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蘞不知人什么感覺，她只能扭頭看著篆骨，“愛情”二字，當真能讓人做到如此嗎？即便四處流離，即便孤苦萬年，也愿意甘之如飴，也愿意為一點點的希望付出一切？

篆骨似乎猜到了姜蘞的疑惑，她只是聳了聳肩，笑道:“姜蘞，你果真還是神吶。世間的情情愛愛本就不該是你能去觸碰的，可是有時候，身在紅塵中，便不能抽身。”

姜蘞轉過頭，淺滄已經拿出了一顆珠子，像是看著經年久別的愛人一般。

“篆骨，當初你……也是這種心情嗎？”姜蘞問道。

篆骨搖頭，瞪了姜蘞一眼，語氣肯定地回答道:“不，當然不是。姜蘞，你可別詛咒我家那位。”

篆骨撇撇嘴，說起來她現在的情況與淺滄其實也差不了多少，只不過她還有很大的希望罷了。

唉，身在紅塵紫陌中，到底要如何能抽身吶？

淺滄已經轉過身來，一顆晶瑩剔透的珠子正溫順地待在她的手心里。

“不論如何，救活他也好，送他入輪回也罷，我……將他交給你了。”

淺滄咬了咬唇，手掌緩緩一揚，珠子仿佛被無形的手托著一般穩穩當當地到了姜蘞面前。

姜蘞伸出手去接，只覺得這珠子有千鈞之重，她只怕自己一個不小心，便會弄得一塌糊涂。

良久，姜蘞仿佛有些嘆息地說道:“若我能救他自然是再好不過，可若是我失敗了，還請域主……節哀。”

“我會的。”

姜蘞看著手里的珠子，眼神慢慢堅定起來，淺滄說得沒錯，她生來便為神，擁有無上神法。可她終究又不是無所不能的神，所謂蕓蕓眾生，她也只是眾生中的一人罷了。

十二根鐵鎖似從懸崖峭壁中生長出來，將巨大的黑龍束縛在半空之中，腳下是凄切寒潭，頭頂是聳天危崖。姜蘞凌空站在龍首前，兩手翻飛間，定魂珠發出幽幽寒光，沉寂萬年的一魂一魄被姜蘞喚醒，兩縷青煙在姜蘞手中縈繞。

姜蘞微閉的眼突然睜開，她兩手成掌，剎那間日月無光。龍須隨著越來越大的風不住地抖動，懸崖上掉落了山石，淺滄急忙想要撐起結界。

姜蘞卻仿佛能夠猜到淺滄的想法，連忙喊道:“不要設結界，你的結界會困住他的魂魄。”

篆骨眼疾手快地拽住了淺滄，她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姜蘞，勸道:“不要沖動，不會有事的。”

“我……”淺滄動了動嘴唇，看著凌空而立的姜蘞，她的額頭上冒著細密的汗，可是手上的動作仍舊不敢停下來。

許久，一道龍嘯驚天動地。

淺滄激動地望著那黑龍，以為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就要回來了，卻不想，那黑龍竟在她面前一點點消散成齏粉。

姜蘞狼狽落地，還沒來得及說話便吐了一口血，她自嘲地笑道:“萬年前的魂魄早該煙消云散了，我還是太勉強。”

“那……那他呢？就算他沒有活過來，可他的肉身……”淺滄幾乎有些語無倫次起來。

姜蘞被篆骨扶著，好不容易才壓下了喉間的腥甜，道:“他的魂魄飄零了數萬年，如果沒有引子，即便我耗盡心神也無法送他入輪回。而他的肉身，就是最好的引子。”

“那他現在……”淺滄看著空無一物的虛空，那十二道鐵鎖皆隨他化為了齏粉。

“大概已經入輪回了。”姜蘞說道，攤開手，手里卻靜靜躺著一枚黑龍鱗，正泛著清冷的光，一如他那高傲的主人，“可惜他只有一魂一魄，即便勉強的入了輪回，來世，多半也是個癡傻之人，不知道要經過幾世的修補，才能將他的魂魄養回來。”

淺滄接過龍鱗，放在手中溫柔地撫摸著，而她的語氣已經放松下來，總算，迎來了希望。

“多謝你，姜蘞。”

良久，淺滄又道:“原本我不該多言的，可是姜蘞，你可知道，你走的這條路，是永遠也無法回頭的。”

姜蘞疑惑半晌，她不過是想要尋得落神洲的下落，為什么淺滄的話語卻有種萬般無奈之感？

淺滄見姜蘞不明所以，便又搖了搖頭，笑道:“罷了，你要找的人就在海宮外等你，你且隨他去吧，我心愿已了，也該離開溟海，去尋他的來世了。”

淺滄說罷便如青煙般消散離去，崖上落下的石子正落進寒潭里，沉悶的落水聲在幽幽的峽谷里緩緩傳開。

篆骨皺著眉，語氣頗有些在意，“姜蘞，我總覺得淺滄似乎還有什么事情沒告訴我們。”

姜蘞若有所思地點頭，“或許吧，我們先出去。”

兩人按著原路返回，果兒卻從姜蘞懷里鉆出來，睜著綠豆般的眼睛問姜蘞道:“主子，輪回是什么啊？輪回以后那頭龍就不會死了嗎？”

“輪回……輪回對每個人的意義都是不一樣的。”姜蘞伸出手將果子提溜出來，將她放在手心里，道，“對于淺滄來說，那頭龍的輪回就是新生。”

果兒聽得似懂非懂，眼睛瞥到墻壁上的景象，她像是發現了什么有趣的東西一般，對姜蘞道:“主子你快看，那是鳳凰嗎？好威風啊！”

姜蘞順著果兒的目光看過去，夜明珠幽幽光輝的映照下，一只翱翔于九天之上的鳳凰正睥睨天下，歷經時光的磋磨，那鳳凰卻仍像是要飛下來似的。

篆骨也湊了過來，仔仔細細地瞧了一遍，半打趣道:“果真是只鳳凰，想來這也該是我的祖宗了吧？”“你怎么會認識鳳凰？”然而姜蘞的注意力卻不在那墻壁之上，按說，果兒成精不久，應該是無緣得見那鳳凰神鳥的，再說了，鳳凰早已經消失了數十萬年，果兒便更加不可能見過，可是她怎么會一眼就看出來了？

“啊？這個……”果兒有一瞬間的躊躇，她咬著手指頭，嘟囔道，“我也不知道啊，就是覺得特別熟悉。”

“姜蘞，你也別為難她了，也許她是在落神洲消失的時候見過鸞鳳的身影，又漂泊那么久，聽人說起也不無可能。”篆骨察覺到姜蘞的不對勁，也許是姜蘞聽聞了落神洲發生異樣的時候天上出現了鸞鳳的身影，便將落神洲的消失與鸞鳳聯系起來了，可是這不是無稽之談嗎？

“對啊對啊，我聽那個兇兇的老板說起過的，說什么鸞鳳現世，但是我在落神洲就只看到過兩只大鳥，其中一只和墻上這只很像，所以我就……就瞎猜的嘛。”

姜蘞扯了扯嘴角，心里莫名其妙有些不快，興許真的是她太心急了，果兒同她一樣沒有親眼見過真正的鸞鳳，可是她卻知道鸞鳳長相，那么果兒猜出那墻上的是鳳凰，又能說明什么呢？

沒再過多的計較，姜蘞嘆了一口氣將果兒放在肩上，總該去找那個人了，既然淺滄說他有用，那便該好好見見。

只是姜蘞和篆骨誰也沒發現，果兒坐在姜蘞的肩上，扭頭卻盯著墻上的鳳凰出神，知道兩人一果走遠了，果兒的眼里也再沒有那惟妙惟肖的鳳凰了。

如果你愿意再多等我一會兒……那該多好……

可是直到出了海宮，除卻海宮外的侍衛，兩人一果也并沒有發現其他人。

篆骨打了個哈欠，道:“這淺滄莫不是在誆我們，這里哪有什么人？”

“不會的，我們再等一等。”姜蘞道，她雖然不清楚淺滄的為人，但是淺滄畢竟是一方海域的域主，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騙他們。

篆骨撇嘴，也懶得去多想了，其實她也知道，淺滄是上古遺民，在她的骨子里，終究還刻著傲骨，欺騙后輩這樣的事她是不齒的。

滄海里是沒有風的，可是海波動蕩中，姜蘞衣袍紛飛，烏發如墨，仿佛凌風而起一般，潑下永不蒼老的水墨丹青。

“姜姑娘。”忽然聽得一人的聲音，溫潤如泉水潺潺而行，且行且歌。

姜蘞轉身，海宮外突然出現了一個修長身影，姜蘞一生見過百千神仙，或是睥睨眾生，或是清高孤傲，卻從未有一人，如眼前人一般的恍若煙火人間。

姜蘞不知到底該如何形容，因為她知道，眼前的這人絕非神族，卻偏偏又那樣悲憫，剎那間仿佛高不可攀，而眉眼里又一片溫良，一如清秋人間的無雙少年。

“你是？”姜蘞確定自己不認識眼前這人。

男子拱手，手中執著一把折扇，他笑道:“在下亓殊，恭候姜姑娘多時。”

“亓殊？你就是淺滄說的那個比還有用的人？”篆骨咋咋呼呼道，她看著亓殊，眼里寫滿了懷疑。

不怪篆骨有疑慮，而是亓殊怎么看也只像是個翩翩公子，又怎能與知天下事的明鏡相提并論？

亓殊卻依舊言笑晏晏，道:“在下不才，碰巧知道姜姑娘想問的事罷了。”

姜蘞心覺奇怪，問道:“我什么也沒說，你又如何知道我想問的是什么事？”

亓殊道:“若是不知，在下何必來這一趟？姜姑娘所思所想，不過是落神洲的下落，在下說的可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