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襄陽書生
- 執筆天下
- 木仁
- 3297字
- 2020-08-13 16:39:39
柳襄陽回過神來,原來自己還在日月國鄂州城將軍府的練武場,對手空鏡故作鎮定,實則心里早就躁動不安,柳襄陽能感覺得到。而主棋人韓笑則是也看見了空鏡的破綻,但是卻不敢看自己,難道是怕自己被他攪亂心神輸棋?
柳襄陽一笑,韓笑可是差些火候,這個年輕人不能吃苦歷練,過于急功冒進,未嘗不是一件憾事。
柳襄陽看向練武場,密密麻麻的日月國百姓,不知道何時,忘記了是誰,給自己一個“棋圣”的名號,幾乎聞名天下十二州,而這些人有一半都是沖著自己來的。當年那個老道士誠不欺我。
倘若自己當年拒絕了他,即便第四次趕考落榜,憑自己的才學也能做一個教書先生,或許在襄陽城可以度過自己的余生。
但是,自己倒了如今年紀,回想前生,可會甘心嗎?
“不會”
柳襄陽面前出現了一個書生,與自己對弈。來自襄陽城的書生,很年輕,面帶笑容,回答了柳襄陽的問題。
“為何?”
“商人重利,士子愛名。說到底,你骨子里還是個讀書人。”書生說完,將棋子放回棋盤上,就不見了。
柳襄陽再往遠望去,他看見了在屋頂上的文天安。
不錯,就是這小子,害自己成名后唯一一次輸棋,輸棋之后,一直跟著自己的棋童也死了。雖然他覺得那孩子像個神仙,跟了自己這么多年,絲毫未變,他曾經問過圣手佛陀,圣手佛陀說這個世界上確實有一種人面容不會衰老,但那是一種病,他體內的內臟依舊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老去,柳襄陽想那個棋童也許活得年頭比自己都長吧。
文天安,害自己輸棋的人,他說自己只是個儒生,好讀書罷了。
“有個人告訴我說,儒家士子氣運,要厚積薄發。”柳襄陽想起了在城外文天安說的話。
自己成名多年來,科舉舞弊沒有絲毫改變,導致那個有才華叫文天安的年輕人也落榜了。自己這些年來,以出世人自居,除了宣揚棋道,沒有為天下做過半分有用的事。依舊有士子未能登榜而放棄讀書,依舊有貧寒人家吃不上飯,依舊有平民百姓受貪官污吏的壓迫。
想到這里,柳襄陽拿起了白子。
“讓我為士子的厚積薄發,填一份力吧。”
落子。
韓笑瞇起眼睛看了半天這顆白子落位,然后睜大眼睛看向柳襄陽,再看看棋盤。
這是,自毀大龍嗎?
空鏡沒有繼續落子,出聲道:“這是...”
“我認輸,天下棋局是你贏了,空鏡大師。”柳襄陽棄子,認輸,走下高臺,百姓自動為其讓開一條道路。
柳襄陽低著頭,緩緩的離開了練武場。
文天安一屁股坐在屋頂上,他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兩條大龍纏斗多時,眼看著黑龍露出破綻,白龍卻咬了自己一口。他目送柳襄陽自人群中走過,才發現沒了那個棋童,柳襄陽竟然是有些略顯孤獨。
韓笑才反應過來,起身,宣布空鏡大師勝利,從此天下棋局落下帷幕,空鏡大師以三局兩勝的方式贏了棋圣柳襄陽。
空鏡大師起身,雙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文天安躺在屋頂上,眼神復雜的望著天空:“我念書的時候,背不下書本,卻能背棋譜,因為我喜歡對弈,更是崇拜那個出世的棋圣。他是儒家士子出身,卻通讀百家學說。我當時覺得,這輩子能與他一樣,哪怕一天,也就足夠了。”
紅姑娘認真的聽文天安講話,說:“你別難過,他還是棋圣。”
“柳襄陽自成名起,未嘗一敗,在他心里,自己已經不是了。”文天安把袖子蒙在臉上,怕眼淚流出來。
“那在你心里他還是嗎?”
“當然是,他沒有敗給空鏡,只是敗給了自己。”
紅姑娘真是第一次見到一個大男人為了另一個男人哭泣,委實不知道該怎么辦,去拉動那只蒙住眼睛的胳膊,卻死活拉不動,嘆了口氣,只能默默的守在一旁。
不知道過了多久,紅姑娘試探著叫到:“文天安?”
“不用開導我了,我一會兒就好了。”
“我沒想開導你,只是我們是不是應該換個地方?”
“不換,人那么多,看到我眼睛腫著的多不好。”
“可是人都走了,咱倆還在將軍府屋頂上呆著,一會兒咱們就出不去了。”
文天安急忙起身看看四周,果然隨著棋局的結束人群也去的七七八八,只有幾個看家護院的在打掃,委實他們所在的屋頂太高了些,竟然沒有人注意到兩個人。文天安也明白再在這里待下去絕對討不了好,打算抓緊離開,卻見紅姑娘將食指豎在嘴中間擺出一個禁聲的姿勢,趴下身體,輕輕揭開房梁上的一片瓦。
文天安也跟著蹲下來,看見了剛剛主棋的韓笑坐在屋里,在他不遠處有一個貌美女子。
“真是搞不懂柳襄陽的意思,他不是最好名之人嗎?大好局勢生生擺出了臭棋。”韓笑說道。
“他的輸贏,很重要嗎?”女子話音響起,透著一股涼氣。
“不重要,不耽誤我們大事。”韓笑喝了一口茶,有條不紊的說道:“第一,火速戒嚴全城,不能放出一人出城。第二,貼出告示,就說將軍府今天被盜,要百姓配合搜家。第三,此刻天色已經黑了下來,找到慕容皇帝時放火為號,以滅火為由驅散周圍百姓,我親自去接駕。”
“不直接殺了或者請回將軍府嗎?”
“不了,他身邊的邵羅剎沒那么好對付,我去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沒準他直接就把皇位給我了呢。”
韓笑說了個冷笑話,但是女子連冷笑都懶得理他,屋頂上卻傳來了冷笑。
“什么人!”女子冷眼向屋頂上看去,發現了一個洞口外兩個眼睛。
紅姑娘說:“我去大哥,人家說這么重要的事不是和咱們嘮嗑,你冷笑什么?”
文天安也慌了說道:“我這不是第一次偷聽嗎?沒有經驗,委實覺得那個韓笑什么九泉太狂妄了些,現在怎么辦?”
紅姑娘拉起衣領蒙住臉說:“還能怎么辦?跑路啊,小心別讓人看見你的臉。”
文天安說道:“你一看就是慣犯,蒙臉倒是方便,我怎么蒙臉?”
紅姑娘恨其不爭,跺了跺腳,轉過身去逃出一塊手帕扔給他。文天安勉強的蒙住臉,聞到一股香氣說道:“這是你裝香囊用的?平時怎么不見你用啊。”
紅姑娘惱怒的說:“閉嘴!少問!”
此時,兩個人都感覺到一股子劍氣自下而上襲來,慌忙躲開,見剛才的女子手持寶劍刺破了屋頂,劍勢不減直指文天安。文天安瞇了瞇眼睛,攥緊拳頭,夾雜著一聲虎嘯就迎了上去,劍勢和拳風狠狠的碰撞了一次,兩相彈開。那道劍氣著實生猛,文天安被震退了了多步才停下。
女子驚詫道:“伏虎拳,龍虎山的道士?”
紅姑娘一拍額頭,說道:“完了,這回她以為我們是龍虎山的人,你和龍虎山的梁子算是結下了。以后記得繞遠點走。”
“我有什么辦法,我就會龍虎山的功夫。”文天安自己也委屈。
“所以說叫你跑啊,運天行決!”紅姑娘幾個起落就甩開了后面,文天安有模有樣的跟上說:“姑奶奶,這個輕功不是也很出名嗎?”
“放心,她猜不到。”
女子正是上官燕,她被打退之后起身追了幾步卻發現對方逃跑的輕功比自己快,于是只得放棄。
韓笑坐在屋里面無表情:“第四,找到那兩個人,格殺勿論。”
柳襄陽回到城南客棧,這家客棧的規模較小,這幾年他以清貧自居,明明有很多有錢人愿意無償的養活他,他卻拒之不收。柳襄陽此刻也嘲諷起自己,倘若收了日子一定會過的好一些。只是如果收了就不是那個為名可以賣命的柳襄陽了。
房門被人敲響,柳襄陽打開門,看見一個尼姑站在門前。他愣了半響,才想起自己認得此人,急忙拱手道:“見過空花大師。”
“阿彌陀佛,棋圣,貧僧打擾了。”
“哪里的話,快屋里請,童兒,上...”柳襄陽又是一僵,苦笑道:“讓大師見笑了,我親自為大師上茶。”
空花也是一笑,沒有戳破,禮貌的坐在座位上看著柳襄陽把茶沏好,說了一個“請”字,才開口說話:“我此番前來,是有事的。”
“哦?大師可是為了棋局的事?”柳襄陽問。
“那是其一,既然提出來了,你能不能給我說一說為何在最后關頭放棄了棋局?”
“大師,讓您失望了,柳某實在是技不如人,不是故意輸掉的。”
空花低眉笑道:“你可是為了讓佛家氣運再漲,儒家士子的氣運厚積薄發?”
柳襄陽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沒有說話。
“我不是來說教的,只是想為當年落榜的事,遲來的說句抱歉,否則你也不會入袁天風的棋局。”
“袁天風?原來是他。”柳襄陽釋然:“大師嚴重了,當年落榜之時你并不在長陵,關你何事?”
“說到底,是隋遇的錯,如果不是他頂撞呂仁,天下學子也不會被壓得這般慘。”
“那你是替少柱國道歉?”柳襄陽笑道:“大師是出家人,算算也有十幾年了,還放不下么?”
空花大師起身,手里掰著佛珠說:“你今日把什么都放下了,我不如你。”說完,深行一禮。
柳襄陽亦深行一禮,說:“有大師送行,柳某不枉了。”
柳襄陽送走空花大師,端起了點燃的燭臺。
袁大家,做你的棋子,也不枉此生了。
還有你,襄陽書生,來生要好好讀書,不要連個科舉都考不上。
他將燭臺輕拋在了床上,火苗串起。柳襄陽笑笑,坦然的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