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兩桌人相安無事，忽然那個鹿大人猛然拍了一下桌子，還提高了聲音，顯然是氣急了。

云大人連忙安撫他，還警惕的看了李秉一眼。李秉也低頭下去，佯裝跟安子聊天，反而更專注于聽兩人的聲音。

“你說，云大使是不是真的老糊涂了。我?guī)兹涨跋蛩M(jìn)言，料定綠林人士進(jìn)攻吐蕃密宗，吐蕃軍隊(duì)必定撤防以穩(wěn)固局勢。此時(shí)原本由吐蕃駐守的古浪縣必定防御微薄，我們早可以一舉拿下。而古浪又是沙洲要沖，拿下古浪，整個沙洲四縣，皆可一一圖之?！?

鹿大人喝了一口悶酒，又道：“都是小人進(jìn)讒，貽誤戰(zhàn)機(jī)。昨夜剛剛得到的消息，昨夜朝廷‘甘州’的軍隊(duì)已經(jīng)突襲古浪，并且占領(lǐng)了沙洲的三縣，剩下的一縣雖還未攻下，也幾乎是探囊取物了。”

“咚”鹿大人說話間，抑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對著桌面猛捶一拳。云大人連忙給鹿大人揉揉：“別氣了，別氣了。都是小人進(jìn)讒，錯不在你。”

鹿大人也不管這些，自顧自的抱怨到：“這都不算，昨夜我料定定州軍奇襲三個縣城，定州主城必定空虛，主張舍棄古浪，轉(zhuǎn)而攻打定州?？赡悴履愕趺凑f？！他居然說定州拿下，便等同于向朝廷直接宣戰(zhàn)，現(xiàn)在我們糧草未穩(wěn)，不是時(shí)候。天哪，糧草未穩(wěn)？可笑！即便我們拿下定州，大唐四面楚歌，難道還有兵力來攻打我們？”

又是一口悶酒灌下：“以前我們還可以在吐蕃大唐之間求得生存。可眼下，定州軍馬上要全部占領(lǐng)沙洲，再加上背后的河州。我們武威郡，已經(jīng)被這三洲包圍了。不用兩年，朝廷養(yǎng)精蓄銳，我們就變成了甕中之鱉?！?

說到這，鹿大人似乎看到了幾年后的結(jié)局，居然有了一絲哭腔：“真是糊涂啊，糊涂??！一步走錯，追悔莫及！我找你父帥說明利害，你父帥不但不聽，還說我危言聳聽，將我趕了出來?？尚?！可笑！”

云大人連忙安慰：“沒事的，沒事的。父帥只是一時(shí)沒想明白。等過幾天，父帥想明白的，他還會和以前一樣，接你回去的。鹿哥哥，不要擔(dān)心！”

鹿大人輕嘆一聲：“這次不一樣了。以前走錯一步，我們還有機(jī)會彌補(bǔ)。這次，哎~！大勢已去！你父帥再接我回去，也于事無補(bǔ)了！”

李秉聽到這里，略覺得驚喜。如果當(dāng)真如這個人所說，朝廷又去了一個心腹大患，真是好事。

原本兩人已經(jīng)吃完了，安子準(zhǔn)備離開，可李秉卻不著急，想繼續(xù)聽下去，看看能不能聽到什么機(jī)要。

“咚咚咚咚！”忽然就樓外，響亮的鑼鼓嗩吶聲音蓋過了店內(nèi)的一切嘈雜。

這聲音越來越近，更是多了幾分喧鬧的人聲。

“氐祀娘娘回來啦！”酒樓外有人大聲喊起，鼎沸的聲音越來越吵鬧。

安子起身，站在窗邊望過去，居高臨下，將整條街道都看個清楚。

“哇，秉兒哥。你來看。好生熱鬧?。　?

大隊(duì)人馬從主街涌來。這隊(duì)伍屬實(shí)龐大，少說得有千人，將武威郡的主街堵的水泄不通，擠擠挨挨。

為首的是一個鑼鼓嗩吶隊(duì)伍，五音駁雜，算不得是什么樂章，但是卻熱鬧無比；之后兩隊(duì)彩羅帳，左右各五頂，顏色各異，每一頂都有五尺寬，做工看起來極其細(xì)致；再是一隊(duì)白衣供奉信徒，手持各種木質(zhì)、陶制佛像，一共約有四五十種不同的彌勒菩薩；緊接著便是一個八人抬起的銅質(zhì)大香鼎，上面插著三根紫檀棒槌大香。

在這些隊(duì)伍之后，才是整個游行最主要的部分。

一座十六抬的大抬椅，座底是黃花梨木雕成的蓮花，上座一女子，著白禪衣，頭頂以黑曜石珠串扎成發(fā)髻，額頭束以黃邊白色緞，結(jié)出兩條齊腰飄帶，白色精緞披肩上以珍珠吊做點(diǎn)綴，胸前掛著一串摩尼法珠。她盤腿坐在蓮花座上，雙手微微成佛家施無畏印，左手成掌立于左胸前，右手放于膝上，五指自然伸展，神情肅穆。

這十六抬的座椅后，跟了不少信徒，三步一叩，五步一拜。又有些信徒頂著瓜果魚蛋，準(zhǔn)備進(jìn)俸。

武威百姓夾道歡迎，跪在兩邊的人不在少數(shù)。人群之中“氐祀娘娘救苦救難”的聲音此起彼伏，不少人擠上前去，只為了能摸一下氐祀娘娘的蓮花寶座。

李秉也正詫異，這女子的打扮頗有幾分菩薩的樣子。他皇家寺廟他也見過不少，卻從來沒有聽過神佛之中有一個“氐祀娘娘”。

正巧小二上來給鹿大人和云大人添酒水，李秉便喊住小二問這人來歷。

“哦？你說氐祀娘娘啊。你二位還不知道吶，這氐祀娘娘是救苦救難的菩薩轉(zhuǎn)世啊。氐祀娘娘專門在西涼各州施恩德，可神通廣大了?！毙《f完，看李秉還不放自己走，放下手里的活計(jì)，又道：“氐祀娘娘這次回武威郡來，是轉(zhuǎn)成來看新廟落成的開光大典的。說起這新廟，來歷就長了。今兒活忙，沒辦法跟官家細(xì)說，你去街上一打聽，大家都知道的。”說完，將帕子從肩頭扯下來，抖了抖灰塵，擦了擦桌面，迎接新客。

安子來了興致：“秉兒哥，反正我們也要明天才走，不然去看看吧。”

李秉原本還想多聽聽鹿大人的談話，后來也怕時(shí)間長了露出馬腳，白生事端，也同意了。兩人付了酒菜錢，匆匆下樓，混入了游行隊(duì)伍中。

待李秉走后，云大人，鹿大人說話的聲音大起來了。

“鹿哥哥，你認(rèn)識那兩人？”

“不認(rèn)識，他們其中一個，拿的是‘北域子午宗’的‘四劍’之一，卻不知道是哪一柄。我早些年見過一次。他們的掌門和我們鹿家頗有淵源。所以也不想鬧得太難堪，不用管他們?！?

鹿大人頓了頓，神情更加肅穆：“倒是這個氐祀娘娘，到底是什么來頭，我還是沒能查出來，眼下武威的供奉廟一落成，這個教在武威就站穩(wěn)腳跟了。不知道他們打得什么主意，不得不防?！?

他頓了頓，又錘了一拳酒桌：“修廟便罷了，還非要拆了‘休屠人祠堂’。我倒要去查查，這里面到底有什么古怪?！?

休屠人算是武威的原始居民，世世代代都居住在這片土地上。不過休屠人降了漢朝之后，近乎千年的朝代更替，一輩輩的通婚下來，已經(jīng)幾乎沒有人以休屠人自居了。鹿大人算是個異類，心心念念不忘自己休屠人的身份。

而“休屠人祠堂”也在這一波波的文化洗滌中漸漸沒落，除每逢年節(jié)，偶爾有人來祭拜之外，早已經(jīng)成了人跡罕至的廢棄之地。

話說李秉二人混入人群之中，七零八落的聽了些氐祀娘娘的“傳說”。

“這氐祀娘娘可真是厲害啊，他她第一次來武威城，就去了孫篾匠家。城北那個孫篾匠你知道的吧，哎呀，就是砍竹子遇上狼，被抓瞎了眼睛，打斷了腿那個。可不是嗎，氐祀娘娘說孫篾匠上輩子積了陰德，這輩子就有好報(bào)。你猜怎么樣，氐祀娘娘一施法，孫篾匠的眼睛就好了！腿也不瘸了。你說神奇不神奇?！?

“哎喲，那都是小事，據(jù)說三個月前，旁邊的定州大旱，還是氐祀娘娘做法求雨。法事做到一半，大雨就下下來了。可是救了整個定州的人啊?！?

“可不是嘛，只要氐祀娘娘幫忙，沒有做不成的事情。你就說這次張家捐的這座廟！張家家主，取了八房親，可是這十多年，沒有一個能懷上的。眼看張家那么大的家業(yè)就要斷了香火。求到氐祀娘娘跟前。氐祀娘娘一做法，你猜怎么的。八房小妾，就有五個懷孕的。你說厲不厲害。這不張家主一高興，本來說的幫氐祀娘娘塑金身，干脆直接買下以前的‘休屠人祠堂’，拆了建了一座新廟，還在后面建了兩進(jìn)院子，給氐祀娘娘做居所。”

“你可不知道，那休屠人祠堂，雖然破，可是地段好啊，就是整個武威城的正中央！以前休屠人祭祀的地方，你說那位置能差的了嗎！”

“哇！這么厲害啊！你說幾百年才出一個轉(zhuǎn)世活菩薩，就讓我們西涼幾州趕上了。真是好運(yùn)啊！”

“那可不是，不然也不會把原來的‘休屠祠堂’拆了，修成新的廟啊。這祠堂拆了改成娘娘廟，那以后武威的供奉，不都是到了氐祀娘娘那里嗎？香火可得多旺??！”

安子看著如此熱鬧的場面，倒是高興?？衫畋傆X得這事沒那么簡單，如果這菩薩真的有那么厲害，豈不是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何必縮在西涼這么偏遠(yuǎn)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