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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六九年版序言

在初版前言里我已說過,《匹克威克外傳》的創作旨在對一些趣人趣事做點介紹,并不企望有什么精巧的布局,甚至在當時筆者都不認為那是很可行的,因為本書原本就是以散漫的形式問世的。而“匹克威克俱樂部”這一組織,由于在小說的創作進程中發現難以處理,因此也就漸漸被棄之一旁了。雖然就某一點而言,經驗和研究后來使我有了長進,而且現在我或許可以指望用一條總的線索把各章節更緊密地連成一體了,但是目前的各章節仍然還是保持原貌,體現原來的意圖。

我見過各種有關《匹克威克外傳》來歷的文章,無論如何,對我來說,它們都是極富奇談魅力的。既然探討本書緣起的文章時有出現,我或許可以推斷讀者諸君對此事也有點兒興趣,因此我想在此說一說來龍去脈。

在我還是一個二十二三歲的小伙兒的時候,查普曼和霍爾兩位先生迷上了我當時在《記事晨報》上撰寫的或是剛發表于《老月刊》雜志的某些文章(其中一些最近已分兩卷結集出版,由喬治·克魯克山克先生插圖),跑來約我寫點東西以“先令月刊”的形式出版。這種刊物當時對我來說——我相信對其他任何人也是如此——只不過是模糊記憶中連載某種冗長小說的小冊子而已。當年小販們帶著它們到全國各地兜售,而我在做人生學徒期滿之前,還曾為其中一些灑過不少的眼淚呢。

當我打開我在弗尼韋爾旅館的房門接待那位代表出版公司的經理時,我發現他不是別人,兩三年前我正是從他手里買下了那本赫然登有我的處女作的雜志,而在那之前或以后我再沒見過他。那篇登載在《小品文》上的文章題為《明斯先生及其表兄》,我是在一天的黃昏誠惶誠恐、戰戰兢兢地把它偷偷投進弗里特大街一條漆黑弄堂里的一家漆黑郵局的漆黑信箱的。投寄完之后,我便向威斯敏斯特會堂走去,鉆進里面待了半個小時之久,因為我實在已因歡樂與自豪而淚眼模糊了,既看不清街上的一切,也不宜讓人在街上看見那副尊容。我把不期而遇的巧合告訴了客人,我們倆都欣然認為是一個好兆頭,接著便開始言歸正傳。

客人提供我的一個主張是,那個月刊什么的應便于西摩先生插圖;另外還有一個主意——不知是那位可敬的幽默藝術家的點子,還是我的客人自己的——那就是,最好是寫一個“獵迷俱樂部”的活動來與插圖匹配:該俱樂部的成員將四出漁獵,因缺乏嫻熟技巧而頻頻陷入困境。我提出了異議,因為考慮到我本人雖然生于鄉間并受過一部分鄉村教養,但除了對各種運動略知一二之外,決不是什么漁獵行家;再說,漁獵題材也并不新穎,早已被寫濫了,還不如順其自然,根據作品需要去插圖,那樣將會好得多;我樂意自己去自由發揮,在更廣的范圍內描寫英國的風土人情;而且,不管開頭時我給自己規定了什么樣的路子,到最后我恐怕還是要從心所欲的。我的想法被采納了,于是我想到了匹克威克先生,寫出了第一期的文章;西摩先生根據校樣畫了一幅“匹克威克俱樂部”圖,還畫了其創始人的歡快肖像,后者是依據愛德華·查普曼先生對他經常見到的一個真實人物的衣著和舉止的描述畫成的。鑒于公司最初的提議,我讓匹克威克先生和一個俱樂部聯系了起來,還特意加入了溫克爾先生這一人物,以備西摩先生之用。我們以二十四頁而不是三十二頁開始了第一期,用了四幅而不是兩幅插圖。第二期尚未出版,西摩先生便不幸突然逝世了,這就使一直議而未決的問題立即有了一個了斷:每期改為三十二頁,只用兩幅插圖,這樣一直出到底。

我的確是極不情愿地注意到,有那么一些語焉不詳、東拉西扯的說法被提了出來——聲稱是為了西摩先生著想——斷言他在本書或其中的任何東西的創作中占有一份。前面的段落對此沒有進行詳實的描述。鑒于對一位藝術同僚的緬懷與敬意,也出于我的自尊心考慮,我謹以自我克制的態度心平氣和地把一些事實記錄于此:

凡在本書中能找到的情節、短語或字詞,沒有任何一個是由西摩先生創作或提議的。在本書才刊印二十四頁,而四十八頁的確尚未寫出之際,西摩先生就去世了。我相信我這輩子都沒見過西摩先生的字跡。除了一次之外我再沒有見過西摩先生,那僅有的一次是在他去世的前一天晚上,那次他當然沒有提任何建議。我是在有另外兩人在場的情況下見到他的,那兩人還活著,對所有這些事實一清二楚,而且我還持有他們對這些事實的書面證明書。最后一點是,愛德華·查普曼先生(起初的查普曼-霍爾公司的尚在世的創始人),出于類似的保存真相的目的,以書面形式記錄下了他本人所知的本書緣起的情況,以及有關的各種毫無根據的臆斷,甚至還向我們表明那些臆斷是毫無真實可言的——依所記錄的細節來看,這一點不言自明。由于我已決定采取的自制態度,我在此不再引述愛德華·查普曼先生對他那位已過世的搭檔曾在某個場合認可那些臆斷的記錄。

我在《記事晨報》和那本《老月刊》雜志上署名為“鮑茲”,它不僅署在本書的第一期的封面上,而且以后還沿用了很久。這一筆名其實出自我所寵愛的小弟弟的綽號——出于對《威克菲爾牧師傳》的敬意,我把他叫做“摩西斯”[1],將鼻音戲謔地變一下,“摩西斯”的發音便成了“鮑西斯”,再縮短一點,則成了“鮑茲”。遠在我成為一名作家之前,我對“鮑茲”已熟悉到如數家珍的地步,因此采用它做了筆名。

有人說,隨著小說的進展,匹克威克先生的性格發生了確確實實的改變,他變得更善良更明智了。我認為讀者諸君只要仔細想一想,就不會覺得這種改變是牽強和不自然的:在現實生活中,凡是有幾分幻想氣質的人,首先給我們留下深深印象的是他那些異乎常人的怪癖,常常非要等到和他更熟了,我們才開始透過表層特征而發現他更好的一面。

我惟恐好心的人們不能明察(正如《清教徒》[2]當初問世時好心人不能明察一樣),弄不清宗教與宗教口頭禪截然不同,虔誠與虔誠外衣截然不同,弄不清謙恭地敬奉《圣經》的偉大真理迥異于抹煞其精義,只是將其字句大膽地亂用在最鄙俗的紛爭和最卑微的生活瑣事上,致使愚昧無知者為之大惑不解;鑒于諸如此類顧慮,我希望人們能夠理解,在本書中被諷刺的永遠是后者,而不是前者。更進一步說,諷刺后者乃是諷刺它與前者無法諧調,不可能與前者融為一體(所有的經驗足以說明這點),乃是諷刺它是社會存在的最邪惡、最有害的謬誤之一——就當前而論,不管其大本營是設在艾克塞特爾大會堂,還是艾貝內澤小教堂,還是兩處兼而有之。對如此顯而易見的問題,似乎無需贅述了。但是,對那種褻玩神圣事物、嘴上頭頭是道、心里卻不把它當回事的行徑,或是那種把基督教與某種人混為一談的做法,提出抗議是永遠不過時的——用斯威夫特的話來說,這類人所理解的宗教只足以使他們相互怨恨,而不是彼此相愛。

在翻閱本書重印本的時候,令我感到奇特而有趣的是:從本書開筆之初至今,幾乎是在不知不覺之中,一系列重要的社會進步已在我們周圍發生。雖然律師的許可證問題有待解決;陪審團微妙而尷尬的處境有待改觀,國會選舉的運作方式(也許甚至國會本身)也仍然有待改善;但是法制的改良已斬斷了道森和福格先生之流的爪子,在他們的辦事員中,一種自我尊重、相互容忍、教育與合作的精神已廣泛傳播開來,旨在達到上述良好目的;巨大的隔閡已被消除,公眾于是得以享受現有的方便與利益,而歷來使公眾獨受其害的諸多無謂的嫉妒、盲目與偏見,無疑也適時地被廢止了;有關欠債入獄的法律被修改了;弗利特監獄也已經被拆除!

誰知道呢?等到一系列改良達到其目的之日,我們將會發現,就連城鄉的長官們都得學會每天同“常識”與“正義”握手;就連《濟貧法》都會憐惜老弱和不幸者;而學校,在基督教的普遍原則之下,將成為遍及這個文明國度的最美的裝飾;就連監獄的大門也不僅外面被牢牢地封住,里面也牢實穩妥地拴緊了門閂;維持體面、健康生活所必需的一般財富將被普遍地分享,不僅富有者及國家將因此獲得安全,就連最貧困者也能享受這種權利;還有那些微不足道的董事會和團體——與在它們四周怒吼的人類的海洋相比,它們比小水滴還要渺小——它們也將不再永遠放任“熱病”和“肺癆”肆意摧殘上帝創造的眾生,或是無休無止地拉起小提琴為“死亡之舞”伴奏!


[1] 狄更斯很推崇的前輩作家哥爾斯密斯(1728—1774)所著《威克菲爾牧師傳》中的一個人物的名字。

[2] 《清教徒》是英國歷史小說家司各特所著歷史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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