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猶豫著要不要過去，萬一我會錯意了怎么辦，況且就算過去我也聽不懂納西語。雷子叫了我一聲，我決定還是不過去了，跟上了雷子他們。

來到屋外，和藍就用納西語和大東巴兒子說了做儀式的事，時間定在了明天。雷子示意了收老貨的事，于是和藍用納西語幫問。大東巴兒子先是狐疑的打量了我們一陣，又通過和藍翻譯問了諸如我們是什么來路，收去做什么之類的問題，雷子一一解答并讓和藍幫忙翻譯。最后他嘆了口氣，表示他是愿意把那些多余的、老舊的經書、卷軸畫、法具之類的東西賣給我們，可是老爺子絕對不肯，他也沒辦法。

雷子又軟磨硬泡了好久，最后大東巴兒子答應去和大東巴談談。雷子還想得寸進尺去物色老東西，我見對方臉色都開始有些變了，就趕緊拉著雷子走了。

我對雷子說：“你那么急干嘛，人家真不賣你看了又有什么用？”

雷子說：“你是不知道，那大東巴家里肯定有不少好東西，先看明白了，要是他真不賣，等咱們走的時候就來個順手牽……”

我趕緊碰了他一下，示意他別說，當心給和藍聽見。

雷子憤憤不平的嘀咕，埋汰黃豆眼屁大點用都沒有，一路上一驚一乍的拖后腿，真正到用他的時候就歇菜了，還得給他又是占卜又是做儀式，東巴做儀式也不是無償的，指不定又要給多少，這還沒營業就先折本。

老李頭笑了兩聲，說回頭好好教訓這臭小子。

接下來就是挨家挨戶的問，不過還是有側重點的，像村里的另外兩戶東巴、老樂師、桑尼就重點詢問，軟磨硬泡。再次踏入老桑尼的家，他不再有奇怪的舉動，也沒跟我說什么，倒是他家里的確有不少東西，各種占卜用具，以及老舊的保護神卷軸畫，起初不愿意出賣，在雷子他們一番花言巧語之下，最終還是同意了。

一天下來，收了不少東西，最讓我驚嘆的是竟然收到了一件古時納西武士的盔甲！花了兩千元從一戶極度貧困的人家收的。這類盔甲我以前只在書上看過圖片，是上世紀美籍奧地利人洛克收藏的一件。我知道它的價格遠不止兩千。

讓雷子感嘆的是據說老樂師那兒有把祖傳的蘇古篤，但是他壓根不給我們看，更別提賣了。說干脆走的時候也一塊順走。

將近傍晚的時候，消失了一天的明叔和大墩仔才現身，兩個人神色慌張，滿臉痘大的汗珠，不知干什么去了。本來也不是一路的，大家也都沒問，但絕對不是去做什么好事。對這兩人我始終留著個心眼，千里迢迢帶著槍械跑到偏遠的山村里來，這一整天又都不在村里，誰知道在做些什么。

晚上雷子在屋里清點物件，他當真給和藍算了提成，和藍拿了錢向屋外走去。我瞅準機會問她：“為什么村里的人都躲著你？”

在路上見了面躲開也就算了，挨家挨戶收老貨的時候，人們一瞧見和藍，幾乎都要反手關門，還是雷子他們直接上去把門頂住，才有機會說接下來的話。

和藍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才淡淡的說了句：“他們說我養‘搓撲’。”

說完就轉身走了出去。

雷子湊過來問：“‘搓撲’是啥意思？”

我告訴他：“搓撲鬼據說是像貓的一種鬼，又叫做貓鬼，類似于‘養蠱’，人一旦被它咬到就會潰爛致死，在塔城和壩區一帶都有關于搓撲鬼的信仰，人們都怕養搓撲戶。”

雷子一臉晦氣：“合著咱們是到了草鬼婆的家里了！我說這里的人怎么都這么怕她，小王，你說她當真養那什么搓撲不？”

我說：“這可說不準，她不是也沒否認嗎，不過在這也沒見到貓什么的，就算真的養，估計也沒害咱們的意思，我們行事客氣點，別把人得罪了就是。”

雷子直說晦氣，又開始埋汰黃豆眼，說如果不是黃豆眼這么不經事暈死了，不然也不用求這草鬼婆辦事。

整理好收來的老東西，雷子倒頭就睡，我拿出紙筆做記錄，把今天的見聞記了下來，連帶和藍跟搓撲鬼的事。記完后，才到床邊一腳把霸占了整張床的雷子踹到一邊，躺了上去。

第二天進行爭古哦世，儀式在離村子稍遠的山上舉行，大東巴兒子布置祭場，先是插了一圈木牌，包括五個署木牌，繪上五方的署；五個“賠償木牌”，上面繪上賠償給署的諸種動物；一塊插在中間“贖魂”木牌；還有三塊未繪畫的木牌搭成的一個“署門”，病人的魂要從這門中贖出來。把五個面偶和一條蛇、一只青蛙、一個小面餅，分別放在署木牌前。木牌圈內撒上青松針，插上五色旗，放一碗內放綠柏枝、花等的牛羊奶，這是“署之藥”。把五根竹枝、五根“開貝”樹枝、五根白楊枝分別插在五方署的木牌前。

又另外插了一塊繪著風鬼“答勒瓦薩命”的木牌，在周圍撒上青松針，放上供食，點上柏香，插上一面白紙旗。

然后又插了一圈代表“毒鬼爭鬼”的木牌，繪著五方的鬼，把一塊繪著天的“毒鬼爭鬼”、地的“吐鬼孟鬼”的木牌插在中間。朝著東巴的木牌前面插了一副打鬼竹杈，豎一塊“董魯”石，“董魯”前插一面白紙旗，每塊木牌前各放一個面偶，木牌圈內放了一盤瓜子核桃，供水酒茶水，燒柏香。

在毒鬼爭鬼的木牌內，還有用白楊木做成的一棵“爭鬼之樹”，上面掛著拴在竹竿上的小木架；“爭鬼樹”前用一根頂上開叉的白楊木頂住一個雞蛋，稱為“頂災木”；“爭鬼樹”前還插著三根白楊木，刻劃著五官四肢，象征三個邪惡的武士。東巴把摻鹽的面團分別貼在這三個白楊木偶的嘴上，意為喂飯。

儀式中還有一塊兇星“饒”的木牌，上面的“饒”生九頭，尾拽一把火。

大東巴兒子沒有換袍子，穿著便服，只掛了念珠，布置祭場后就開始念經用各種祭物祭署。

我仔細觀察，在心里默記。雷子對這神神叨叨的事不感興趣，在一旁轉悠，他突然走過來拍了拍我：“看，是他們倆。”

我順著雷子指的方向看去，山腳的樹林里赫然是兩個半是熟悉半是陌生的身影——明叔和大墩仔，這兩人行蹤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林里干什么。

“我們跟上去看看。”雷子提議。

明叔和大墩仔穿梭在山林中，我和雷子悄悄跟在他們身后，這兩人沒有固定的方向，漫無目的的在林中走著，明叔手里端著個羅盤一樣的東西，邊看邊走，走走停停，似乎在確定方位。

雷子低聲說：“這孫子該不會是挖墳掘墓的吧。”

我回答說：“不會，一來他們沒帶什么裝備，二來你看他手里的那個羅盤，盤面是巴格圖。”

“巴格圖？你是說青蛙五行圖？這么遠的距離你也看得見。”雷子說。

青蛙五行圖是納西族的八卦圖，和常見的伏羲八卦圖最大的不同在于，圖中心陰陽魚的位置是一只腹部穿著箭的青蛙，然后根據上北下南左西右東順時針方向分布著十二生肖，還有五行加陰陽，分為水陽、水陰、木陽、木陰、火陽、火陰、鐵陽、鐵陰，中心青蛙的上端蛙尾是土陽，下端蛙頭為土陰。

雷子仔細看了看，說：“好像還真是，這玩意要怎么用？”

我說：“巴格圖的狗位對應漢八卦的乾位、西北隅；北方為坎位、正北方；牛位為艮位、東北隅；東方……”

“行行行，你別說了，我一句也聽不懂。”雷子把我打斷。

我也只是略懂一些理論，要說使用還真搞不明白。明叔端著面巴格圖究竟在找什么？

我們跟著兩人在林子里轉悠，兩人前行的速度很慢，雷子有些耐不住，哈著氣打發時間，瞎望著周圍綠油油的群山。兩人像是有了什么發現，加快腳步朝某個方向走去，我趕緊拍了拍雷子，雷子一個邁步，“嘎吧”一聲樹枝斷裂的聲響從腳下響起，我當即一把將雷子按下，躲到樹叢后，幾乎是同時，明叔的聲音響起：“誰！”

他們帶著槍支，如果發現自己的行跡暴露，指不定把我倆辦了滅口。

我們屏住氣，一動不敢動，明叔顯然很警惕，朝著我倆的方向走來，一手摸向衣服里，要掏槍。

“喵嗚——”一個凄厲的貓叫聲忽然從身后乍響，我給嚇了一跳，雷子也是渾身一抖，險些叫出聲來，我一把捂住他的嘴。

一只黑貓從我們身后跳了出去，這貓的長相就跟它的聲音一樣嚇人，瘦骨嶙峋，腦袋很尖，兩只耳朵短小尖細，它背對著我們，看不見面容，估計更嚇人。

明叔和大墩仔面色驟然一變，槍也不拿了，慌慌張張的轉身就跑，消失在了樹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