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九哥氣咻咻告狀:“她偷東西,你瞧?!?
他撿起一柄小木梳,檀木梳子,漆著粉色的桃花瓣,可惜梳齒斷了二個,像老太太豁嘴的牙,怒瞪著他。
馬上的人目光掠過梳子,定在一直低著的發頂上。
“抬頭!”
他沉聲,馬脖子上系的銅鈴鐺清脆地響了一下,警懾般。
司昭緩緩抬頭,正對上對方那雙凌厲的眼睛,她受驚似地立刻重新又低下頭去,沒想到,會在這里碰到他。
馬上的人只來得急瞥見一雙腫脹發亮的眼皮,又復見一個沉默的發頂。
“你怎么進去的?”
謝廣乾聲音帶著十足的壓迫感從頭頂傳來。
“問你呢,這些東西怎么弄出來的?你難不成飛進去的?”
一旁的謝九哥也緊跟著催促了一句。這足二丈高的圍墻,這個小賊是怎么進去的?問她話,半日不吭聲,裝傻充愣,想蒙混過去,休想。
小賊終于開口,低聲說東西原就放在這狗洞里,她無意中掏出來的。
“滿嘴胡言,你的同伙是誰?”
謝九哥明顯不信,一臉你騙鬼的神情。
眼見小賊頭低得更低,只一昧搖頭,就是一問三不知的態度。九哥厭惡極了,忍不住再次威脅,說再不招就拉去衙門打板子。
“行了?!?
馬上的人不耐煩地。
“這里頭不是你隨意來的地,下回再瞧見,一頓板子打折了你的腿?!?
謝光乾聲音凌厲,驅趕司昭離開。
司昭惋惜地看了一眼地上的東西,快步離開。身后馬兒踏踏掉頭,有聲音傳來:“你從白山回來,不先去家里,卻跑來這里,叫祖父知道,怕是又得一頓訓斥??”
謝九哥毫不示弱回道:“你不說,我不說,祖父又如何知道?”
“我從那邊過來,看見你的馬拴在那里,平貴又作賊似地躲著我,這才過來瞧一眼.....”
謝廣乾語氣頗無奈。
“還好過來看一下,都遭了賊了,這洞明明堵上了的,怎么又掏了一個洞出來?!?
倆人的爭論聲和著馬蹄聲轉過拐角,漸遠了。
司昭從巷角轉出,瞇眼眺望,巷子里空寂,只余高聳的圍墻和幽長的巷道。
那是謝九哥。
要不是方才謝廣乾那一聲九哥兒,她恐怕是認不出他來的。他長大了,長成了俊秀跋扈的大家公子。
她無聲地掀了一下嘴角,他再不是當年那個帶著她到處撤歡的謝家小哥哥。方才他呵斥的樣子,像極了他兒時站在土丘上,高喊他是大將軍抓賊的威風凜凜的樣子,只不過,現在她成了賊......
他是謝家人。
當年平家落難,謝家作為姻親,自始至終都沒有出面。
娘說,謝家要是遣人來探望,其他不想了,只求能把姐姐托付給謝廣乾,她們姊妹,能逃得一個算一個。然而直到她們母女被押解出了西華門,也未見半個謝家長房的人露過一面。
姐姐與謝家長房長孫謝廣乾訂親,她知道,姐姐有多么喜歡謝廣乾,那些荷包、腰帶、護腕,均是姐姐一針一線親自縫制,沒有借任何人之手......可他再也沒有露過面。
方才見到謝廣乾,他依舊那般意氣風發,訓斥起人來,自有一股子威嚴和傲氣,與當年一模一樣。是,謝家依舊是謝家,他依舊是謝小將軍,而姐姐,卻在下獄的那一刻,就與他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他迅速地和謝家與她劃清了關系。
她轉身往回走,單薄蕭瑟的身影漸與兩旁高聳的青磚巷道融為一體。
司昭回到家,司空道還未回,她從衣柜里捧出一個小木箱,打開,掏了懷里那把僅剩下的小木梳,放好??吹较涞椎漠嬀?,她拿岀來,展開,四尺宣三開,上頭寥寥數筆,繪了一個胖丫頭和一只肥貓。
貓兒是普通的家貓,街頭隨處可見的那種大黃貓,丫頭胖乎乎的,抱著懷里的貓,笑得見牙不見眼。胖丫頭圓眼睛,團團臉,很是喜氣。是三年前司空道對著司昭畫的,畫得比本人圓胖了許多,司空道拿這畫樣來招徠生意,說那些大娘大嬸喜歡這樣的,看著喜慶。
司昭被司空道撿回去后,半年多才緩過來,整個人卻瘦脫了形,跟盧柴棒似地。鄉間大夫說,是她發燒傷了肺腑,得慢慢調養??蛇@快三年了,還是這般瘦。畫像舊了,被司昭收了起來,有時候看著,自己都覺得恍惚。
她把畫像重新收進箱子里。
晚間,司昭在灶屋里坐著燒火,看著跳動的火苗,心下默默計算著,當下最要緊的是銀子。朝廷若果真出了律令,必以人頭算,娘親、姐姐,小侄女......平家這七八個人,恐怕得好大一大筆銀子......
老方那里還沒有消息,司空道說,再等等,可她真等不了。她恨不得現在就能畫,有活才有銀子。
“火大了?!?
司空道提著大鐵勺當當地敲著鍋沿。
她把樹枝往外褪一些,有一根燃著的細枝掉落在腳下,點著了地上的干草,司昭忙一腳踩滅。
霧氣縈繞中,司空道叨叨地,說春香樓里的那個畫工,多笨,像頭驢,咋那么難教,比司昭可是差了十萬八千里,又說那個花魁小春花,每日睡到日上三竿,他們一日也畫不了幾個時辰,盡在路上跑來跑去瞎耽誤功夫了。
司空道這人話多,嘮嘮叨叨的,但是待她是真好。養病的那半年,他又當爹又當媽,手忙腳亂地照顧她,做的飯太難吃,縫補的衣裳更是難看,可他咋咋呼呼的,一天到晚開心得不得了,用他的話說,他以為這輩子要孤獨終老,客死異鄉了,沒想到,老天爺大發慈悲,給他送了個女兒,真好。
司空道這人還很八卦,可是,見她不愿多說自己的過往,他就忍著,從此再不追問。他嘻嘻笑著說,誰還沒有一點傷心事?他不好奇,一點都不好奇…..還給她取了新名字,叫昭。說“昭”為日光朗照,如破曉晨曦,自帶光華,驅散陰翳。過往的都過去了,自此,她姓司,叫司昭,是她的女兒。
鐵勺的撞擊聲中,司昭折了樹枝往灶膛里塞,火又燒旺了些。
司空道再次提醒她:“哎哎,大了,大了?!?
.......
第二日,春杏上門來認親,拎了許多點心和禮包,大家相談甚歡,期間司空道叨叨地問了春杏許多問題,春杏都一一謹慎地回答了,倒也沒有露出什么大破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