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林隨著傳令兵來到朱燮元在城樓的居室外。那傳令兵對他道：“楊隊官，請在此稍候。我進(jìn)去通稟大人一聲。”

“好好好，那就有勞大哥了。”楊林笑著沖傳令兵拱拱手。隨后楊林就在這門外看起風(fēng)景來。如果沒有叛軍作亂，成都真是個好地方。從城樓望去，遠(yuǎn)處不僅景色秀麗，而且山水疊嶂。漫山遍野盡是秋霜寒葉，仙霧升騰。在看風(fēng)景之余，楊林心道，這個朱燮元真有意思，放著那么多的守備參將不用，偏偏找自己這個小小的隊官來執(zhí)行什么重要軍情。

大概一炷香后，許多將領(lǐng)和官員從里面陸續(xù)走出來。隨后，先前進(jìn)去的傳令兵走了出來，對楊林道：“楊隊官，大人有請！”

楊林聞言急忙整整身上的盔甲，有撣撣牛皮靴上的塵土，這才跟著傳令兵向室內(nèi)走去。

雖然現(xiàn)在是白天，但朱燮元的在城樓上的居室內(nèi)還是昏暗的很。若不是有幾支兒臂粗的大蠟燭照明，恐怕在十步之外就看不清人面了。

借著跳動的燭光，楊林看見屋內(nèi)有一張大方木桌，桌上除了一套茶碗茶壺和一柄寶劍，就再也沒有其它的物品了。方桌后坐著一位體貌魁偉富態(tài)的老者，從他身上的大紅官服可以看出，這老者正是朱燮元。在他的兩旁坐著兩文一武三位官員。

“屬下鎮(zhèn)遠(yuǎn)營刀牌隊隊官楊林參見左布政使大人！見過三位大人！”楊林所說的部隊番號是明軍在成都的直屬部隊，歸布政司衙門管轄。因糧餉匱乏，所募兵員不足。至“奢安之亂”爆發(fā)，僅有七百余人。楊林與眾兄弟從軍時因叛軍攻城在即，情勢危急，除了分發(fā)了一些兵器，連甲胄都沒有發(fā)。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普通的青壯呢。更別提劃歸那個營所屬了。后因連續(xù)幾日惡戰(zhàn)，楊林等人表現(xiàn)優(yōu)異，戰(zhàn)績顯著，所以被劃屬鎮(zhèn)遠(yuǎn)營。

“免禮！”朱燮元的眼睛里布滿了血絲，滿面倦容。可以看出他已經(jīng)幾日都沒有好好休息過了。

“本官受蜀王殿下重托，率領(lǐng)城中軍民拚死抵抗奢逆叛軍。屈指算來，已是過了六天。”朱燮元看著身披鎧甲，英武逼人的楊林道：“你一定納悶本官有何軍情要找你個小小的隊官來完成。那么本官告訴你，敵軍勢大，數(shù)倍于我。連日猛攻之下，我軍民傷亡慘重。而我軍援軍還毫無消息。所以為保成都不失，本官和御史薛敷政、右布政使周著、副總兵王世權(quán)三位大人商議，要引都江堰水入護(hù)城之府河，以減緩叛軍攻勢。只要掘開其下游老鴉林堤壩即可。而你隊連日表現(xiàn)不錯，較其他各隊傷亡也是很小，你本人更是老夫寄予厚望之人。所以本官及三位大人才做此決定。你隊所作之事便是力保掘堤隊伍不受叛軍襲擾！今夜二更后，你隊和三百民夫由北門出，力爭明天日落前掘開堤壩。好了，下去準(zhǔn)備吧！”

楊林知道朱燮元給自己這么個任務(wù)明顯是送死，北門外可是有上萬叛軍圍著。朱燮元為何要找楊林，因為他數(shù)次派人掘堤，不是全軍盡沒便是無功而返。反倒折損了許多人手。現(xiàn)在叛軍猛烈攻城已經(jīng)引起了人心浮動，謠言四起。就在兩天前，他還剛剛斬了城中百余名準(zhǔn)備里應(yīng)外合的奸細(xì)和叛徒。他現(xiàn)在能想到的辦法就是擴(kuò)大護(hù)城河的水量，減緩叛軍攻城次數(shù)。只有這樣才可以穩(wěn)定人心。但手下得力將士非死即傷，結(jié)果思來想去就想到楊林了。他還以為楊林聞令會百般推脫，沒想道楊林的回答讓他大吃一驚。

“屬下遵命！”楊林?jǐn)蒯斀罔F的躬身領(lǐng)命道：“不過大人不必派遣民夫出城掘堤。由屬下本隊即可完成！”

“哦？”朱燮元與其他三位官員對視一眼，不相信的道：“軍中無戲言，掘堤非人少可為！”

“屬下愿立軍令狀！若于明日日落前不能完成掘堤任務(wù),屬下甘愿受罰！”

王世權(quán)騰的站起身，畢竟名義上他還是軍隊的總指揮官，道：“小子你可想清楚了！若完不成軍令，你可要掉腦袋的！”

“軍中無戲言！屬下不敢托大狂言！”楊林躬身領(lǐng)命的姿勢始終沒有變，道：“各位大人，兵書云，兵貴在精而不在多！大人讓幾百名民夫去掘堤，若在平時倒是正常。可眼下敵軍攻城甚緊，幾百人一同出城不僅目標(biāo)大，而且容易發(fā)生許多意料不到之事。所以屬下才言僅率本隊即可。屬下別的不需要，僅需火藥千斤，即可完成軍令！”

“你是想用火藥炸毀河堤吧？”朱燮元也站身來，心說這小子夠聰明，但就是有些不切實際。便道：“本官也曾想過此策。但是老鴉林河堤高大厚實，敵軍巡邏頻繁，實在沒有安放火藥的時間和好地點。所以本官告誡你不要憑空妄想。”

“啟稟大人！屬下未從軍前，曾去過都江堰游玩。對那里的地勢略知一二。大人所言老鴉林堤壩高大厚實不假，但它上游的陳家灣堤壩卻是薄弱的很。屬下只要將其炸開，洪流必可將老鴉林堤壩沖毀。所以屬下認(rèn)為此策可行。還望大人恩準(zhǔn)！”

朱燮元聞言心中一動，看來這小子不是一般的聰明，老夫連日來勞累的很，腦袋都成漿糊了。真是沒想到掘堤之事還能變通。忽的又想起一事道：“你這樣做也可以。但是陳家灣離城三十余里，比老鴉林要多出十余里的路程。若是半路碰到敵軍巡防，你等豈不是危險？”

“大人放心！”楊林抬起頭望著朱燮元，極為自信的道：“屬下將率隊化裝潛行。如萬一與敵軍遭遇。屬下將見機行事，必不泄露我軍天機！”

“好！就依你所言行事。城中火藥雖剩不多，但千斤之?dāng)?shù)還是有的，本官再多給你二百斤，望功成而回！”朱燮元對楊林的膽大干脆很欣賞。

“是，屬下定不辱使命！”楊林抱拳領(lǐng)命正要離去。朱燮元卻道：“等等……”

“大人還有何事吩咐？”楊林問道。

“我聽人說你在第一天與敵軍交戰(zhàn)時，廝殺正烈之際喊了幾句詩詞，氣勢甚是悲壯豪邁。但聞?wù)邊s士氣大振，以決死之志將敵軍趕下城墻。今日可否讓本官和三位大人見識見識是何絕句？”朱燮元微微一笑道。

“這個，”楊林心想這軍中還有朱老頭的耳目？自己當(dāng)時喊了什么他都知道。看來也沒什么可隱瞞的。遂道：“屬下當(dāng)時就是有感而發(fā)，絕對稱不上什么絕句。既然幾位大人想聽，那么屬下就獻(xiàn)丑了。屬下當(dāng)時喊的是，浴血孤城表精忠，吟太祖十七朝人物；三萬人同心死義，保大明百萬里江山！”

“嗯……”一旁的薛敷政、王世權(quán)和周著聽了點點頭，道：“還不錯。沒想到楊隊官還真有些才華。”

“三位大人過獎！屬下賣弄了。”楊林深知這些人都是作詩寫賦的高手，即使象王世權(quán)這樣的武將，也不是大字不識的草包。所以極為謙虛恭敬地道。

“好！楊隊官的文采讓幾位大人都見識了。你回去吧。”朱燮元瞇縫著眼睛細(xì)細(xì)體味著楊林的那幾句詩，不置可否的對他揮揮手。

楊林施禮告退后，王世權(quán)一陣大笑對朱燮元道：“這小子還真有兩下子。大人，你看我們軍中也不都是赳赳武夫吧？”

周著在一旁接茬道：“副總兵大人，這是朱大人看中的后起之秀，怎能錯了？不過我倒是擔(dān)心他能否完成掘堤任務(wù)。”

薛敷政也道：“聽說此子與蜀王殿下私交甚好，在城中也有銀莊和飯館的買賣。只是不知為何竟要投軍？”

朱燮元手捋須然，依舊瞇縫著眼睛道：“老夫暗中觀察此子已久，發(fā)現(xiàn)頗有些才能。憑他能想到利用火藥去炸堤，說明此子還是有智謀的。至于薛大人所言，老夫倒是不去考慮甚多。”

薛敷政臉上一紅，道：“朱大人言之有理。”

楊林回去后，下令全隊立刻睡覺。弄得大家莫名其妙。然后他把掘堤的事只告訴了隋德剛、關(guān)海、楊雷和于萬學(xué)四個人。至于為什么沒有告訴其他人，主要是為了保密需要。

五人暗中反復(fù)確定了執(zhí)行掘堤任務(wù)的人選，剔除那些青壯，他們在真正的士兵中一共選出了八十人。這八十個人加上楊林的十六位弟兄，一共是九十六個人。

一個時辰后，朱燮元給的一千二百斤火藥送到了。楊林親自看了又看。確定了沒有雜質(zhì)和受潮后才接收下來。

天色漸漸暗下來，一更的梆子響過后。楊林立刻下令集合，然后飽飽的吃了一頓豐盛的晚宴。接著讓九十六個人來到城下的藏兵洞中，讓他們換上繳獲的叛軍甲胄和兵器。

在眾人詫異的目光和火把的光亮中，楊林讓柱子和老黑抬出一個小木箱，道：“各位弟兄，你們一定很納悶我這是要干什么。實話告訴大家，我們今晚要去城外三十里的陳家灣掘堤。只有這樣才能將都江堰的水引入護(hù)城河中，減緩叛軍的攻勢，以確保成都幾十萬百姓的安全。這里是左布政使大人給的安家餉銀，每人五兩。事成之后，再給五兩。所以別的不多說了，你們當(dāng)中有誰要反悔不去的，現(xiàn)在站出來還來得及！”

整整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這支小隊伍始終沉寂無聲。見無人要不去。楊林道：“好！各位都是真漢子！拿上銀子和家伙，咱們走！”

“等等,”只見羅英上前一步道：“隊官說這銀子是左布政使大人給的。我可不信！”

羅英接著道：“我從軍時間沒幾天。但聽隊里的老兵們講，他們已經(jīng)有三個月沒發(fā)餉銀了。隊官莫不是借著上邊大人的名義把自己的銀子拿出來給弟兄們分了吧？”

楊林聞言心中一喜，看來羅英這家伙聰明的很，在臨行前來這么一出，這得讓士兵們多么感激自已啊。他心中這么想著，但表面上依然正色道：“這是我借給左布政使大人的銀子。等衙門有了錢后再還我。不過話又說回來，就是不以上邊的名義給大家銀子。那么我楊林就不能拿這些銀子請弟兄們喝頓酒吃頓飯？錢財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這些銀子就當(dāng)我給弟兄們的安家費。”

“隊官仗義！”羅英大聲道：“就憑隊官這幾句話，我羅英愿隨隊官上刀山下火海！”

“對！隊官仗義！我們跟定了！不就是掘堤嘛，這票買賣干了！”徐江、馮良、張勇和張勝不失時機的大聲鼓噪道。

果然，剩下的士兵也是紛紛吵嚷著表決心。楊林心中不禁大樂，羅英這些家伙真是演的一出好戲。

初更一刻，楊林的這支小隊伍比預(yù)定的時間提前半個時辰出城。他們每人不僅全副武裝，而且還背負(fù)著十幾斤的火藥。身上則披著原始的偽裝斗篷。手臉等裸露在外的皮膚也都涂上了染料。在夜色中悄悄的向城外的敵軍營地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