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轉(zhuǎn)眼已是三年光陰。
晌午時分,日頭高掛在半空,盛京城南門人流穿流不息,正是一日當中最熱鬧的時候。
一輛老牛車慢吞吞地走著,坐在車前擋板上的一個中年男子,伸了瘦長的脖子,興奮地叨叨這家的面果子好吃,那家的湯味道最足。
“停!”
司空道舉手,喝停了牛車,蹦下,很快用荷葉兜了二個炸得焦黃的面果子轉(zhuǎn)回來,遞給盤坐在車上的少女。少女接過面果子,酥脆的果子皮掉落,用手兜了,填進嘴里,隨著吞咽,細細的脖子上的青筋凸起,看著駭人。
一旁的路人禁不住多看了二眼。
見這女孩實在是瘦,單薄的身子裹在打著深淺補丁的粗布小襖里,空蕩蕩的。卷起的袖管下露出的一截手腕,也細得嚇人。倒是一雙眼睛,如兩枚新剝的杏核,微微上挑的眼尾,給蒼白的小臉添了幾分靈動。
她很是專心地吃著面果子,并不理會一旁小販的吆喝。
司空道舔凈了嘴角剩下的油漬,解了腰間的竹筒,仰頭咕嘟咕嘟地胡灌了一氣,然后高聲指揮趕車老漢:“過了崇門大街,往獅子巷去??”
老漢一甩鞭子,牛車依舊慢悠悠地,載著父女倆往前走。
一個時辰后,牛車在一處窄巷口停下。
穿著裋褐的老經(jīng)紀人先下車。
“把東西搬進去。”
司空道大聲吩咐趕車老漢。
老漢聽話地扛起了車上的東西,三人大包小包地提著往里走。
經(jīng)紀人一路辨認,很快在一處屋門前停下:“就在這里了。”
他從懷里摸出了一串鎖,開門,不對,又另換了一把??
司空道放下包袱歇力,一邊左右張望,見這巷子深長,兩頭貫通,密密地都是住戶。
門開了,方正的獨門小院,青磚瓦房。北房三間,左右東西廂房各二間。
老經(jīng)紀噼里啪啦地開窗通風(fēng),一邊招呼父女倆進去。
司空道背著手隨老經(jīng)濟打量各處屋子,司昭則挽了袖子,把包袱一個個地拖到屋里去,老經(jīng)濟目光幾次掠過她,這女娃娃當真利索。
老經(jīng)記走后,父女倆動手開始收拾屋子,忙了半日,草草吃了點東西,上床睡覺。司空道沾床就睡,很快就在臨時搭建的床板上打起了呼嚕聲,一陣響似一陣,外頭又有狗吠聲,斷斷續(xù)續(xù),主人大聲的呵斥聲,歇一歇,復(fù)又響起。黑暗中,司昭也靜靜地躺著,似乎睡著了。
第二日,司空道風(fēng)風(fēng)火火出去找以前的同僚故舊去了,司昭也獨自一人出了門。
日頭高掛,走得雙腳疲累不已的司昭隨意找了道旁的一塊石墎子,背對著街面,坐下歇腳。
這平康坊的金鋪子她跑了好幾家,沒有一個掌柜的姓顧。她掏出袋子里的小毛筆,把方才走過的金鋪用墨線劃掉。看著紙上劃了好幾道斜杠,她叼著筆桿子,努力回想,應(yīng)該沒有記錯,是在這一帶啊?當年春杏送給小侄女周歲的銀鎖上有顧記銀鋪的字號。可是,方才那些活計也都說得清楚,沒有姓顧的掌柜,也沒有姓楊的掌柜娘子。該不是回老家去了?如果真的回去了,那就沒法子找了。
她抬了腦袋,想著是不是再往旁邊的東勝街去尋一尋?這才發(fā)覺自己被幾匹馬給團團地圍在了中間。
她瞪著那汗津津的馬屁股,踮腳側(cè)身,想從兩匹馬兒中間的空隙往外擠出去。
馬尾一甩,一大團東西冒著熱氣滾滾而下,她忙向后一退,手掛在了馬鞍上懸著的一個印花大包袱上。
“唉!”
手腕一痛,手被一把鉗住,力道之大,痛得她張了手指,面部扭成一團,她掙扎。
站在一旁靠著馬兒聊天的二人也發(fā)現(xiàn)了司昭,倆人迅速把馬遠遠地牽開,一邊忙不迭地檢查包袱。
那人這才松手,低喝:“還不走?”
司昭皺眉,撫著手臂,抬頭望去,見面前這人也就十七八歲的年紀,穿著一身綠慘慘滾金邊的袍子,一雙桃花眼正惡狠狠地瞪著她。
她抿著嘴,舉手,向后退去,腳下一陣悉索聲,低頭,竟是一大捆紙錢,她避開,快速離去!
綠衣青年長臂一伸,撈起地上的那捆掉落的紙錢,用力拍了拍,對面那倆人挨過來,俞六羞愧地:“阿蘇,都怪我,方才沒注意。那個,她應(yīng)該沒有看到吧?”
“肯定沒有,不然,早嚇出屎尿來了。”
一旁的梅九忙心虛地補充。
方才倆人只顧著說話了,竟沒有注意那石上坐著的人。
這時遠遠地有一列甲裝持槍的隊伍列隊跑過來,這是城門換防的值守兵士,城防營的。
三人迅速上了馬,奔了出去。
“誰呀?”
有路人好奇問一旁的人。這里臨近朱華門,少有這樣在街面上策馬的。
“嗨,反正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吧。你瞧那馬,膘肥體壯的,比你還長得水靈些。”
一個閑漢探出來,擠眉弄眼地調(diào)侃那人。
“有錢人有什么了不起?昨日在西街菜市口殺人,殺的就是那有錢人,那腦袋還不是一刀就給切下來了,你們?nèi)タ礇]有?”
那人就漲紅了臉,分辨道。
“是呢,聽說是一個姓蘇的富商,家里可有錢了,南北鋪子開著十好幾家,我昨日去進貨了,沒趕上,快說說,怎么回子事情?”
有雜貨鋪子里的掌柜也湊出來,一臉遺憾地接話。
“我去瞧了,不過,也沒看真切,刀落下來的時候,我嚇得閉眼了。等睜開的時候,那頭已經(jīng)掉下來了,碗大一個血洞,咕嘟咕嘟地往外冒血泡,和那殺豬一樣.....”
方才那人立刻接口,頗有幾分賣弄的意思。
圍著的幾人就發(fā)出一陣驚訝的聲音,又七嘴八舌地向那人詢問。
“聽說那姓蘇的老爺,家里是做百貨生意的,長平街上的鋪子有半條都是他們家的,闊氣得很,怎么說殺就給殺了??”
“這有什么?那菜市口殺的人都一樣,不過,蘇家的女眷都綁到那法場上站一排呢,奶奶小姐的一大堆,好多人都跟著往前擠呢,倒是比殺人還好看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