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堂城堡中的音樂:巴赫傳
- (英)約翰·艾略特·加德納
- 6680字
- 2020-08-05 18:07:43
序言
作為音樂家,巴赫是深不可測的天才;作為普通人,巴赫顯然有太多缺點,平凡得令人失望,并且對我們來說,他的許多方面依然不為人知。事實上,我們對他私人生活的了解似乎比過去400年間任何其他重要作曲家的了解都要少。比如,不像蒙特威爾第(Monteverdi),巴赫沒有留下私密的家族通信,并且除軼事以外,沒有流傳下來太多東西,能讓我們為他描繪出一幅更有個性的肖像,或讓我們一窺他作為兒子、情人、丈夫和父親的不同側面。或許他從根本上就不愿意拉開幕布顯露自己。不像同時代的大多數人,當有機會交出關于自己的生活和事業的文字記述時,他拒絕了。留給我們的是那個內容有限、幾經涂改的版本,由他自己編寫,傳給他的孩子們。常有人斷言巴赫其人相當無趣,對此我們并不感到意外。
巴赫的傳記作者從一開始就為一種看法所迷惑,他們認為,巴赫其人和他的音樂存在明顯錯位,而這背后潛藏著一個更為有趣的人格。然而事實如何至今沒有定論。但不管怎樣,我們真的需要認識一個人才能欣賞和理解他的音樂嗎?有人會說不,可并不是很多人都樂于聽從阿爾伯特·愛因斯坦簡明的建議:“關于巴赫的畢生作品,我想說的是:聆聽、演奏、熱愛、崇敬——但是別出聲。”[1]然而,我們大多數人都有一種天然的好奇心,想要認識那個用音樂深深吸引住我們的人。我們渴望知道,什么樣的人可以寫出如此復雜的音樂,令我們深感迷惑,其中一些時刻富有難以抗拒的節奏感,令我們不禁想隨之起舞,另一些時刻則充滿深沉情感,直指我們的靈魂。巴赫作為作曲家的地位讓人驚嘆,許多方面他都超越了普通人所能達到的成就,所以我們傾向于神化他,或推崇他為超人之人。很少有人能夠抵制住誘惑,不去觸摸天才的衣裳?子[2]——并且,作為音樂家,我們想要站到屋頂上高呼[3]他的過人之處。
然而關于巴赫其人,我們從編年表可以看到,將他視為天才的觀點背后,缺乏足夠可靠的事實支撐。我們似乎得對那寥寥幾封平淡笨拙的通信感到知足,因為它們是唯一表露了他的思維方式、他作為個體和有家室之人的感受的地方。他的很多文字都平淡無奇又意味不明,其中有他對教堂管風琴運轉情況的詳盡報告,以及他為學生寫的推薦信,還有便是就工作條件向市政機關提出申訴,抱怨薪酬,無休無止。另外是一些煩躁不安的自我辯解,以及對王室要人的奉承,他的眼睛總是毫不掩飾地盯著有利之機。我們能感受到他強硬的態度,卻幾乎感受不到一顆跳動的心。即使是論戰也是經由中間人進行的。沒有證據表明他與同行交換過意見,盡管我們可以推斷出他不時會這么做。這其中也鮮有能啟發我們了解他的作曲方法、他對于工作和生活總體態度的內容。[4]每當被問到是如何在音樂藝術上達到如此高的造詣時,巴赫一貫的回答(如他的第一位傳記作者約翰·尼古拉斯·福克爾[Johann Nikolaus Forkel]所述),坦率卻也意義不大:“我要求自己勤奮刻苦,任何同等勤勉的人,都會有同樣的成功。”[5]
面對材料的不足,從福克爾(1802)、卡爾·赫爾曼·比特爾(Carl Hermann Bitte,1865)和菲利普·施比塔(Philipp Spitt,1873)開始,巴赫的傳記作者都會追溯《悼詞》(Nekrolog)——1754年由巴赫次子卡爾·菲利普·埃瑪努埃爾·巴赫(Carl Philipp Emanuel Bach)及學生約翰·弗里德里希·阿格里科拉( Johann Friedrich Agricola)倉促寫就,其中記述了巴赫的其他兒子、學生及同時代人的見證,在交織成網的軼事中,一些也許經過巴赫自己的渲染。即使用了這些材料,拼湊出來的圖景依然在很大程度上是官方且平面化的:一個強調自己無師自通的音樂家,一個以超然的正直履行自己職責的人,一個全心沉浸于音樂創作的人。當他的目光偶爾從譜頁間移開時,我們看到了其中閃現的憤怒——藝術家被雇主的心胸狹窄和愚蠢弄得心煩意亂,被迫生活在“幾乎是持續不斷的煩惱、妒忌和迫害中”(借用他自己的話)[6]。他的生活竟還有這樣的片段,這為揣測的洪流打開了閘門——傳記作者們相繼提出獨到見解。原始資料既已分析殆盡,那些斷層般的缺口,他們便用猜想和推斷來填補。神話就此生根——巴赫被視為一個可為榜樣的條頓人、工人階級的英雄匠人、第五福音傳教士,或是艾薩克·牛頓那種級別的知識分子。我們似乎不僅要與19世紀的圣徒崇拜的傾向對抗,更要與20世紀受政治影響的意識形態之下,那些高唱反調的聲音交鋒。
我越發覺得,可能許多被巴赫震撼和眩惑的作者,依然默認巴赫極大的天賦與他個人的境界有著直接關聯——這令人不安。他們會因此對他的缺點異常容忍,這些缺點有目共睹:易怒、乖張、自大,羞于接受智性的挑戰,對于皇室成員和政府,他既有懷疑,也同時為自己謀利。然而為何要認定偉大的音樂源自偉大的人呢?音樂能夠啟示和提升我們,但未必是因為創作者善于啟發別人(創作者只是自己受到了啟發)。在某些情況下,也許會有這樣的聯系,但這并非唯一可能。也許,“講故事的人相比故事本身,或者無足輕重,或者缺乏吸引力”。[7]巴赫的作品是由偉大心靈的卓越才華構成,但這并沒有給我們提供任何探尋其人格的直接線索。事實上,對某事物的了解,可能會引致對另一事物的認知錯位。至少他絕不會像許多偉大的浪漫主義者(我能立刻想到的有拜倫、柏遼茲和海涅)那樣被我們過度挖掘,或像瓦格納那樣,被推斷出創造力與病態之間令人不適的關聯。
我認為,我們沒有必要美化巴赫的形象,也沒有必要無視可能存在的陰暗面。一些新近的傳記試圖對他的人格樂觀想象,從積極的角度詮釋一切,而這點也已經被現存的原始資料拆穿。巴赫這一生與其說是孜孜不倦地用功,不如說是一直對智識上不如自己的人摧眉折腰,這可能會對他思想狀態和幸福安寧帶來心理負擔,卻被這些作者低估了。任何加之于巴赫的近乎于神的形象,都蒙蔽了我們的雙眼:看不見他藝術上的艱難探索,也漸漸不再將他視作出類拔萃的音樂匠人。正如我們習慣于將勃拉姆斯看成一個蓄須的發福老人,忘記了他曾經年輕又風度翩翩——如同舒曼在他們首次會面后所描述的“來自北方的幼鷹”。同樣,我們印象中的巴赫,是個德國宮廷老樂長,頭戴假發,長著雙下巴,這一形象又被投射到他的音樂上,盡管他的音樂經常洋溢著朝氣和無比豐沛的活力。假定我們換一種思路,把他看成不那么討喜的反叛者:“他破壞(音樂上)廣受贊譽的原則,瓦解嚴密守護的觀念”。對于這一觀點,勞倫斯·德雷福斯(Laurence Dreyfus)非常贊同,他指出:“因為它允許我們懷抱早期的敬畏感,那種我們很多人一聽到巴赫作品就產生的感覺,并將其轉化成對作曲家勇氣和膽識的想象,從而讓我們對他的音樂有新的體驗……巴赫與他的開拓性,可能是其成就的訣竅。他的成就,如同所有偉大的藝術一樣,與對人類經驗最微妙的操控和重鑄一致。”[8]德雷福斯對古老的圣徒崇拜的糾正令人耳目一新又具說服力,與我在本書的核心章節中將要追尋的主線完美吻合。
這還只是硬幣的一面。盡管近年涌現出不少學術作品,探討巴赫音樂中的人格側面,對于過去是如何演奏、由誰演奏巴赫,也產生激烈的爭論,我們還是觸及不到作為4人(Mensch)的巴赫。把沙堆般的傳記篩上無數遍后,我們很容易認定已經淘盡潛在的有價值信息,但我并不同意。2000年,美國的巴赫研究學者羅伯特·馬歇爾(Robert L. Marshall)感到對巴赫生活和作品做再度、全面的詮釋已經耽擱太久,并表示他和同行們“心知肚明,大家都在回避這一挑戰”。他確信,“現存的文獻雖然棘手,乍看之下可能沒多少價值,實際上為了解巴赫其人提供的線索,比我們想象得多”。[9]后來眾多出色的“偵探”在萊比錫巴赫檔案館里孜孜不倦地考據,發現了激動人心的新證據,盡管至今尚未被完全接受,但也證明了馬歇爾是正確的。正如此項研究的負責人彼得·沃爾尼(Peter Wollny)向我描述的,這個進程“就像從一尊雕塑腳下撿起零碎的大理石殘片,你并不知道它們來自手臂、手肘還是膝蓋骨,但既然是屬于巴赫的,你就需要根據新的證據來調整對整個雕像的想象”。那么,這些檔案是否仍潛藏著更多無價的金子呢?從前的東方集團的圖書館重新開放,網絡資源也突如雪崩般涌現,如今獲得新發現的可能性比過去五十年里任何時候都要高。[10]
也可能我們一直只關注那些熟悉的原始資料,努力補充,始終都在一個方向尋找,卻忽略了近在眼前的最能揭示真相的證據:音樂自身的證據。這是我們可以一次又一次回歸的支柱,也是我們用以驗證或駁斥關于其創作者的任何結論的首要方法。不言而喻,作為聆聽者從外部越仔細審視音樂,作為演奏者從內部越深刻理解音樂,才越有可能揭示其中的奇跡,洞悉其創造者。在巴赫最為不朽、最為壯麗的作品中——比如《賦格的藝術》(The Art of Fugu)或《音樂的奉獻》(The Musical Offeri)里的十首卡農——我們遇到了難以穿透的隔膜,哪怕是對巴赫面貌最執著的探尋,也會受到阻礙。相對于巴赫那些有文本的音樂,他的鍵盤作品在形式(我們也許會將其描述為冷靜、嚴峻、堅定、狹窄、復雜……不一而足)與內容(激情或強烈)間更明顯地維持著一種張力,這源自對自設規則的約束與服從。[11]我們當中的許多人只得驚嘆,節節敗退,臣服于其超然的精神性中奔涌的思想之流,那比在任何其他類型的音樂中都更為深刻、永恒。
一涉及語詞,人們的注意力就會偏離形式,而投向意義和解讀。在本書中,我的目標之一,便是揭示巴赫在他的康塔塔、經文歌、清唱劇、彌撒曲及受難曲中采用的技法,如何清晰地顯露了他工作中的想法、性情偏好(包括對這個文本而非那個文本的選擇),以及他廣泛的哲學觀。巴赫的康塔塔當然不是簡單的日記,盡管他明顯采取了一種私人的敘事。纏繞在音樂中、處于這些作品形式之下的,是他極度隱密但多面的個性——時而虔誠,時而反叛,大多數時候深思而嚴肅,偶爾也有幽默和同情閃現。他的音樂里,以及更重要的,在他個人演奏風格嵌入音樂的方式里,有時候能夠聽到巴赫的聲音。這是與自然周期和季節更替相協調的人的語調,這是對生命原始的肉身敏感的人的語調。同時,他也被某種景象鼓舞:自己的來生會有天使與天使般的音樂家相伴。正是這一點引出了本書的標題,它既描述了物理實體——魏瑪的“天空城堡(Himmelsburg)”[12],這是巴赫在性格形成時期里工作了九年的地方;也為神啟音樂之場所提供了一個隱喻。音樂投射的光線使我們洞悉他作為一個孤兒、一個孤獨的少年、一個悲傷的丈夫和父親曾有過的悲痛經歷。音樂向我們展現出他對偽善的深惡痛絕,他對任何形式的弄虛作假的厭煩,同時也向我們顯露了他對悲傷的人、受苦的人,以及在良心和信仰中掙扎的人的深刻同情。他的音樂詮釋了這點,這是他的音樂既存了“真”又有巨大力量的原因之一。然而最重要的是,我們聽到了他在贊美宇宙之奇跡和存在之神秘時,表達出的歡樂和喜悅,這種情感也充斥于他那富有創造力的純熟技巧所帶來的戰栗里。只需聽一部圣誕康塔塔,就可以體會到規模空前的節日狂喜和歡騰,這一點超越其他所有作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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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書與傳統的傳記不同,它旨在“認識這個創作中的人”(rencontrer l'homme en sa création)[13],為讀者帶來真實感受,體會巴赫的音樂創作過程,使讀者身臨其境,獲得同樣的經歷和感受。在這點上,我并非要提出作品與人格之間的直接關聯,而是傾向于認為,音樂能夠折射出廣泛的人生經歷(很多在本質上與我們自身的經歷相似),這和生平與作品間的慣常關聯有所不同。巴赫的人格由他的音樂思想發展、磨礪而來,他的行為方式也由此衍生而來,在某些情況下,可以被解讀為他作為音樂家的生活和日常家庭生活間失衡的結果。將目光投向巴赫創作和演奏的雙重歷程,我們會松一口氣——這位作曲家無疑有人性化的一面,這個印象如今只能通過重新創作和重新演奏的體驗來強化。
作為一個站在聲樂與器樂合奏組前的演奏者和指揮,我試圖表達從這種位置接近巴赫的感受,正如他自己也習慣站在這一位置。當然,我知道這是一個危險的立足點,由此得到的任何“證據”都會輕易被駁斥為主觀和站不住腳的,它只是“音樂即自傳這種浪漫想法的又一新論”,且以“不可能的權威”為推測背書。[14]相信在音樂喚起的情感的影響下,作曲家的意圖能夠被捕捉,這當然是一種誘人的想法——雖然事實可能根本不是這樣[15]——但這并不意味著主體性本身與更為客觀的事實相悖,或者會毀壞其結論。也許除了那些數學上的真理,一切真理在根本上都有著不同程度的主觀性。過去的巴赫研究常是主體(作者)和客體(作曲家)相疏離,有時候主體甚至被移除。然而,一旦作者的主觀性幾近抹除,或者不被承認,就會造成探尋巴赫人格多面性之路的封塞。在序言里,我解釋了我個人獨特的主觀性的背景與屬性。如果我因此激勵他人去分析自己對巴赫的主觀回應,并且去細思這種回應在多大程度上影響了我們對他的感知,我希望這種做法能夠得到諒解。
本書歷經數年的寫作過程,意味著對學術與演奏的協作及二者結合之路的探尋。這要求我必須深究那些能使我們對巴赫的背景有新認識的證據,拼起那些傳記性的碎片,重新審視他作為孤兒的經歷,他求學的環境帶來的影響,檢視他的音樂,時刻關注演奏期間他的個性隱約從樂譜結構中浮現的那些時刻。盡管本書得益于許多專家學者的指引,他們可能助我避開了歧途,這里呈現的內容很大程度上卻是我個人的觀點。我試著提供一個明確的結構,盡管不總是嚴格按時間順序:十四種不同的方式,十四條輪輻,全部連接到同一個核心——作為人和音樂家的巴赫。每條輪輻,盡管與相鄰和相對者都有關聯,但也意在以特定的主題引導讀者神游。每一個“星叢”(借用瓦爾特·本雅明對此類事物的描述)都探索了巴赫性格的一面,都提供了觀察巴赫其人和音樂的新的有利視角。
與此相對,本著傳記作家理查德·福爾摩斯(Richard Holmes)的精神,我附加了一系列腳注:“作為類似舞臺前部的聲音,在行動發展時進行反思,通過出現的某些有關自傳的關鍵性問題,提出研究進路。”[16]然而,我并不是要面面俱到,絕非如此。如果你想尋找對巴赫不朽的鍵盤和管風琴作品、獨奏器樂作品的分析,在這里是找不到的:與聲樂作品一起,它們得不到全面透徹的研究,需要專論。[17]我只討論自己最熟知的音樂——與文字相關聯的音樂。我希望能夠表明,由于它們與語言和文本的聯系,在巴赫的康塔塔、經文歌、受難曲和彌撒曲這些不可超越的作品中,存在著此前未曾有人嘗試或者敢于表達,或說能夠用聲音表達的東西。我發現這種實踐上的熟悉為我們打開了一扇大門,使我們能夠在新的視角下看待特定的作品,它們為何以及如何演變,如何縫接在一起,以及那些它們似乎要講述的關于作曲家的事。對我而言,從初次遇到這些作品,到這些年不斷的排練與演出,我度過了心無旁騖的歲月,激動的火焰愈燃愈烈。這個豐盈、雄渾的世界,和作為一位指揮以及終生的巴赫門徒在其中領受的喜悅,正是我最想傳達的。
聽者、批評家或學者通常有時間衡量和反思自己對于巴赫音樂的回應。音樂結構分析有其作用,但只能引領到半途:它標識出機械部件,描述構件的工作原理,但卻無法告訴你發動機是如何運轉的。相較于廓清或洞察他創造性的構想,追溯他精心設計和變換素材的技藝工序更為容易——這與很多作曲家的情況一樣,而在巴赫這里尤為明顯。在過去的一個世紀,我們分析音樂時慣于運用音樂分析法,它引我們深入理解巴赫的技藝,但當音樂與語言表達相關時,這種方法則用處不大。我們需要一套不同的工具。
另一方面,演奏是不能騎墻觀望的,你必須選定一種觀點以及對于作品的一種詮釋,這樣才能以完整的理念和信念來展現作品。我試圖展現演奏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在演奏中,你和音樂的動力相連,和舞蹈節奏相連,卷入復雜而和諧的曲調編排,卷入它們的空間關系中,也被帶入人聲、樂聲交織的五光十色的萬花筒中(有一枝獨秀,有百花齊放,也有爭奇斗艷)。如果我們在屏幕上看不到傳輸回地球的月球圖像,宇航員要面對的描述難題大概與此類似;又或像是服用了致幻劑的人,脫離了那光怪陸離(我猜)的夢幻世界后,吃力地描述幻覺中的平行世界是何景象。
想象站在齊胸深的海水中等待潛水的感覺。你看到的是寥寥幾種肉眼可見的自然景物:海岸、地平線、洋面,也許有一兩只船,也許還有水面下魚或珊瑚褪色的輪廓,但僅此而已。然后你戴上面罩潛入水中。忽然間,你進入了自成一體的奇妙世界。這里有著無數瑰麗色彩,身邊魚群輕輕游動,海葵和珊瑚搖擺起伏——這是栩栩如生又完全不同的現實。對我而言,這類似于演奏巴赫音樂的體驗和沖擊——那種向你展示燦爛的七彩光譜的方式、銳利的輪廓、奧妙的和聲,還有樂章中必不可少的流動性和潛在的韻律。水面之上是乏味的日常喧嘩,水面以下是巴赫的奇妙世界。然而即使當演奏結束,音樂消散,一切歸于最初的寂靜,我們依然處于那種令人激動的沖擊下,那感受仍縈繞在記憶中。還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像是在這音樂的創作者面前豎起了一面鏡子,他復雜又粗獷的個性,他想要同聽眾交流和分享他對世界看法的強烈欲望,以及他在作曲中注入無限創意、智慧、風趣和人性的獨特能力,都生動地映在上面。
可以斷言,巴赫這個人并不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