得失的故事一直上演。在互聯網1.0年代,那些早期在中國布局的機構已經賺得盆滿缽滿。而現在,一些移動互聯網領域的機會開始紛紛出現。像UCWeb這樣的手機瀏覽器產品,正是目前風險投資界看好的絕佳賽道。

年輕的投資經理知道,眼前這位他剛剛遇到的人,是一位有故事的人,他的創業經歷早已被演繹成江湖傳奇。兩年前,他已經轉型為一名天使投資人,現在正在新的領域尋找戰機。

今天,這個人的裝扮和往常差不多,他頭發黑亮,梳著偏分頭,穿著一條深藍色的牛仔褲,上身穿著一件沒有褶皺的白襯衫,肩頭掛著一只普通的黑色尼龍雙肩包,一眼望去,他還保留著一些工程師的氣質。

他的身高大約180厘米,偏瘦,眼睛里總是帶著一種似有似無的笑意,說起話來,右側臉頰上一個淺淺的酒窩若隱若現。今天,他不用承擔那種在一線帶兵殺敵的壓力了,因此,他略帶沙啞的聲音帶著輕松愉悅。

“看看我身上這件白襯衫怎么樣?你猜多少錢?”眼前的人笑著對投資經理提出了問題。

“也就幾十塊吧。”

“你怎么知道?這是凡客誠品出的,80支,免燙。”

從襯衫工藝開始,這位“年輕的老前輩”在車里興致勃勃地談起了電子商務、衣服剪裁、紡紗細度以及物流配送,這一切都讓人不禁感嘆——每次投資一個新的企業,他都會迅速變成這個領域的專家。

他,就是雷軍。

雷軍是中國第一代中關村創業者之一,他是一名天才程序員,也是少年成名的創業者,90年代就進入金山軟件公司,經歷了辦公軟件WPS(文字處理系統)最如日中天的年代。

后來,金山WPS和跨國巨頭微軟在桌面文字處理軟件領域進行過一場轟轟烈烈的大戰。由于金山的文字處理軟件曾經深深影響中國第一批計算機用戶,而微軟是一個來自西方世界的計算機巨頭,因此雙方的這場鏖戰,被人們賦予了比普通商戰更加濃厚的民族主義色彩。

1996年,微軟與金山簽署了一份協議——雙方都通過自己軟件的中間層RTF格式來讀取對方的文件。這個舉措在后來被證明是一個致命的錯誤。就這樣,金山將自己“具有天然壟斷性”的WPS格式向微軟“友好”地開放了。隨著微軟Windows 95的發布,WPS用戶逐漸通過格式開放,大批量轉移到微軟的Word辦公軟件之下。在與微軟的競爭中,金山潰敗,而1996年成為微軟拿下中國市場的標志性年份。

對于親歷者雷軍來說,那是他創業人生的至暗時刻。那一年,雷軍只有27歲。當時,李彥宏還在美國讀書,馬化騰還在到處籌錢想辦法創建自己的第一家公司,馬云還在和合伙人一起創辦“中國黃頁”。

再后來的故事就像一部戰爭片,在這場大衛與歌利亞的戰爭中,雷軍就像一個前線指揮官,在危急關頭向公司立下生死狀。

微軟很強大,因此金山不能總是待在正面戰場。雷軍當時給金山定下的戰術是,一方面堅持優化WPS的用戶體驗,不求勝速;另一方面以戰養戰,專門在微軟不做的市場縫隙里發力。這才有了后來《金山詞霸》和《金山毒霸》的誕生,事后證明,這些產品對金山走出困境至關重要。

另外,在這場略帶苦情色彩的持久戰中,忽如一夜春風來,中國計算機產業迎來了從桌面軟件到互聯網時代的全面轉型。那些原來在暗處默默耕耘的互聯網創業新秀開始崛起。如果說,1995年張樹新在中關村南大街上豎起的那塊廣告牌——“中國人離信息高速路還有多遠——向北一千五百米”只是中國互聯網發展的一首暖場序曲,那么1997年以后,互聯網的熱潮就像一首交響樂,每天都在彈奏狂野的旋律。新浪、網易、搜狐三大門戶網站先后成立,開啟了改變中國網民獲取信息方式的革命。

2000年,新浪、網易、搜狐先后在美國納斯達克上市,安裝了奔騰III、奔騰IV處理器的個人計算機更多地走入千家萬戶。2000年,中國上網用戶已經達到890萬人,比三年前有了高達14倍的增長。

金山和微軟打架的這段時間,曾先后在美國華爾街、硅谷從業的李彥宏回國創立了百度,主營搜索引擎業務;曾經差點兒以50萬元賣掉自己產品的馬化騰創立了騰訊;而馬云創立的中國黃頁,幾經更迭早已經成為電子商務公司阿里巴巴。

在新秀崛起的時代,雷軍面臨的一個課題是,如何帶領金山這樣的軟件企業在新的產業周期里突圍前進,一家傳統的軟件企業要怎么做才能闖過市場風云變幻的大風大浪。在產業周期的更迭浪潮里,當時的金山面臨的是一種典型的“創新者的窘境”。

“真正具有顛覆性的創新可能會被原有的巨頭選擇性忽視,然后這些創新會在某個節點突然爆發,并改變整個行業格局。”哈佛商學院教授克萊頓·克里斯坦森(Clayton Christensen)在《創新者的窘境》里這樣表述。某個原來在市場上占有優勢的公司,在顛覆性創新方面,反而處在弱勢地位。這也是當時金山面臨的困境。

其實,因為看到了行業趨勢,雷軍早在1999年就在金山單獨成立了一個部門,準備進軍互聯網,最初嘗試的方向是軟件下載站。但是事實證明,下載站只是金山進軍互聯網的一個小探索,這并不是一個好的生意,不斷提高的帶寬成本無法帶來商業變現和用戶運營價值。于是,雷軍將互聯網部門從金山分拆了出來,在2000年成立了一個單獨的電子商務網站,這就是最早的卓越網。雷軍的想法源起于美國的電子商務網站亞馬遜——一家通過互聯網平臺向消費者出售飲料、書籍等商品的公司。

在這個業務上,雷軍聯合其他股東一共投入了2000萬元人民幣。

雷軍對互聯網的癡迷程度絕不亞于對軟件的迷戀程度。每天一上班,他都要先花半個小時的時間檢查卓越網的每一個網頁鏈接,核對每一個廣告是否正確,甚至卓越網賣的書,他都要一本一本地翻翻,看看是不是真的值得向讀者推薦。忙了一整天后,他和高管們每天晚上12點會準時開個電話會議,核對一下當天的經營狀況。

隨著訂單規模不斷擴大,庫存的壓力直線上升。把貨放滿貨架,再打造好全套流水線,最少要1000萬美元,卓越網每天都在燒錢。雷軍忽然意識到,國內的信息化水平還比較低,中國電子商務要達到成熟水平至少還需要5~10年的時間。而卓越網要想實現穩健贏利,至少還需要10億元人民幣。他心目中最偉大的電子商務公司——亞馬遜也經歷了同樣一段韜光養晦的時光(亞馬遜創立于1994年,到2002年才開始贏利)。

然而卓越網卻因為極度缺乏資金而沒有堅持那么久,尤其是它的誕生有些生不逢時。2000年5月卓越網成立之際,正值全球互聯網泡沫破滅的前夜,卓越網的成長期幾乎貫穿了全球風投撤離互聯網行業的全過程,一直到卓越網考慮出售的2004年9月,整個行業還處在低谷期,這意味著卓越網不可能像早期的互聯網公司一樣,依靠巨額融資支撐下去。

經過很多次賣還是不賣的靈魂拷問,最終,雷軍決定以7500萬美元的價格,將卓越網賣給亞馬遜。但是這次出售讓他內傷不淺,有長達半年的時間,他不上卓越網,也不見卓越網的老同事。那個時候,中國創業者對賣公司的接受度比較低。雷軍感覺,賣掉卓越就如同賣掉了自己的兒女,撕心裂肺。

2004年下半年,雷軍繼續推動金山向網絡游戲方面轉型。金山轉戰到風險與難度比較大的網絡游戲陣地,雷軍給這次轉型起名叫“X-Mission”,來自湯姆·克魯斯主演的系列動作電影《碟中諜》中的“不可能的任務”。

通過在網游方面的探索,在國產軟件步履維艱的現實情況下,金山慢慢走出了一條另辟蹊徑的轉型之路。隨著新的網游不斷出爐,網絡游戲最終成為金山源源不斷的現金奶牛,這也讓金山最終逃離了“微軟之下,寸草不生”的魔咒,有了自己的生存方式。

2007年10月,金山成功登陸香港聯交所,完成了登陸資本市場的夢想。因為之前有三次失敗的經歷,因此金山的上市過程顯得尤為不易。在上市之前,雷軍到中國香港、新加坡、倫敦、紐約參加路演。高密度的行程安排,再加上投資者的尖銳盤問,參與者都極度疲憊,而雷軍更是幾乎每天晚上都要見很多投資者。奔走在異國他鄉的路上,這位30多歲的年輕人幾度快要落淚——旁人也許很難體會16年征程的風雨艱辛。

金山在香港上市的這一年,馬云帶領阿里巴巴B2B業務也在香港上市。騰訊、百度、阿里巴巴的市值在當時都超過了100億美元。同期(10月6日),新浪的市值是26.83億美元,搜狐是14.54億美元,網易是21.13億美元,三大門戶網站的市值總和不到100億美元。而以騰訊、百度、阿里巴巴為代表的新三大巨頭格局,正在去三大門戶化而形成。中國互聯網上市公司的總市值也被推升至700億美元。

跌宕起伏的商戰和多災多難的突圍,正面戰場的沖擊和另辟蹊徑的艱難,這些經歷都內化在雷軍心里。金山和微軟豪賭、賣掉卓越網、開發網絡游戲,這些經歷讓雷軍不再是那個在武漢大學演講時高喊“我要用未來10年和微軟來一場豪賭”的年輕人了。豪情壯志無法簡單地解決商業的問題,雷軍開始用理性精神看待商業世界。

他用十多年的親身經歷證明,企業家并不是超人和圓桌騎士的混合化身。真正的創業者,要有周密的分析、嚴密的系統,還要辛勤工作,但是首先是周密的分析。決定一個企業是否能決勝千里的最重要的一條,不是天道酬勤,而是順勢而為。

雷軍最終意識到,作為一個創業者,一定要找到趨勢。人不能推著石頭往山上走,這樣會不堪重負。在創業的路上,首先要做的是爬到山頂,再隨便踢塊石頭下去。

離開金山是個既痛苦又復雜的故事。金山在香港上市之后,內心深處對金山懷有濃烈愛意的雷軍,出于各種原因選擇了放棄。這個過程中他備感掙扎矛盾,承受的情感暴擊更是要十倍于賣掉卓越的痛苦。雖然求伯君和張旋龍苦苦挽留,但是最終,雷軍還是選擇了離開,轉身去擁抱“大勢”。他甚至覺得,也許離開金山,轉去做天使投資,就不需要再對任何一家公司用情太深。

始終置身于這個時代浪潮的最前沿,以及數年一線作戰的經驗,賦予了雷軍一種判斷商業機會的本能,他清楚地知道,隨著新技術的不斷發展,一場新革命的大幕正在拉開。他和所有在時代前線工作的人一樣,開始準備擁抱又一個新產業周期——移動互聯網時代的到來。

其實,雷軍的天使投資人生涯并不是從金山退出之后才開始的。他一直浸潤在新舊世界交替的土壤里,感受著產業界一次又一次的潮起潮落。2003年,他看到人們開始討論3G。2004年,他體會到整個互聯網市場從低谷中逐漸回歸。從那個時候開始,他每時每刻都在思考新的產業機遇是什么,“下一局”的方向在哪里。每當看到希望的火種時,他就會出手做一些投資,因此慢慢地形成了自己的“雷軍系”天使投資。

這些投資主要聚焦在三個方向:移動互聯網、電商和社交網絡。像UCWeb瀏覽器這個產品,正是雷軍作為天使投資人的得意之作。

手機發燒友雷軍的夢想

對UCWeb的這筆投資發生在金山上市之前的2007年年初,雷軍和幾個朋友共同出資400萬元投資了這家當時幾乎彈盡糧絕的公司,其中雷軍自己出資200萬元,占公司10%的股份。

手機上網這個在今天看來如此家常便飯的事兒,在當時還是新鮮事物。那個時候,人們通過手機上網的速度很慢,但是UCWeb瀏覽器可以使PC網頁轉到手機上的流量消耗變小,因此加快了手機上網的速度,被網民譽為最省錢的瀏覽器。另外,UCWeb還可以在手機上打開多個網頁,緩解了人們等待的焦慮。

決定投資UCWeb時雷軍沒有絲毫的猶豫。因為他相信,隨著3G時代的到來,更多人會選擇用手機上網,如果創業者能夠在手機上建造所有人上網的通路——瀏覽器,那么未來就可以繁衍出無限的商業模式。在他眼中,UCWeb就是未來手機上的谷歌。

事實上,2007年之后,雷軍就給自己立下了一個規矩,那就是在辦公室和家里都不再使用電腦,所有的信息處理都盡量只用手機完成。在這個過程中,他體會著即將到來的移動時代一點一滴的演進。

就在UC手機瀏覽器得到第二輪投資的2007年,大洋彼岸發生了對產業影響深遠的變化——蘋果公司在2007年1月9日的Macworld大會上發布了自己的移動操作系統iOS和iPhone。幾個月后,iPhone正式橫空出世。

iPhone是蘋果公司花了兩年半左右的時間才研發出來的產品,整個過程歷盡波折。這也是蘋果公司創始人喬布斯回歸蘋果后最重磅的手筆,它將蘋果重新推向了繁榮之路。

蘋果首席設計師喬納森在其傳記中這樣說:

每樣東西都是新生事物,而且沒有一樣能正常運行。觸摸屏是新的,加速器是新的,我們每走一步都在掙扎,每一步都是如此,在過去的兩年半時間里,我們無時無刻不在掙扎中度過。

盡管歷經艱辛,但iPhone一亮相就風靡世界。《成為喬布斯》里這樣記述:

在史蒂夫的演示下,多點觸控屏仿佛擁有了魔力,在屏幕上滑一下就能滾動列表,雙擊網址就能打開網頁,一切似乎一氣呵成。當蘋果商店的店門打開的時候,每一次都會引發一場大混亂,熱鬧的場景就像狂歡節一樣。

截至2007年年底,在短短的半年時間內,iPhone銷量達到370萬部。到2008年第一季度,iPhone的銷量就已經超過蘋果旗下整個Mac系列的銷量總和;而到那年年底,iPhone一個季度的銷量就是Mac的三倍,這帶動了蘋果公司的收入和利潤的飛漲。

iPhone問世4個月后,蘋果推出軟件開發工具包,供任何想為iPhone開發軟件的人使用。頃刻間,這個消息傳遍了硅谷和投資界,幾百家小公司爭先恐后地爭搶資金進入蘋果開發平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iPhone永遠地改變了手機行業的游戲規則。

就在全球刮起“蘋果旋風”之后的半年,谷歌于2007年11月5日正式公布安卓(Android)智能操作系統。不久之后,這個綠色小機器人便開始在全球風靡起來,它的勢頭較蘋果的iOS系統有過之而無不及。

安迪·魯賓(Andy Rubin)被稱為“安卓之父”,他是一個對技術有著狂熱摯愛的工程師,是極客文化的代表,曾經供職于蘋果和微軟。2003年,安迪·魯賓成立了安卓公司,致力于實現自己要研制新一代智能手機的夢想,目標是開發一個向所有軟件設計者開放的移動手機平臺。

在朋友的幫助下,2005年3月,安迪·魯賓的安卓項目被谷歌收購。在其后的兩年時間內,安卓都是谷歌內部的一個權重不高的項目,安迪帶著收進來的一個10人小團隊在谷歌總部偏安一隅,不緊不慢地做著開發工作,甚至谷歌都沒有給他們明確的目標和產品發布時間。然而,當蘋果發布自己的操作系統后,安卓的權重陡然上升。

2007年11月5日,距離蘋果發布第一代iPhone僅4個月,谷歌公司正式公布安卓操作系統,并且宣布與34家手機廠商、運營商成立“開放手機聯盟”(OHA)。自此,這個基于Linux內核的安卓系統正式登上歷史舞臺。

安卓系統的底層操作系統是Linux,作為一款免費、易得、可以任意修改源代碼的操作系統,Linux凝聚了全球無數程序員的心血。安卓的開源模式,打破了以往操作系統平臺的授權模式,不僅降低了廠商的成本,也賦予了他們更多自由發揮的空間,更提升了他們支持安卓的熱情,這是安卓平臺能夠快速成熟、快速成長的源泉。[2]

蘋果系統和安卓系統于2007年這個具有分水嶺意義的年份,在大洋彼岸先后發布,給全球科技界帶來了嶄新的面貌和機遇。網景公司聯合創始人馬克·安德森(Marc Andreessen,后來成為硅谷的風險投資家)看到這些變化,發出了感慨:新技術的問世“翻轉了硅谷的兩極”。以前,技術的發展是由軍隊、大企業推動的,只有這些資金雄厚的實體才買得起零部件。但是現在情況變了,技術的發展由普通消費者推動。

彼時,奔邁公司的Treo手機上市已經有幾年時間,RIM移動研究公司(Research in Motion)生產的黑莓手機銷量也不錯。這些手機都帶有小型鍵盤,所以屏幕不大,但用戶查看郵件、查看日歷、查找聯系人都不成問題。然而,這些手機的銷量每況愈下。

iPhone的發布,安卓的橫空出世,對于大洋這一邊的一家普普通通的、剛剛拿到1000萬美元投資的創業公司UC優視會有什么影響?而這又和2009年6月的這個普通的夏日午后,中國的兩位風險投資人在一家簡陋的拉面館里的對談有什么關系?

走進有些陰暗簡陋的拉面館,雷軍找了一個靠窗的座位坐下。

“你對UCWeb怎么看?”雷軍開門見山地問道。

對面年輕的投資經理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問題的深層含義。他知道,這個問題比表面看起來的要深刻得多,它和兩年前地球那邊發生的那場科技革命息息相關。敏感的中國前沿科技工作者都在觀察著這場科技革命如何攪動移動互聯網的大局。這涉及一批像UC優視這樣與手機相依相伴的公司,在新技術系統來臨之際如何取舍的問題。很顯然,雷軍在其中看到了安卓帶來的巨大機會。

雷軍曾經是這位投資經理的一個遙不可及的偶像,但此時這位投資經理已經是一個由連續創業者轉型成功的投資人了,盡管年紀不大,但是他也從GPRS(通用無線分組業務)時代一路摸爬滾打到了3G時代,可以用親身經歷談論服務提供商(SP)的原罪、蘋果的創新和安卓開源的奧妙。此時此刻,他已經可以和雷軍進行真正的對話。在UCWeb以前,他和雷軍還曾經聯手投資了拉卡拉。

“我和你的看法當然一樣,安卓有機會。”對方回答。

UC瀏覽器最早根植于塞班(Symbian)系統。這是在蘋果iOS和安卓問世之前,全球第一大手機廠商諾基亞使用的手機操作系統。而到2009年,iOS和安卓已經問世兩年,除了微軟完全封閉的Windows Mobile系統,如同PC時代一樣,全球移動平臺的兩大系統已經逐漸形成兩大陣營。雷軍對UC瀏覽器問題思考的本質是,安卓系統已經發布一段時間了,UC瀏覽器是否應該從塞班系統轉移到安卓系統上,從而使UC瀏覽器將來能夠和更多安卓手機相容?

除此之外,雷軍更進一步的思考是,相比于蘋果iOS、塞班和Windows Mobile系統,安卓是否會在未來的移動互聯網市場有更廣闊的空間?

對于密切觀察產業前沿的極客來說,蘋果系統和安卓系統的先后發布,仿佛是某種熟悉的科技產業周期更迭的重現。敏感的觀察者不由自主地會想到20世紀80年代PC時代的崛起,而雷軍也在思考,這會不會帶來另一次不同尋常的歷史重演?

人們對那段歷史太熟悉了,很多有關喬布斯的傳記和硅谷歷史的書籍都對此津津樂道。《成為喬布斯》中也毫無例外地記載了這一點:

喬布斯堅持認為系統必須封閉,才能夠和硬件有更匹配的體驗,而比爾·蓋茨意識到半導體芯片和電路是完成任務的載體,操作系統就如同在程序員和半導體之間架起了橋梁。標準化的操作能讓整個電腦產業受益,也會給開發公司帶來具體利潤。只有比爾·蓋茨意識到了這一點,其他人都沒有。

個人計算機產業剛剛開始時,蘋果就選擇了封閉的道路,而微軟選擇了開放道路。最終,Wintel模式因為它的兼容性和開放性,在個人計算機市場上占據了主動。

雷軍在大一期間就讀過《硅谷之火》,對于喬布斯和比爾·蓋茨的故事、蘋果和微軟的故事、麥金塔和Windows的故事,他早就爛熟于心,因此在他眼里,UC瀏覽器現在面臨的問題,不只是一家公司的道路選擇問題。

談了一小會兒對UC瀏覽器的看法,雷軍推開桌上的碗,轉過身去,把掛在椅子上的黑色尼龍雙肩包打開,然后拿出了幾部手機。他一部一部地把這些手機并排擺在飯桌上,然后饒有興趣地開始介紹:“這是iPhone,這是Google G1。”

“我們來看看,安卓的機會到底怎么樣。”雷軍說,然后拿起手機一個一個把玩起來。這完全是一個手機發燒友的狀態,他對面前手機的參數如數家珍,對手機界面的設計也一一論述。雷軍好像開始沉浸在未來世界里。

其實,雷軍已經背著這些手機很多天了。自從iPhone和安卓出現之后,他就開始研究智能手機了。他曾經買過幾十部iPhone送朋友,也買過不少Google G1。在手機這個新天地里,雷軍興致勃勃、孜孜不倦地研究著。他有一種感覺,盡管塞班系統還在看似穩定繁榮地運行,但是這種穩定很快就會被打破。盡管蘋果也做了開發者平臺,但是雷軍的直覺是,以歷史的眼光看,蘋果的開放度肯定有限。而安卓在當時看來還不是很耀眼,但是以它的開源精神來看,很可能會給產業帶來不同凡響的改變。

2009年還是產業裂變的前夜,舊的格局尚未打破,新的格局也未完全形成。但是見證了16年的江湖鏖戰、經歷過軟件業向互聯網行業全面轉型的整個周期的雷軍,此時對創業的機遇和前景的判斷非常敏感,這幾乎是一個創業者的本能。

在這個不起眼的小餐館里,雷軍談了UC瀏覽器的未來,又談了安卓和蘋果的未來。他與年輕的投資經理探討了未來是三分天下,還是只有兩大陣營的問題;他們探討了哪一部手機的界面更加人性化,哪一部手機又做得差強人意。兩個人都興致勃勃。

經過兩年的休整,雷軍再次有了一種躍躍欲試的沖動。這段時間,他的那個尼龍雙肩包從未離身,很多次這樣的場景在重演:他把市面上的手機排成一行,然后興致高漲地一一講解。那時候,一些和雷軍熟悉的人都有一種隱隱約約的感覺,也許雷軍很快就要重出江湖了,而他可能進軍的行業,就是手機。

商業領域需要一場效率革命

《硅谷之火》第一版于1984年發行,講述了截至當時擁有“20世紀唯一而且數額最大的合法積累的財富”的那些人的故事,其中包括蓋茨、喬布斯早年的創業傳奇。

書中還講到蘋果公司完成第一單生意的過程:一天,喬布斯遇到了保羅·特雷爾(Paul Terrell),此人當時開著一家經營電子產品的小店鋪,這個店鋪日后發展成為美國第一家電腦零售連鎖店——比特商店(Byte Shop)。特雷爾看完蘋果公司的第一款產品蘋果I型電腦后,禮節性地對喬布斯說了句“保持聯系”。第二天,穿著拖鞋的喬布斯就來到了特雷爾的商店,對他說:“我想與你保持聯系。”

喬布斯提出讓對方銷售他的產品,磨不過他的特雷爾花500美元下了個50臺的訂單,但要求30天內供貨。喬布斯和他的合作伙伴史蒂夫·沃茲尼亞克隨即開始了繁忙的裝配工作。人手不夠,喬布斯就把自己的妹妹叫來幫忙。他們在合同到期前一天交了貨,賺到蘋果公司的第一桶金。

這些故事深深地烙印在了17歲的雷軍心里。

1987年,雷軍正在武漢大學計算機系讀大學一年級,他在武漢大學圖書館讀到了《硅谷之火》這本書,如癡如醉。沉浸在硅谷故事里,他深受其中所傳遞的硅谷精神的感召,一扇窗戶在他的心中慢慢敞開。他激動地在武大的操場上走了兩圈,內心好像燃燒著一團火。

他第一次明確了自己內心的一種強烈需求——在中國這片土地上,像喬布斯一樣創辦一家世界一流的公司,創造出一些偉大的產品,改變每個人的生活。

這就是雷軍自驅力的重要來源之一。在那段時間里,武漢大學計算機系87級軟件二班的同學們親眼見證了一個優秀程序員的誕生。雷軍是班里編程水平最高的學生,他在大學三年級時就知道的底層匯編、DOS內核、加解密、病毒自傳染等技術,他的大學同學多是上了研究生以后才接觸到的。在大二期間的某一天,雷軍和他同宿舍的下鋪兄弟崔寶秋去食堂打飯,走在下坡的路上,雷軍告訴崔寶秋,他已經可以使用黑客技術制造出病毒了,這讓崔寶秋驚訝不已。雷軍的知識儲備,比同班同學至少要提前一年到一年半的時間。

軟件二班的同學都喜歡曹家恒教授講授的“匯編語言”這門課,曹教授的教學風格深入淺出,語言生動,還能自己編寫教材,于是大家給曹教授起了一個雅號——“曹匯編”。雷軍這門課的成績尤為突出,拿到了滿分。第二年,雷軍的課后作業被編進了“曹匯編”新寫的教材里。后來這種情況不斷出現,在邢馥生教授編寫的Pascal程序語言教材里,雷軍的名字也出現過幾次。

雷軍對自己的專業達到了癡迷的程度。當年電腦還非常稀少,為了增加自己的上機功力,他用紙把鍵盤拓了下來,然后在這張“紙鍵盤”上每日練習盲打。后來這種方法成為武大計算機系最出名的練習方式,很多時候,老師在上面講課,整個班的同學都在下面敲桌子。

大學三年級時,當其他同學還在忙著自己的功課,雷軍已經修完了學分,開始在武漢的電子一條街出沒。他幫助當時的一些電腦公司解決問題,經常拎著一個裝著五英寸磁盤的盒子回來,里面放滿了磁盤和他拷貝的軟件。收集軟件是當時極客們的最大愛好,雷軍是這樣,他的大學同學也是如此。

80年代末的大學理工男的宿舍也會有臥談會之類的傳統。在雷軍的宿舍,大家晚上爭論的話題大多是關于當時的黑科技,崔寶秋還曾經因為一個問題和雷軍發生了分歧,他們為此打了一個賭。崔寶秋認為,計算機處理自然語言的能力遠遠不夠,因此讓計算機寫作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雷軍卻對這件事持相對樂觀的態度。他認為,只要語料足夠,計算機可以從語料庫里拿出語料組合出文章。

那時還是沒有互聯網的年代,大家卻在為遠期人工智能的實現能力而爭論。崔寶秋甚至給雷軍出了一個題目:你能不能讓計算機寫出一篇作文,題目是“爺爺和足球”。在崔寶秋眼里,爺爺和足球是兩個關系較遠的中文詞匯,用語料堆砌的方法,沒有辦法講出一個帶有真情實感的故事。

大三期間,雷軍構建了自己的專家系統知識庫,把病毒特征放到庫里,提供反病毒和診斷病毒的依據。他把自己的研究成果寫成論文投到了一個學術機構,結果被選中,因此他有了一個可以在全國青年計算機學會演講的機會。雷軍自己準備了一些膠片去成都進行演講。回到學校以后,他自嘲地說:“本來是40分鐘的演講,沒想到我15分鐘就講完了。剩下的時間我有點兒不知道該干什么,就把這些內容又講了一遍!”聽完雷軍的話,宿舍里的同學哈哈大笑。

在很多同學眼中,雷軍一直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踐行著極客精神。他是個發燒友、程序員,喜歡下圍棋,外表看起來就是個三好學生,但是其實內心深處有點兒“野”。

后來雷軍離開了學校分配的單位,自己創業過一段時間,之后進入金山公司。27歲時,他開始擔任金山公司的總經理,做WPS、與微軟鏖戰、做卓越網、帶領金山轉型做網游,然后又經歷金山上市,雷軍一直以一個創業者的姿態踐行著他年輕時在《硅谷之火》中領略的硅谷精神。漸漸地,他從一名活躍的大學生,成長為一個經常出現在新聞里的人物。大學同學經常在新聞里見到他,了解到WPS誕生、盤古軟件失敗等故事,也會聽到紅色正版風暴、政府采購金山等一系列消息。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大學宿舍的臥談會一直沒有中斷過。畢業后,一些同學去美國讀博士,雷軍和他們從1998年開始通過郵件聯系,經常探討中美互聯網界發生的種種趣事。以前,同學們總是對雷軍說,希望從報紙上看到你的好消息。現在,他們打開互聯網就可以輕松得知雷軍的動態。

只要雷軍去美國,都會第一時間和在美的同學取得聯系。有時候同學會去接機,有時候他們還會徹夜長談。

而在美國的同學也越來越多地親眼見證雷軍的一些重要時刻。2007年金山上市,雷軍在美國路演期間,還在洛杉磯的一家叫作Double Tree的酒店大堂和崔寶秋聊到了深夜。他們暢談互聯網在中國的發展,也談到一些后起之秀如何正在中國快速發展。互聯網這個江湖還很大,雷軍的夢想也還有很多。另外,雷軍談道,金山一路走來,路途非常曲折,最后上市的市值也不是最高的,在雷軍內心,上市是對大家的一個交代,但是對于雷軍自己來說,他真的不甘心。

2007年,崔寶秋聽說了雷軍退出金山軟件、轉型為天使投資人的消息。他內心深處有兩種復雜的感受在碰撞,一方面,他的第一反應覺得這不可能,因為這不是雷軍的風格。如果雷軍決定偃旗息鼓,這和雷軍從大學時期就給他留下的一貫印象產生了偏差。另一方面,他替雷軍感到惋惜,盡管做投資也是實現創業夢想的途徑之一,但是這個途徑和真正用創業的方式實現夢想并不一樣。此時,崔寶秋的眼前浮現的是大學時期雷軍和同學一起下圍棋的場景,他總是在宿舍的桌子上鋪開一張藍色的塑料布棋盤,然后宣布開戰。那時的雷軍兩眼放光,絕不服輸。

其實,雷軍的內心深處從來沒有偃旗息鼓過。

從金山時期開始,雷軍就涉足風險投資領域。而在退出金山,真正轉型到風險投資領域的兩年時間里,他慢慢地投出了具有自己特色的“雷軍系”企業,甚至還花200萬元投資了一個叫樂訊的手機論壇。當時大家都覺得這個案子太小,沒有什么意思。但是雷軍堅持做了這項投資,他認為通過這個平臺可以近距離觀察手機行業的發展,了解什么叫移動互聯網。

雷軍正通過投資這種方式近距離觀察、思索新的產業機會,觀望下一個時代風口。雷軍身邊的朋友此時對雷軍的感覺是一致的——他不會甘于寂寞。他們不約而同地認為,雷軍正在醞釀一個大計劃。他們堅信,總有一天,雷軍會宣布一件令他們感到震驚的大事。

從90年代開始,雷軍經常會去大洋彼岸的美國,有的時候是去開會,有的時候是去路演,有的時候是去度假。深受硅谷精神感召的他,終于有機會在硅谷停留,感受這里的萬物生長。

2007年,蘋果手機發布,雷軍作為發燒友,第一時間購買了iPhone。

iPhone改變了手機的形態。在欣賞蘋果手機工業設計的同時,手機后面印著的一行字也引起了雷軍的注意:Designed by Apple in California,Assembled in China(加州蘋果設計,中國組裝制造)。這一行小字讓雷軍很感慨——世界對于中國制造的印象還停留在組裝上。最好的工業設計都是來自美國本土,世界級的品牌也大多來自西方世界。這讓他除了思考手機本身以外,也開始思考品牌的力量以及中國制造業和西方國家的差距。

《定位》的作者之一杰克·特勞特(Jack Trout)曾調查過China(中國)對于品牌意味著什么,調查的結果是“Made in China”就是質劣價廉的代名詞。雷軍想到,中國到今天還沒有真正的世界級品牌,還依然是世界工廠。就拿他最關注的手機市場來說,2009年這一年,在中國市場上,諾基亞依然以53.1%的關注比例獨攬半壁江山,成為最受用戶關注的手機品牌。排第二名的是三星。那一年,三星用機海戰術在中國的高中低檔手機市場全面開花。同時,三星作為中國3G運營商終端定制合作伙伴,在3G市場也有較大作為。索尼愛立信排在中國市場的第三名,獲得7.2%的關注度,隨后是摩托羅拉、LG。國產手機獲得的關注度并不高。

在國產品牌的手機獲得的關注寥寥無幾的同時,山寨手機卻橫行于世。2008年,中國山寨手機的出貨量已經達到1.01億部;到2009年,這個數字達到了1.45億。[3]

在金山時期,雷軍和谷歌公司合作過《金山詞霸》手機端產品,在各種手機上嘗試過適配;在做天使投資人期間,雷軍又投資了UCWeb,體會過各種手機操作系統的流暢性。可以說,雷軍對當時市場上所有的手機型號爛熟于心,也注意到了山寨機對市場的侵蝕。

看似在投資界“休息”的雷軍,對這樣的市場狀況思考了很多。比如,蘋果和安卓未來會在移動市場如何大顯身手?比如,中國制造業的廉價形象能否徹底改變?再比如,如果自己再次出手,應該在哪個領域深耕細作?

除卻國產手機品牌在國際市場的缺失,雷軍也時常思考手機行業之外存在的問題。比如,他開始研究整個制造鏈條中的效率問題。那個時候他時常覺得商場里賣的東西簡直是天價,昂貴得不合道理。比如,一件成本15美元的襯衣,在中國的商店里往往要賣到150美元,定倍率有10倍之多,而一雙鞋的定價往往要在成本價的基礎上再加5~10倍,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

觀察到這個現象,雷軍很長時間都在思考,為什么制造業中生產和流通的效率長期得不到提高?為什么商業運轉中間環節的巨大耗損要讓消費者買單?所有針對削減成本的努力為什么都只集中在10%的生產成本里,而從不向90%的運營交易成本開刀?

“商業領域需要一場深刻的效率革命。”雷軍最終得出了自己的結論。

這一系列由點及面的想法慢慢地浮出水面,再次創業要做什么這一問題的答案也開始在雷軍內心逐漸清晰:創建一家以安卓為底層、手機硬件為核心、軟硬件一體的移動互聯網公司,制造中國最好的手機硬件和手機操作系統。另外,用一種高效的方法解決中國制造的核心問題,改善整個社會運作效率低下的現象,用一種更好的方式,比如電子商務,讓產品直接面對消費者,從而讓商品具有極致的性價比。這樣一來,他就可以從手機開始,逐漸地改變中國的制造業,創建有影響力的中國品牌。

想好這一切,雷軍篤定了自己未來的方向。他就像《硅谷之火》里描述的那些年輕人一樣,非常清楚自己內心的需求,他也相信《硅谷之火》里的那段描述:

我們今天正處于這樣一個時代:充滿幻想的人們發現他們獲得了他們曾經夢寐以求的力量,并且可以利用這個力量來改造我們的世界。

往前沖,控制好節奏

2010年年初的一天晚上,晨興資本董事總經理劉芹正在家里休息,突然,他的諾基亞N97手機響了起來,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雷軍。于是他拿起手機走進書房,他知道,這將是一次時間很長的通話。從2003年相識開始,雷軍和他已經共同投資了拉卡拉、UCWeb、YY語音、多看閱讀等十幾個項目,他和雷軍之間的每一次交談,時間都不會短,他的書房里有幾塊備用電池。盡管經常在不同的董事會上見面,他們依然需要經常在私下討論一些細節。

劉芹深知,總有一天,雷軍會和他說重出江湖的事情。雷軍曾半開玩笑地和他說,再干就不是10億美元的事情了,要干就干個百億美元的生意。他早就感受到了雷軍內心的那種躍躍欲試。

2003年第一次在辦公室見到雷軍時,劉芹只有29歲,只是一個進入投資行業不到3年的投資經理,由于長著一張娃娃臉,劉芹看上去比實際年齡更加年輕。用劉芹自己的話來說,他當時就是一個在前臺跑項目的小毛孩兒,而雷軍已經是中關村一名帶著光環的年輕企業家了,經常出現在各種新聞里。第一次去見雷軍時,他還背負著去見“偶像”的心理壓力。但是沒有想到的是,雷軍沒有一點架子,就穿著一件普通的T恤,頂著一頭長發出來見他,像一個工程師一樣和他暢所欲言。

第一次在金山見面,劉芹明顯感覺到金山正在以“非常痛苦”的形式做網絡游戲。劉芹當時很年輕,說話有點口不擇言,本來是去和雷軍請教迅雷下載前景的,卻順勢評論了一下金山。他對雷軍說:“金山的游戲研發能力非常強,但是也可能造成一個問題,那就是不愿意快速地抓住外部便捷的資源!”聽完這話,雷軍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他非常明白劉芹指出的問題是什么,那時候,陳天橋的盛大網絡正做得如日中天,主要是靠代理韓國的網絡游戲,因此掙錢顯得很輕松。晨興資本投資的九城游戲,也是靠代理韓國和美國的游戲大作贏利。很明顯,劉芹看到了眼前的一些問題,生發出了自己的思考。但是雷軍就是這樣一個非常相信工程師能力的人,他愿意更多地依靠自己。

雖然劉芹比雷軍年輕4歲多,而且當時兩個人的“江湖地位”有著巨大的懸殊,但是他們一見如故,此后也經常在一起交流,有的時候假期還會一起去滑雪。2009年,已經成為天使投資圈內著名投資人的雷軍和劉芹聊天時,希望劉芹總結一下自己投資的方法論,比如,怎樣才能成為一個成功的投資人?做投資最關鍵的是什么?劉芹覺得這些問題很宏觀,想了一下說:“做投資肯定有很多值得總結的道理,但是我覺得做投資最重要的素質是勤奮。我相信,作為一名投資人,你必須足夠勤奮才可能成功。”雷軍馬上反駁道:“我現在最不相信的就是天道酬勤。”

雷軍總是說,自己是被天道酬勤“耽誤”的。從金山退出后,雷軍一直在進行痛苦的復盤,在和劉芹交流時也會有一些真情流露。他還會談起自己沒有在互聯網崛起之初抓住機會的核心原因,以及自己錯過了哪些機遇。最簡單的一個例子是,1999年雷軍去美國考察時,就注意到了剛剛崛起的谷歌,他甚至還在回國后寫了一篇文章詳細描述了這家公司的新銳模式和理念,但是出于各種原因,他沒有后續動作。這讓他深刻地體會到一點:在互聯網創業領域,必須快速行動。

機遇這個詞,時常會出現在他們的對話中。作為天使投資人,沒有人比他們對把握機遇有更多的發言權了,也沒有人比他們更相信機遇背后潛藏的巨大勢能。看到機遇,把握機遇,在機遇的洪流中縱身一躍,幾乎是他們的本能和天職。

2009年6月,中信出版社出版了馬爾科姆·格拉德威爾(Malcolm T. Gladwell)的《異類》。作者對社會中那些成功人士進行了分析,讓人們看到了一連串頗感意外的統計結果:英超聯賽大部分球員都是9月到11月出生的,比爾·蓋茨和史蒂夫·喬布斯都出生于1955年,紐約有很多著名律師事務所的開創者竟然都是猶太人后裔,他們的祖輩都是在紐約從事服裝生意。

這些結果讓人意外,但是看到統計背后的故事就會恍然大悟。英超球員注冊的時間是9月,在同期的球員中,9月份出生的人實際上比8月份出生的人幾乎大了一歲。一歲的差距對他們的職業生涯有著不可低估的影響。喬布斯和比爾·蓋茨都是1955年出生的,在他們大學畢業或輟學的時候,個人計算機行業剛剛開始發展。出生太早,無法擁有個人計算機,而出生太晚,計算機革命的時機又被別人搶占了。

說到底,異類從來不是異類。成功者都是歷史與環境的產物,是機遇與積累的結晶。

劉芹在讀過《異類》之后,便成了格拉德威爾的信徒,對機遇的概念也有了更深刻的認識。他發現國內PC互聯網創業者也存在這種巧合。雷軍、丁磊、李彥宏、馬化騰都是在20世紀60年代末70年代初出生的,而互聯網在國內興起之時,正是這群人大學畢業兩年左右。

劉芹和雷軍曾分享過閱讀《異類》這本書的心得,現在他和雷軍一樣,相信比起十足的勤奮,機遇和趨勢是成敗的關鍵因素。他們清晰地感知到,跟隨中國風險投資的發展,其與互聯網產業結合的大勢,未來還會看到不一樣的風景。

創業投資作為一種投資方式發源于美國。1946年,美國第一家風險投資公司成立。隨后,風險投資和硅谷的創新越來越多地聯系在一起。硅谷1.0時代造就了一批風投專家,為硅谷后來的起飛打下了堅實的基礎。谷歌、億貝、思科和臉書等公司的成功,為硅谷締造了一批又一批新貴。

國內創業投資的概念最早于20世紀80年代提出,最初的創業投資由國家層面推動,一切都在嘗試和學習中開始。20世紀90年代初,美國國際集團、中創公司、富達、泛亞、摩根士丹利登陸中國市場。劉芹擔任合伙人的晨興資本是香港陳氏家族創立的家族基金,于1992年進入中國內地。劉芹正是在中國第一批互聯網公司開始欣欣向榮的1999年進入晨興資本工作的。那個時候,他就開始和像雷軍一樣的年輕企業家交流、交往,為自己積累經驗和提高判斷能力打下基礎。

從1998年開始,中國的創業投資者以及私募股權投資也開始活躍。隨著晨興資本在國內投資搜狐、攜程、九城、正保教育、鳳凰網并且大獲成功,一向低調的劉芹開始在創投圈嶄露頭角。人們開始熟悉這個模式——資本可以對創業者進行加持,讓創業公司得到快速增長,劉芹正是這機遇洪流的一分子。

2009年,一個新的沸騰時代正在開啟。而雷軍和劉芹面臨的機遇是什么呢?

2009年年初,業界期待已久的3G牌照終于發放,工信部部長李毅中親手將牌照發放到三家運營商手中,業內對3G時代充滿想象。

全球范圍內,智能手機2009年的銷量較上年同期增長了3300萬部。2008年,蘋果在智能手機市場的占有率為8.6%,2009年,蘋果將這一數字提高至14.4%,超過Windows Mobile手機在全球的市場占有率。

安卓手機則是2009年同比增幅最大的,其市場占有率提高了7倍,達3.9%。RIM移動研究公司的黑莓手機銷量較上年增加了1100萬部,在智能手機市場的份額略長了幾個百分點,占據著20%的市場份額。

由于微軟Windows Mobile系統停滯不前,致使其手機銷量在2009年出現顯著下降。很多人對于其用戶界面設計以及架構布局等都不習慣,針對這些問題,HTC(宏達電子)推出了全球首款基于安卓系統深度優化的Sense UI,在當年,這是最好用的用戶界面之一。那時有專家預言,2010年手機市場發展的重心仍然在于操作系統和應用商店,硬件本身則不會有太大革新。

而必不可少的另一個機遇是——風險投資業在中國逐漸成熟。2005年之后,中國創業投資發展迎來第二個黃金時期,很多投資人看到了其中的機會,中國消費者的潛在需求很大,創業者創造大型公司的機會依然存在。

面對這些大趨勢,那一天,雷軍拿起電話,終于說出那句劉芹已經預感到并期待了很久的話:“劉芹,我覺得咱倆可以聊一聊手機了。”劉芹的內心一點兒也不覺得意外,他知道,那個百億美元的大生意,雷軍終于想好了。為了這一天,雷軍已經做了很多體系化的準備。

這一通電話竟然持續了12個小時。劉芹的妻子曾經三次來到書房看劉芹是否打完了電話。但是每一次,她都沒有看出這個電話有要結束的意思。最終她關上門,任由他去了。

在這通電話里,雷軍和劉芹談到了他們看到的蘋果公司的演進歷程。通過兩年時間的觀察,已經證明iPhone是一個斷代的產品,它的顛覆性不言而喻。最重要的是,蘋果不僅僅是一家硬件公司,它還是一個用戶平臺。這種軟硬一體的極致體驗給用戶帶來了更多的可能性。它也聚合了無數的開發者,形成了一個廣闊的開發者平臺。

劉芹在這通電話里提到了一家叫作維珍移動(Virgin Mobile)的公司,他對雷軍說:“維珍移動沒有電信運營商基站,它是一個虛擬運營商,它定義了用戶關系,也定義了用戶的生命周期,所以,你將來要做的,絕對不能僅僅是一個手機公司。”

劉芹知道,雷軍想做的事情,是個百億美元的生意無疑,而這就是那個雷軍醞釀了很久的“大計劃”。在這一通長達12小時的通話中,兩個人越談思路越清晰,越談越豪情萬丈,越談越覺得要做的很多事情是史無前例的。

而那個在雷軍內心推演了無數遍的商業模式,此時被清晰地描繪了出來:做具有頂級配置、極致性能的智能手機,搭載高度定制、體驗絕佳的系統和應用軟件,按成本定價,然后以最高效的電商渠道取代所有中間環節,將產品直接送到用戶手中,最后持續提供互聯網服務,以實現商業變現。在這個商業模式里,硬件、軟件、互聯網,三大要素將互相支撐,形成一個循環,這就是后來人們看到的“鐵人三項”模式。

雷軍和劉芹認為,在2010年這個時間點,支持“鐵人三項”模式的客觀基礎已經形成。在硬件方面,中國本身就是制造業大國,全世界最完整的硬件制造代工廠都在這里集結。在軟件方面,雷軍帶領的金山曾經是最早涉及互聯網界面交互體驗的公司之一,這是雷軍最擅長的領域之一。而在互聯網平臺方面,雷軍則因為從零開始做過卓越網從而建立了一整套對電商的認知,更何況,他作為天使投資人也投資了垂直電商凡客誠品和樂淘網。

在大眾消費領域,人們網上購物的習慣已經形成。2010年,淘寶網已經誕生了7年,支付寶在2004年就解決了人們的信用問題和網上支付難題。淘寶商城在2009年第一次舉辦了“雙十一”,電商已經改變了中國的零售方式。

這一次長談,仿佛是對雷軍最近思索的所有問題的一次痛快的宣泄、梳理、展望和確認,也堅定了他縱身一躍的決心。

當然,雷軍也在這通電話里面展示了最真實的一面,他花了很長時間和劉芹談論了一個重要問題——風險。沒有人比雷軍更清楚創業給人生帶來的風險了。雖然他們之前總是在談機遇帶來的巨大機會,但他們也知道機遇和風險永遠是一對孿生兄弟。在創業投資這個圈子里,生和死每天都在發生,奇跡和毀滅亦如影隨形。只不過,創造奇跡的故事永遠被人們稱頌和傳揚,而毀滅和死亡卻總是無聲無息地踉蹌離場。

雷軍此時已經功名成就。在公眾的眼里,他是金山的英雄,是中關村的勞模,是天使投資界的福音和標桿。光他和劉芹兩個人共同投資的項目,就已獲得數倍的回報,給創業者帶來了信心。最重要的是,雷軍還有創業導師的身份,他經常在這些被投公司的董事會上,給創業者指點迷津,被視為創業者的引領者。

但是成功沒有一勞永逸,雷軍再明白不過創業維艱這四個字的意義,也太懂得每一次創業都是死去活來的痛苦體驗。創業需要的是鋼鐵般的意志力和對那種反復落入深淵的瀕死感的忍耐力。尤其是手機是一個重投入、重研發的行業,一旦失敗,就會滿盤皆輸,所以這次創業將和他以往的軟件創業全然不同,需要很大的資金體量。一旦選擇走出這一步,他面臨的每一個競爭對手都是龐然大物,包括國外的蘋果、三星、摩托羅拉,還有國內的華為、酷派、中興和聯想。

即便是一個曾經身經百戰的創業者,一名屢獲戰功的天使投資人,一個被人們多次提起并且封為圈內傳奇的人,當他再次創業的時候,也不意味著肯定能成功。每一場創業都是前途未卜的豪賭。在這種情況下,雷軍曾經希望自己來承擔所有的創業資金,他甚至在心里設置了一條止損線——一億美元。如果一億美元花完,公司還沒有起色,他就可以“靜悄悄”地把公司關掉。但是,雷軍正在接觸的一位潛在聯合創始人卻不認同雷軍的想法,他認為引進外部投資者可以讓公司在治理方面更加完善。

雷軍和所有的創業者一樣,對創業既期待又擔心。他也有著創業者最珍貴的品格,比如——愿意和本能的恐懼對抗。他曾經好幾次和劉芹一起去滑雪,事實上,劉芹的滑雪技能就是雷軍手把手教的。在滑雪的過程中,他們很多次站在不同級別的雪道上,那種感覺,曾經讓劉芹瑟瑟發抖。而雷軍總是告訴他“不要怕,往前沖,控制好節奏”。

面對陡峭的雪道,人的本能就是恐懼,但是他們知道,越是恐懼越要往下沖。恐懼可能會使人本能地向后仰,而越向后仰就越會摔跤。

站在雪道上,你別無選擇,只能向下沖。

劉芹知道,雷軍的那一連串問題,其實并不需要別人給出答案。雖然那時的雷軍已經40歲了,但是他18歲時的夢想還沒有實現。劉芹也明白,做天使投資并不能真正療愈雷軍在上一段創業中經受的痛苦和創傷,他需要一段更濃烈的“戀情”來醫治自己。

就是在這通電話里,劉芹確定了自己的天使投資意向——晨興資本將為雷軍新創公司提供第一筆風險投資,投資金額為500萬美元。

劉芹說,做投資,他的風格一向是比較有耐心的,要風物長宜放眼量——這是他希望晨興這只本土基金保持的風格。他內心深處覺得,這是雷軍給他的一個百億美元的機會,因此他信心十足。另外,他堅信由他來做首輪投資,可以讓雷軍背負的心理包袱小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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