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遠去的土司

車巴溝人

在舊社會時期，老人們總說楊土司麾下有四十八個旗，但當時那四十八旗排下來，是沒有車巴溝的。車巴溝是由第一世喇嘛噶饒活佛歸入楊土司手下的。

當時，活佛覺得車巴溝應該有人管轄，因為這里的人太愛鬧事，如果沒人管著，他們什么事情都能鬧出來。但那時，對于是否把車巴溝歸入旗下，楊土司還有另一種考慮，他覺得，如果把車巴溝管得太嚴，那里人就沒有自由了。于是他就把車巴溝的寺院交給了洮州府。此外，第一世喇嘛噶饒活佛也把寺院的宗教這一塊交給了拉卜楞寺。所以說，在那個年代，車巴溝就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勢，但說到底，這三方其實都不能直接管轄車巴溝，反而是一個個都在保護著車巴溝。比如，有人要是欺負了車巴溝的人，那楊土司肯定會管；當時的拉卜楞寺在宗教界有很高的權威，所以宗教這一塊交給拉卜楞寺之后，貢巴寺的經文和學術也是很好的。另一方面，那時候的洮州府相當于漢族的政府，不可能跑到車巴溝來管貢巴寺的事情——據說洮州府有一個官員倒是真來過一次，可他來了之后，就被車巴溝的人給打了，自那之后，洮州府的官員就再也不來了。他們不敢惹車巴溝的另一個原因，是喇嘛噶饒還活著，喇嘛噶饒是朝廷的官員，而且官位很高，洮州府的官員是惹不起的。但是，既然楊土司把貢巴寺交給了洮州府管轄，洮州府就必須每年給貢巴寺的僧人供應口糧，每年征完稅之后，車巴溝就會組織一批人，拉著犏牛去當時的洮州府拉糧食回來。

那個時候，車巴溝人很牛，因為貢巴寺是慈禧太后的寺院，就連寺院的牌匾都是光緒皇帝親自題的字。車巴溝人拉糧食回來的路上，要是拉車的犏牛吃了別人田里的青稞，一般人也不敢多說什么的，更不要說把牛車扣下來了。如果你真扣了牛車，那車巴溝人定然會告到省上，這是毋庸置疑的。如果真是那樣，一旦驚動了朝廷，就連洮州府的官員也會吃不了兜著走。其中一個原因，也是第一世喇嘛噶饒當時建立的功勛。他對朝廷的貢獻是很大的，要是沒有他，新疆已經被分裂了，所以朝廷對他很是看重，對他建立的貢巴寺自然也很是照顧了。

過去，在車巴溝，上溝的總管就是尼巴村的總管，他是阿客家族的人。有一次，因為兩家人鬧糾紛，車巴溝人自己沒辦法解決，楊土司便派去了縣上的執法人員。可是，這三個執法人員到了村子里后，沒有首先解決糾紛，反而想借著自己從縣衙來的身份，在民眾身上占些便宜，而且他還想兩家通吃。可是，那時候車巴溝人家里并沒有多少錢，除了有些臘肉，就是酥油，就連交稅用的都是酥油。可想而知，官員們其實占不上多少便宜。后來，其中一戶人家被惹急了，便把三個執法人員給抓了起來，統統綁在村旁的一個林子里。但沖動過后，他才意識到自己把事情給搞大了。因為，人家畢竟是楊土司的人，你綁了他，就相當于綁了楊土司。想到這，這戶人家才覺得害怕了，但不該綁也綁了，總不能當作沒發生過，被綁起來的官員也不會善罷甘休啊。于是他就把人留在林子里，自己去找村里一些比較有見識的老人，想叫長輩給自己出出主意。老人早就聽說這件事了，見鬧事的人家來問自己，也就明說了。他說，事已至此，人是不能放了，因為你一旦放了他們，他們回去后就一定會給你找麻煩，甚至對整個尼巴村都不會善罷甘休的。但你如果殺了他們，這件事就會變成整個車巴溝的問題。前來咨詢的這個人一琢磨，就明白老人的意思了。老人是想告訴他，法不責眾。如果把責任轉移到車巴溝身上的話，他個人的責任就小多了。于是，這人回去之后，就把綁在樹上的三個人都給燒死了。后來，楊土司知道了這件事，也正如那個老人所想的，因為牽扯到整個車巴溝，他也就不好處理了。所以他只說了一句“車巴溝人不是什么好人”，就再也沒有追究了。但是，從那之后，楊土司就再也不在車巴溝人里挑總管了，就是說，車巴溝的族人們當干部的權利被取消了。

車巴溝是一個很美的地方，山清水秀，整個村子里洋溢著一種祥和詩意的氣氛，讓人一進去，就有一種進了世外桃源的感覺。但這只限于沒有發生殺人事件的時候，一旦發生了殺人事件，那里的氣場就變了。而那個地方恰好就經常發生這樣的事。如果你翻開卓尼的《大事記》，里面記載的很多殺人之類的事情，都是車巴溝人干的。這一點很不好。

不過，在改革開放時期，車巴溝人還是很好的。他們在一段不長的時間里，曾體現出一種和諧無爭的氛圍。比如，如果車巴溝人在山上發現了一根很好的木頭，想把它帶回家，但暫時帶不回去時，他就會在木頭上放一塊石頭。如果他回來之前，有另外一個人也發現了這根木頭，那人也是不會拿走木頭的，因為木頭上的石頭會告訴他，這根木頭已經有主人了。牛也是這樣，車巴溝人把牛放在山上，讓牛們自己去吃草，人是不用守在旁邊的，除非有狼來吃牛，否則牛就不會出事，因為當地沒人會去偷牛的。所以，那個時期車巴溝人放牧是很省心的，他們每天晚上把牛趕回家里擠奶，擠完再把牛趕回山上去，牛就會自己在山上待上整整一天，一般不會有狼來吃牛，所以牛是很安全的。反而，要是把牛圈在自家的院子里，就會非常麻煩，因為院子空間小，草很有限，牛的吃草問題很難解決。因為有了放牧上的便利，那時節，村子里的孩子一長到六七歲，就已經算得上是一個勞動力了，因為放牧不費力，六七歲的孩子就可以把山上的牛羊趕回家里。可惜，這樣的生活，在車巴溝維持的時間并不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