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八話還沒說完，蔣國祥把頭一歪，再一次昏了過去。老八見天色已晚四下無人，于是把處在昏迷之中的蔣國祥拖到教學樓門口的大樹下面，又跑到蔣國祥家里喊來了他的父母，這才算是安全的把蔣國祥送回了家。

這周的后面幾天，蔣國祥始終都在家里養傷，再沒有去上學。雖然李二姑和蔣國祥那換頭手術后遺癥間歇性發作的父親試著商量了一下，但是最后還是沒有帶蔣國祥去醫院治傷。

原因有三個，第一，自從換頭手術以后，蔣國祥的父親再沒有外出打工，這段時間以來，一直都在花著家里的老底，哪里還有多余的錢帶蔣國祥去看病呢？第二，小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身體的復原能力比成年人要強的多，根本不用去看病。第三，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倘若蔣國祥真的被人打死了，再生一個不就完了么？雖說生孩子也要花錢，但是那個屬于細水長流，有口飯吃就能活著，但是這治病花錢可是大筆支出啊！

蔣國祥也是爭氣，這些天他躺在床上，感覺疼了就咬自己的胳膊扛著，感覺渴了就喝涼水解渴忍著，雖說一日三餐沒少了他的，但是他也并沒有因為自己是傷員而得到什么特殊的照顧。

直到周六早上，蔣國祥一覺醒來，才感覺自己狀態好了許多。蔣國祥試著下地活動了一下筋骨，他感覺到自己雖然渾身上下還是說不出的疼痛，但是至少胳膊腿都還能動。他確認了自己的身體沒有出現骨折的情況，這才稍微感到有些安心。

蔣國祥之所以咬著牙爬起來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他和劉志鑫鄭小卯兩個人約好了周日要在春游地點打上一架，所以他需要提前準備準備。

有史以來第一次，蔣國祥主動去找了老八。老八的家人也頗感意外，沒想到自己家孩子在學校混成那副鳥樣，竟然還交到了朋友，自然也是熱烈歡迎。老八的父母不僅主動留蔣國祥在家吃飯，而且還特意準備了很多大魚大肉伺候著。許久沒吃過好東西的蔣國祥自然是甩開腮幫子狼吞虎咽起來，多年以后蔣國祥回憶起來他這次挨打的經歷，也一直在感慨，說不定就是當年在老八家里吃的這頓飯才讓他恢復了元氣。

雖然老八一直拿蔣國祥當朋友，也很歡迎蔣國祥的來訪，但是在老八心里卻又是矛盾的，因為他恨不得蔣國祥能在家里再多躺幾天，至少熬過了這周日再說，這樣就不用去赴那場荒唐的打架之約了。可是蔣國祥不這么想，雖然蔣國祥孤身一人勢單力薄，但是他總覺得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他認為自己一定要赴約才行。

酒足飯飽之后，等到老八的父母離開了房間，老八才特意壓低了聲音奉勸蔣國祥說：“國祥啊，我知道你今天為什么來，肯定還是在琢磨和劉志鑫鄭小卯他們打架的事呢，對吧？”

蔣國祥捂著肚子打了個飽嗝，一言不發，點了點頭。

老八嘆了口氣說：“唉，這事就這么過去吧，行嗎？就算是你明天非得去，咱也打不過他們啊！”

蔣國祥堅決的搖了搖頭，搖頭的時候他還是感覺到一陣眩暈。所以他稍微緩了一會兒，才開口說：“不行！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咱們明天不去，周一咋辦？還咋去學校？”

老八何嘗不知道周一會更難熬，但是那也比在周末暴尸荒野要強的多，所以老八回答說：“還能咋辦？但是起碼學校還有老師同學，他們就算是打咱們，還能把咱們怎么地？總不能弄死咱們吧？這總比你去那荒山野嶺的被人打一頓強吧！”

蔣國祥一聽老八還在打退堂鼓，登時急了，他一拍自己的大腿，感覺到自己的大腿又傳來一陣疼痛。所以他拍過大腿以后，又緩了好一陣子才開口說：“老八你咋這樣？！你就說你去不去吧明天！”

“不去！”

“你不去我去！”

蔣國祥和老八你一言我一語，說到最后氣氛徹底僵住了。

這時房門外面，老八的母親把話接了過來：“你們是好伙伴好朋友，不要吵嘴啊，明天你們要去哪兒？”

雖說老八的父母對于家里來了同學這件事情很高興，但是同樣他們也覺得這件事情很蹊蹺。所以雖然離開了屋子，最終還是放心不下，兩個人又跑到窗根底下偷聽起他們的談話來了。

前面幾句話，蔣國祥和老八說話的聲音比較小，所以老八的父母根本沒有聽到。但是后面兩個人越說越激動，聲音也越來越大，“明天去不去，你不去我去”這幾句倒是被門外偷聽的兩口子聽的清清楚楚。

老八的母親聽到屋子里動靜不對，生怕兩個人在屋子里吵起來，更擔心自己的兒子吃虧挨打，所以趕緊掀開簾子走了進來，把蔣國祥最后一句話接了過來。

蔣國祥瞅了老八的母親幾眼，又打了個飽嗝，沒有回答。老八的母親在屋子里環視了一圈，確認了老八沒有挨打，才放心下來，替老八開口說道：“聽阿姨的話，明天你們兩個人哪兒也別去了，成嗎？明天天氣預報的可是有中到大雨啊，你要是還想出來玩，實在不行你就還來我們家里，兩個人在家里玩行嗎？”

老八聽到他母親一直在打岔，不耐煩的站起身來，把自己母親又推出了門外。這一次老八把屋子的門關的嚴嚴實實，才轉身又回到蔣國祥面前，壓低聲音說：“國祥，我真是為你好，咱退一步說，明天即便你真的去了，他們叫來十幾二十個人，你打算怎么辦？怎么贏他們？”

蔣國祥回答不上來。在他的想象中，自己明天會像個大俠客一樣，到了現場放招收招，一套拳法掌法胡亂打出來，就能打的對方落花流水落荒而逃。

但是那畢竟只是自己的妄想，根本不可能實現。具體用什么方法取勝，他從來沒想過。對方叫人，蔣國祥也叫人？叫誰？叫他那換頭手術后遺癥間歇發作的爹？到了現場真發起瘋來，他爹豈不是連自己都打?那叫他爺爺？這不是把老頭兒往棺材里送嗎？六十多歲的老頭能打的過十幾二十個大小伙子嗎？除了自己家親戚，那還能叫誰？之前班里的朋友在春游事件以后全都不理他了，他想來想去，只有老八，要不然他也不會跑到老八家里來。

老八見到蔣國祥木訥發呆的樣子，又嘆了口氣說：“唉，國祥啊，要是論抗擊打的能力和經驗，我肯定是比你豐富啊，我這幾年挨了多少打你知道嗎？那劉志鑫和鄭小卯兩個人什么水平我比你清楚啊，你這舊傷未愈，假如明天去了又添新傷，恐怕最少也要落下個終身殘疾！再說了，那鄭小卯心狠手辣，在學校打你那天就差點拿石頭把你腦漿子砸出來，要不是我交出壓歲錢，你的命早就沒了啊！”

蔣國祥聽完了老八的話以后，忽然產生了一種奇怪的錯覺。他潛意識里覺得，自從他和老八搭上話以后，似乎冥冥之中老八說的一切全都是對的。老八對他父親換頭手術的判斷是對的，對打架的形式判斷也是對的。可是不知道為什么，雖然老八說的很可能是對的，但是蔣國祥就是無法接受。

老八見蔣國祥沒有反應，不知道他是聽進去了還是又在發倔，繼續勸蔣國祥說：“這幾天你沒去上學，可是我去了啊，你不知道我知道，這些天劉志鑫和鄭小卯兩個人一直在不停的招兵買馬，少說也聯絡了二三十人。咱們真的沒這個實力和人家拼命啊！”

蔣國祥自知說不過老八，索性放棄了抵抗。他一把推開老八，站起身來，又甩下了一句“你不去我去！”，頭也不回的離開了老八家里。

回到家里，蔣國祥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卻怎么也想不出對策來。現實是客觀存在的，打不過就是打不過，天時地利人和，所有的優勢都在劉志鑫和鄭小卯那一邊。不是想不出對策，是根本不可能有對策。唯一的對策就是他到了現場就給人家跪下，讓人家好好羞辱自己一番然后一輩子都承認自己是個懦夫。

但是蔣國祥不愿意那么干。這天夜里，伴隨著李二姑一聲聲的“噢~用力”，蔣國祥忽然想開了。這樣的生活算什么？如果一直懦弱下去，到底能有什么希望？算了，不想了，干脆明天自己單槍匹馬殺到現場，跟他們拼了，拉上一個夠本兒，拉上兩個賺一個。

午夜時分，天空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蔣國祥聽著雨滴打在房瓦上的聲音，躺在床上一直睜著眼睛捱到了天亮。9點剛過，雨倏然變大了，瘦弱不堪的蔣國祥拖著自己渾身是傷的身體，毅然決然把院子大門的頂門閂抱在懷里，眼神決絕步伐堅定的走進了瓢潑的大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