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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京城木材的制度性供應(yīng)與非制度性供應(yīng)

唐政府為保證京城長安的木材供給,推行專監(jiān)專供和專材專供之法,從制度上保證行政中心對木材的需求,雖前后有所變化,但維持一種行之有效的木材供應(yīng)制度一直是執(zhí)政者建制立法的初衷,此可視為制度性供應(yīng)。但是,現(xiàn)實的不確定性也為京城木材的非制度性供應(yīng)留下空間,在某些時候,非制度性供應(yīng)甚至由輔助性措施上升為主要供應(yīng)手段。

在非制度性木材供應(yīng)方面,市場供應(yīng)和就近取材的方式占有相當比例,據(jù)《唐六典》卷一九《司農(nóng)寺》鉤盾署條記:“掌供邦國薪芻之事”。注文曰:


其和市木橦一十六萬根,每歲納寺;如用不足,以苑內(nèi)蒿根柴兼之。其京兆、陜、隴州募丁七千人,每年各輸作木橦八十根,春秋二時送納。


此處木橦系唐人常用之詞,唐式規(guī)定:“柴方三尺五寸為一橦。”《資治通鑒》卷一九五,貞觀十四年(640)十一月條,胡三省注引,第6158頁。司農(nóng)寺之木橦分成三個來源:一是京兆、陜、隴州募丁輸入,七千人每人年輸80根,達到56萬根;一是和市獲得,每年16萬根;一是利用苑內(nèi)蒿根柴就近供應(yīng),補充前二者之不足。前一種方式屬于制度性供應(yīng),后二種屬于非制度性供應(yīng)的市場供應(yīng)和就近取材,這雖然是薪芻的供應(yīng)格局,而京城木材供應(yīng)格局與其有類似之處。

通過市場獲得木材作為制度性供應(yīng)的補充方式,曾經(jīng)發(fā)揮出巨大作用,如開元年間,時任左拾遺的劉彤就提出伐木興利之建議,《舊唐書》卷四八《食貨上》開元元年,左拾遺劉彤上表:“夫煮海為鹽,采山鑄錢,伐木為室,農(nóng)余之輩……臣愿陛下詔鹽鐵、木等官收興利,貿(mào)遷于人,則不及數(shù)年,府有余儲矣。”第2107頁。得到采納。木材交易風(fēng)氣漸濃,甚至有人要買盡終南山樹。《太平廣記》卷四九五,鄒鳳熾條出《西京記》:“嘗謁見高宗,請市終南山中樹,估絹一匹。”第4062頁。到天寶年間,又有前揭京兆尹置潭于西市以貯材木之事實,需要指出的是,所貯多屬岐隴之材木,這些材木貯積于市場,其商業(yè)目的顯然存在。與此同時,前文所述長安松木需從嵐、勝州采市的史實中,包含既有采伐又有市購的信息,制度性和非制度性供給方式同時并存。

中唐以后,京城木材市場受到營建之風(fēng)的影響,長安百姓有“木妖”之說,《冊府元龜》卷一六〇《帝王部·革弊》大歷十四年,“自天寶中,京師堂寢已極宏麗,而第宅未甚逾制,然魏國公李靖廟已為嬖人楊氏廄矣。及安史二逆之后,法度摧壞,大臣宿將競崇棟宇,臺榭之飾無復(fù)界限,力窮乃止,人謂之木妖。而馬璘之堂尤甚,計錢二十萬貫,他室稱是。”第1928頁。其建筑用材多由市場購買,例如,大歷十年(775)大興善寺建文殊閣,涉及木材來源:


破用及見在數(shù)如后:四千五百四十二貫五百四十五文,買方木六百一十根半;九百七十四千八百一十文,買椽柱槐木共八百四根……二百一十四千五百文,買棧七百束等用;七百四十六千二百二十五文,買柏木造門窗、鉤欄等用。[唐]圓照集《代宗朝贈司空大辯正廣智三藏和上表制集》卷五《進造文殊閣狀》;載《大正新修大正藏經(jīng)》卷五二,《史傳部》2120號,第851—852頁。


所用木材從市場購買,其價格隨材質(zhì)而有別,方木每根約7.4千,槐木每根約1.2千,棧每束為0.31千。此次修造所用木材或為施舍,或為購買,購買所占比重較大:


右具破用數(shù)如前,應(yīng)買入、雜施入、回殘、見在如后:合入方木六百八十五根半:七十五根外施入,六百一十根半買入;四百八十七根半,造閣用訖,一百二十七根出賣訖,七十一根見在。合入搏柱二百四十四根:一百四十八根外施入,九十六根買入;一百七十三根造閣用訖,七十一根見在。合入椽二千四百一十四根:一千五百七十根外施入,八百四十四根買入;一千八百五十四根造閣用訖,五百六十根見在。合買入棧七百束:三百五十束造閣用訖,三百五十束見在。[唐]圓照集《代宗朝贈司空大辯正廣智三藏和上表制集》卷五《進造文殊閣狀》;載《大正新修大正藏經(jīng)》卷五二,《史傳部》2120號,第851—852頁。


方木買入610.5根,占總數(shù)685.5根的89%;搏柱買入96根,占總數(shù)244根的39%;椽買入844根,占總數(shù)2414根的35%;棧買入700束,占總數(shù)的100%。通過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此次大興善寺造閣使用木材,市場購買的比例遠大于信眾施入。我們注意到,就連受唐廷資助的佛寺建筑用材也主要來自市場,其他民用建筑更無須多言。有趣的是,大興善寺不僅購買了610根方木,還賣掉了剩下的127根方木,扮演了既是買家又是賣家的角色,某種程度上也說明唐人對于木材商品屬性的認識。正因如此,經(jīng)營木材甚至成為長安商人迅速致富的手段之一。如唐德宗建中前后,竇義在長安從種榆樹開始,靠賣束柴屋椽起家,鬻車輪榆材得利,他投資法燭當薪,為陸博局提供木材,從而成為京城富商。《太平廣記》卷二四三,竇義條出《乾巽子》,第1875—1879頁。竇義所以能成為富甲一方的商人,其根本原因在于長安木材市場蘊藏著巨大商機,雖說是小說家之言,但亦能透露出時人對木材市場的些許看法。湊巧的是詩人元稹《估客樂》也提到“大兒販材木,巧識梁棟形”《元稹集》卷二三《樂府·估客樂》,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269頁。。木材商人、木材市場以及木材的商品屬性在當時都得到重視。

長安木材交易活躍,也引起唐政府的注意,前引判度支王播、鹽鐵轉(zhuǎn)運使王涯執(zhí)政期間也曾有以33.24萬貫錢于京城收貯商人材木之舉措,其目的就是要依靠木材市場、木材商人的力量來打破神策軍壟斷長安木材供應(yīng)的局面,雖然由于神策軍士假冒商人從中破壞而無法達到其初衷,畢竟執(zhí)政者是看到長安木材市場的無限潛力,才會有此決策。因為京城木材市場吞吐量大,某些官員甚至提出征收竹木稅之建議,如趙贊于建中三年(782)提議:“竹木茶漆皆什一稅之”《舊唐書》卷一二《德宗紀》建中三年九月條,第335頁。《新唐書》卷五四《食貨志四》,第1381頁。,唐德宗后來雖下詔罷免其稅,但竹木稅能與茶稅并列之現(xiàn)象自有其社會現(xiàn)實依據(jù),不須討論竹木稅的征稅對象是公、私材木的哪一項,只從竹木稅能列入政府救困之策來說,其利益一定非同小可。

就近取材的原則也是唐代木材供應(yīng)的一般法則,不管是水利堤堰內(nèi)外種榆柳雜樹以充堤堰之用的法令,《天一閣藏明鈔本天圣令校證(附唐令復(fù)原研究)》牛來穎《天圣營繕令復(fù)原唐令研究》復(fù)原唐令32:“諸傍水堤內(nèi),不得造小堤及人居,其堤內(nèi)外各五步并堤上,多種榆柳雜樹,若堤內(nèi)窄狹,隨地量種,擬充堤堰之用。”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671頁。還是橋道側(cè)近州縣采造木材以備用的規(guī)定,《開元水部式殘卷》(P.2507)第130—131行:“其有側(cè)近可采造者,役水手、鎮(zhèn)兵、雜匠等造貯,隨須給用。”第335頁。都強調(diào)就近取材。雖然唐代有京城四郊300里不得采捕的成規(guī),但在木材時有所缺的長安,就近取材的原則在唐代長安木材供應(yīng)格局中也時有表現(xiàn),如長安城出現(xiàn)專門以種樹為業(yè)和賣樹苗成名者,《柳宗元全集》卷一七《傳·種樹郭橐駝傳》,第145頁。民眾房前屋后植樹無疑有利于就近取材,而且經(jīng)濟林和觀賞林也有用材價值,如前述以苑內(nèi)蒿根柴補京城用柴之不足,就是遵循樹木自然生長規(guī)律的合理用材之法。森林、樹木的木材蓄積量在一定范圍內(nèi)是可再生的,有節(jié)制的利用屬合理采取,而無節(jié)制的亂砍濫伐才會導(dǎo)致林源枯竭,如唐德宗貞元元年(785)因修灞浐等橋缺乏木材,于是敕準“取城內(nèi)諸街枯死槐樹,充修灞浐等橋板木等用,仍栽新樹充替”《唐會要》卷八六《橋梁》,第1578頁。。如果真如敕文規(guī)定,取長安城諸街道旁枯死槐樹作為修橋之木料,隨即又栽種新樹,就屬于合理利用就近取材原則之例證。如果不加區(qū)分一律砍伐就屬亂砍濫伐,如貞元年間,度支欲盡伐兩京道旁槐樹充用,就有濫伐之嫌疑,據(jù)《太平廣記》記:“貞元中,度支欲取兩京道中槐樹為薪,更栽小樹。先下符牒華陰,華陰尉張造判牒曰:‘召伯所憩,尚不翦除,先皇舊游,豈宜斬伐。’乃止。”《太平廣記》卷四九六《張造條》引《國史補》,第4072頁。此處記載度支欲取兩京道樹為薪,而唐人李肇《唐國史補》卻如是記載:


貞元中,度支欲斫取兩京道中槐樹造車,更栽小樹。先符渭南縣尉張造。造批其牒曰:“近奉文牒,令伐官槐。若欲造車,豈無良木?恭惟此樹,其來久遠。東西列植,南北成行……拔本塞源,雖有一時之利,深根固蒂,須存百代之規(guī)。”[唐]李肇撰《唐國史補》卷上,收于《唐五代筆記小說大觀》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174頁。又《全唐文》卷六二一,張造《批斫槐樹牒文》,第6269頁。


據(jù)此可知,度支令伐取官道旁槐樹之目的是造車,而不是造薪。之所以出現(xiàn)分歧,是因為《太平廣記》引用《國史補》時不夠嚴謹造成。伐槐造車之令雖因張造反對而沒有實施,但度支以緩沖長安用材壓力為幌子,意圖砍伐兩京道旁槐樹,顯然是對就近取材原則的誤解。

除市場供材和就近取材之法以外,屬于非制度性供應(yīng)的木材供給途徑還有很多,諸如饋贈、賄賂等,都可以是京城木材的供應(yīng)渠道。就木材饋贈而言,既有地方政府為某事的進助,如楊于陵任地方官有“進助山陵材木”之舉動。《全唐文》卷五二三,楊于陵《謝手詔許受吐蕃信物表》,第5312頁。也有個人向政府的捐助,如長慶四年(824),波斯大賈李蘇沙進沉香亭子材,還得到1000貫錢,1000匹絹的賞賜。《冊府元龜》卷四六〇《臺省部·正直》,第5477頁。又見于《舊唐書》卷一七上《敬宗紀》長慶四年九月條,第512頁。還有私人之間的贈送,如任職于出材之鄉(xiāng)的岐州司功參軍李義璡,因其兄李義琰宅無正寢,遂購買堂材送于京城,結(jié)果李義琰“竟不營構(gòu),其木為霖雨所腐而棄之”等等,《舊唐書》卷八一《李義琰傳》,第2757頁。各種情況不一而足。

用于賄賂的木材,通過一些貪功貪利之輩向權(quán)臣納賄而輸入京城,如虢州刺史宋晦率百姓采盧氏山林助宰臣元載營私第。《冊府元龜》卷六九七《牧守部·邪佞》,第8323頁。也有賄賂宦官執(zhí)樞要者,如鳳翔節(jié)度使向中貴人寄柴數(shù)車。《太平廣記》卷二六二,謝材書條引《盧氏雜說》,第2048頁。雖說因賄進材木之事難登大雅,畢竟構(gòu)成輸材進京的事實。

唐代京城木材供應(yīng)表現(xiàn)出幾個特點,供應(yīng)方式多樣,既有制度性的專監(jiān)供應(yīng)和專材專供,也有非制度性之市場供材和就地取材;取材之地分散,既有關(guān)內(nèi)之京兆岐隴,又有關(guān)外之嵐勝荊廣;供求矛盾突出,求大于供的局面一直存在;管理機構(gòu)多變,由前期的少府監(jiān)轉(zhuǎn)而歸神策軍;運輸渠道不暢,多以水運為主,天然河道必須輔之以人工漕渠,漕渠開掘困難重重。總體而言,京城木材需求旺盛,考驗唐朝木材的供應(yīng)能力;京城木材大量消耗,則考驗生態(tài)環(huán)境的承受能力。不僅有唐一朝受此問題困擾,歷朝歷代概莫能外,城市與原料供應(yīng)問題的平衡點應(yīng)該落在哪里,不僅是對古人的考驗,也考驗后來者。

(原文發(fā)表于《陜西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2013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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