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回來就開始睡，一直睡到夜里。煙淼怕她一直睡著不吃東西對身體不好，特意熬了燕窩粥端上來把她喊醒，“姑娘好歹用一些吧！昨日召喚青龍耗費的靈力實在太多，一會兒還要招魂，回頭暈過去了可真就沒人照顧你了。”

“多謝。”扶桑頭漲得厲害，卻也不忍拂了煙淼的好意。她接過碗勉強用了幾口就擱下了，“還有多久到子時？”

“再有一個時辰就是子時了。姑娘，你一個人真的行嗎？”

東湖里頭冤魂實在太多。子時那個時間尤為特殊，如果扶桑招魂的時候出了差錯很容易將其他不相干的水鬼招上來。

“舍不得孩子套不找狼。總不能一直敵在暗，我在明，就算我不怕她可也不能一直被動的等著。“扶桑掀開被子，”你將人皮燈籠帶著。”

“姑娘……”煙淼要拒絕，可是扶桑手一抬制止她，“你不用同我客氣。地府陰氣重，你一個姑娘家總要防著點。”

煙淼嘆嘆氣，“那姑娘呢？姑娘年輕貌美，難道就甘心生生世世都這樣活著，姑娘，難道你就不想找一個良人共度一生？”

扶桑拿梳子的手一頓，片刻后輕輕道：“婆婆當年將我撿回來的時候就注定我的命格。等最后一劫過去，我是早晚都要回寒山寺的。”本來這一生也就沒什么好期待的。她從一生下來就寫好了將來要走的路，隨心所欲的活，于她來說都是不可能的。

離子時還有半個時辰的時候扶桑和煙淼都各自穿戴好，煙淼手提著人皮燈籠點燃符紙，原地就出現了兩個鬼差。

扶桑將早準備好的紙錢塞進他們手里，“有勞了。我這侍女膽子小的很，若是不小心惹得地下不安生，還請多照顧。”若非萬不得已她不會讓煙淼孤身一人前去地府，可是如今也只好這樣了。

“姑娘，你放心，我會早去早回。倒是你千萬要擔心，萬不能再隨便召喚出青龍了。”

扶桑點點頭，目送她和兩個鬼差在原地消失。子夜時分，哪怕便是惜秋閣這樣的風月場所此時也歸于一片寧靜。扶桑點燃了一張隱身符紙，輕巧巧的走下樓，踏出大門的時候披風帶起的微風熄滅了案桌上的蠟燭。

托著腮打盹的伙計醒過來，咒罵了一聲后重新點燃蠟燭又繼續睡去。

時間緊迫，她不可能就這么走到東湖。扶桑到了馬廄選了一匹白馬，直接跨上去，馬兒打了個響鼻在這夜里格外清晰。

扶桑策馬趕到東湖，湖面泛起一大片霧氣。她翻身下馬抬頭看了一眼月色，就快要到子時了。她將招魂幡擺出來，又放了一個香爐在岸上，劃破自己的手指將血滴進湖中。

“天地玄黃，為我所用，魂魄歸兮，從哪里來往何處去……”

湖面上的大霧在一瞬間全部散開，扶桑高高拋起招魂幡，白幡在空中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下一刻湖面不停的翻滾，一道道水柱崩裂出來，那些水柱之中都包著一個水鬼。

風平浪靜之后，招魂幡緩緩下落，水鬼也一一上岸。

煙淼的擔憂沒有錯，不光招來了被姮娥害死的冤魂，還有無數其他的冤魂。扶桑卻管不了他們多了，那日在畫舫上她只是匆匆掃了一眼，并不是所有人的長相都記得住，她高聲道：“陳立？”那是太師兒子的姓名，扶桑不確定是否能成功。

結果一個水鬼慢慢吞吞的飄到最前面來，雖然模樣狼狽，面容發腫，但是扶桑還是能夠肯定他就是陳立。她往前一步，“你可記得你是怎么死的？”

陳立目光呆滯，聽到扶桑的問話后呆滯片刻，然后慢慢轉身，低頭看著湖面。

“是何人殺死你的？”

陳立這次是直接仰頭，扶桑不明所以也跟著抬頭。一輪彎月被云朵半遮半掩，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了。扶桑得不到自己想要的訊息，只能作罷。可是這么多水鬼在這里，她終究動了惻隱之心。

全部將他們超度完的時候天已經亮了。扶桑靈力耗費的厲害，是再沒有力氣騎馬回去了。她坐在岸邊吹了好久的冷風，手腳都要僵硬的時候才緩緩站起來。

她跌跌撞撞走了快一個時辰才回到惜秋閣，煙淼早就回來了，“媽媽來了好幾次，我都說你在睡覺，這才搪塞過去。姑娘，你是不是又為他們超度了？”

扶桑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不礙事。你去地府沒傷著吧？他們可有為難你？”

“沒有，我見到鐘馗大人了。他不肯告訴我實情，只說這件事相當棘手。姮娥好像和天上有點關系。”

“我也猜到了。”非鬼非妖，來歷不明，只怕真的和天上的神仙有些瓜葛。若真是這樣事情就沒有那么好辦了，雖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可是若真的和神仙有瓜葛，怕是要牽扯許多出來。

后來的三天內又死了兩個人，好不容易安靜的晉安城再度陷入恐慌中。不少男子一入夜就足不出戶，可即便這樣還是無法避免慘劇發生。

可是扶桑一點法子都沒有。她派出去的式神根本追尋不到姮娥的蹤影，就算她布下天羅地網也等不到兇手。

然而這一天魏三爺卻來了。扶桑剛被媽媽拽著聽了一頓哭訴，這會子是一天都不想見客。可是煙淼卻說魏三爺態度十分堅決，今日勢必非要見到她。

扶桑抿著嘴想了一會才道：“讓他上來吧！”

魏三爺卻不是為美人而來的。他坐下就開口道：“扶桑姑娘，請你救救我的家人。”

扶桑大感驚奇。魏三爺將事情一一道來，原來最近幾天國公府的嫡出大小姐落了一次水后整個人就完全變了，從前只是刁蠻任性，可是現在不但冷漠而且十分心狠手辣。

“那日看門的小廝不過多看了她一眼，阿元就命人當場挖了他的眼珠子。當時所有人都捂著嘴要吐，可是阿元臉色絲毫不變。”魏三爺回想起那一日還是心有余悸，“而且我家阿元從前雖說不太好，但是知禮義廉恥，可是現在她竟然大膽到私下同男子私會。”

魏三爺垂著頭實在難以企口，“老太太素來疼愛她，可這一回卻是傷了心。可即便這樣，阿元也沒有任何動容，這一次老爺子都要動家法了。她舉動這般異常，我在想是不是被……那東西上身了？”

扶桑面無表情。魏三爺的小妾被厲鬼上身過，當時也是性情大變，最后還是扶桑出面才了結此事的。扶桑給了他一張符紙，“你回去貼在大小姐的床頭，三天之后想辦法讓我進國公府，到時候我自有辦法。”

魏三爺感恩代謝的接過，“扶桑姑娘，你說若萬一真的是被鬼上身了，這女鬼到底是為了什么？”

“魏三爺，這恐怕就要回去問問你家里人了。”扶桑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這富貴人家里頭陰私最是多，從前那個附身魏三爺小妾的女鬼生前就是受了魏三爺的辜負，所以死后才不肯放過他。

魏三爺走后，煙淼進來收拾茶碗，“姑娘，你明知道魏三爺不是好人，為何還要幫他？”

“活人有活人的規矩，死人自然也有死人的規矩。魏三爺再不是東西，可是他也不能被已經死去的人傷害。”扶桑有些頭疼，“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煙淼也愁心的很，“找不到姮娥，下面肯定還要死不少人。姑娘，難道就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扶桑冷冷道：“我能有什么法子。其實說來說去那些男人也沒有一個是好的，個個心術不正，否則也不會讓姮娥有機可趁。”她起身去貴妃榻上躺著，忽然又坐起來，“快到清明了吧？”

煙淼算算日子，“再有六天就到清明了。”

“那就以毒攻毒，到了那日布下百鬼陣。這六日之中無論如何都一定要找到姮娥的蹤跡！”

扶桑沒有想到她會這么快再和宋澈遇上。三日之后魏三爺憂心忡忡的來找她，想來符紙并沒有起到作用。因此扶桑以魏三爺邀約為由再次去了國公府，她實在是管不得旁人說什么，這世道就是這般，對女子總是苛責些。

可是在進后宅拜訪老夫人的時候她被魏三爺的正室攔下，“有女扶桑，傾國傾城。也不過如此，小小年紀瞧這眉眼，可不就是一個狐媚子！”

“魏夫人，我還要去拜訪老夫人，請你讓開。”

“什么時候一個妓子也有資格拜訪堂堂的國公夫人了？你還真當我們國公府是些下三濫的地方？還是你登堂入室習慣了？三爺不知事，你竟也不懂？還是開門的小廝往日里待他們太和善了，什么東西都往家里放！”

魏夫人每個字、每句話都在貶低扶桑。煙淼聽得都要上前和她理論，可是扶桑卻攔住了，她道：“魏夫人說的是，堂堂一個國公府卻是不該隨意放人進來。扶桑才疏淺薄，比不得魏夫人知書達理。”

“你個賤人！給你幾分顏色就真的敢開染坊了？”魏夫人舉起手就要落下。

“堂嬸這是在做什么？”清清淡淡的聲音自后方傳來。扶桑微微皺眉，慢慢回頭，那人一襲墨色衣衫，眉間始終冰冷若霜，可是一步步朝她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