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關于曹氏父子與建安文學的扛鼎之作
以詩家之筆、詩家之韻、當代理性眼光,以信史《三國志》為依據,雜以稗官野史,在詩文作品、父子家庭、妻妾床幃與士人關系中,塑造了一個具有空前思想深度的曹操形象。《風雅三曹建安骨》的文本價值不僅在于對《三國演義》的美學超越,還在于對“建安文學”現象的歷史演繹和全新透視,揭示了在“王綱解紐”的社會時局動蕩和軍閥權力高壓之下士大夫們的沉淪和堅守、背叛與忠誠,在對無限制的權勢拷問的同時,也拷問了人性的卑微與陰暗。應當說,作品的文化含量是非常可觀、值得稱道的。
本書可能引起爭議的,也是構成其最大敘事亮點的,在三個方面:
一是虛構的“青州軍”下層軍官“單耳人”(田艾)和藝伎出身的女藝人人形象,從他們與曹操的交往和命運中,將視野的筆觸由上層伸向民間,在大眾生存和歷史方向的意義上,審視了曹操的功與過、正義與邪惡、偉大與卑微。也正是在對他們愛恨情仇的表達中,小說的內容從文人的文學活動擴展到民間鼓舞、演唱等大眾娛樂活動,創造了可信的歷史文化及民俗風情,接通了地域文化和歷史文化的地氣文脈。
二是繼作者第一部歷史人物小說《圣哲老子》將性與色融入老子心理和著作之后,這部小說更加淋漓盡致地展示了色與性在曹操權力意志中的重要位置,在卞氏、甄妃、蔡琰、陳菲等杰出女性之外,又塑造了正史有考的崔氏、郭妃和虛構的風塵女子蘭蕙等淫蕩女性形象,表現了她們與權力的復雜關系。雖然對性色與人的心理意識,作者有著獨特的理解與表現,但具體的性描寫,卻是有所克制,并沒有給人以淫穢之感,做到了色而不淫。
三是《風雅三曹建安骨》的語言面貌呈現出駁雜而和諧的大雅大俗色彩。表現在:曹氏父子與眾文士對話的半文言,在私密空間和下層人士中的粗言俗語,表達情緒心理時對《詩經》和當時一些詩文的大量借用。孔子說,不學詩,無以言;余秋雨在《中國文脈》一文中對《詩經》與北方土地、與當時生活的關系有著充分的肯定。因此以詩,包括《詩經》,來傳達自己的情感,應該說在秦漢兩代文人中間完全可能成為慣常之事。《風雅三曹建安骨》這樣的表達方式,應該是于史有據,并能有力地實現多樣的歷史生活氛圍和人物情感。
《風雅三曹建安骨》不僅寫出了曹操自己的政治野心和理解士、愛士、憐士,卻又不得不恨士、殺士的內心矛盾,而且寫出了在評價歷史人物時遇到的歷史主義和道德主義的沖突,其實這正是早已為馬克思所指出的永恒的“歷史之謎”“人性之謎”(如他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之后,又在后來的關于費爾巴哈的文章中肯定了惡有時也是歷史的動力)。應該說本書對在統一北方,結束戰亂,抑制豪強,創造并推動“建安文學”輝煌方面的曹操是肯定的,對他嗜性成癖,殘忍屠殺反對者又是否定的,批判也是深刻的,雄才大略與忌刻猜忌統一在他身上,也是恰切的,這些構成了本書基本的歷史立場和評價準則。
作者新的可靠的歷史觀,是歷史小說品位的關鍵所在。當今對于曹操的評價,基本上已經不存在否定的聲音。“至少是一個英雄”,魯迅當年的感慨不能說不新潮大膽且十分重要,今天談及曹操,就會對魯迅十分敬佩。“代漢”而不是“篡漢”,已經得到普遍認同。這集中體現在和荀的關系上。于是,小說多次寫到曹操與荀
的相處,注意了二人關系發展的層次。應當說,曹操是堅定的、毫不留情的,但又是多情的。
崇尚節儉,這是曹門風氣的重要內容。曹操的儉嗇,記載很多,除了日常用度的極為細致的規定,還有他在銅雀臺看見曹植妻子衣著華麗而下令賜死的情節。這無疑是一個生動的用得上的情節。王修其人,為主子高干收尸,忠貞之士,清貧廉潔,家里只有十斛谷子,曹操將王修請到家里,讓此人成為曹家楷模,由此看出曹操在這方面的決心。
曹操對不法豪門地主的打擊,對平頭百姓的體恤扶助,以此構成矛盾的線索,衍生了一系列故事,這是一種歷史觀的體現。曹操意在徹底改變東漢以來豪強愈強,貧民愈貧,兩極分化嚴重的局面,創造太平世界,推行一條庶族政治路線,確實令人稱道。王修,作為打擊豪強的一線人物,他的堅定,曹操與他的配合,單耳人、人、蘭蕙、劉楨,以及吳質、曹丕、柴倫等裹挾其中,終使他們成為正義的一派。
“三曹”與建安文人,無疑是書稿的重點。在這方面,正史記載及稗官野史較多,“劉楨平視”,路粹做奸細以刀筆殺人,既是很真實的素材,也是很生動的情節。建安文人及建安文學,建安風骨,是激勵后人的重要一筆。“不為軒冕肆志,不為窮約趨俗。”莊子的逸氣,對士人影響很大。文學的自覺,實際上是因曹氏父子對文學的愛好和重視起了作用。這是中國文學史上一段重要的佳話,也是此書文化含量加重的根由所在,也使此書成為寫建安文學的扛鼎之作。
那個年代對于民眾來說是災難深重的,對于有些官宦士人家庭來說也一樣天降橫禍。單耳人、人、蘭蕙、蔡琰,她們有了特殊的遭遇。和春秋末年戰亂不息的情形相似,那個年代有“易子而食”“踴貴屨賤”(假足貴鞋子賤)的典故,但具體描寫戰爭的苦難,還是三國時期的詩文為多,也更詳盡。曹操的《蒿里行》,曹植的《送應氏》,建安文士的詩歌,將他們所見的凄涼慘景一一道出,這些詩作成了一個歷史時代的文學代表作。下民如單耳人、人、蘭蕙,名門淑女蔡文姬,都有不尋常的遭遇,尤其是前三位女性,遭到慘絕人寰的蹂躪傷害,這是唯有小說可以表現的精彩之筆。戰亂讓民眾受苦,作家卻有了想象的依據。
人被董卓蹂躪,她卻將董卓點了“天燈”,后來被冀州土豪蹂躪咬斷舌頭成了啞巴,最后慘遭“大卸八塊”。這些情節,為曹操這個杰出人物的歷史進步意義做了強有力的反襯。
作者張興海因為寫了《圣哲老子》,積累了處理歷史素材和寫好歷史人物的經驗,在思想文化精神的追求方面下了功夫,此書在構思和寫法方面顯得更為老到。當今,表現曹操以及曹門的文學藝術作品不少,但是有較高思想藝術品位的作品卻不多,以高雅之筆風雅之事表現曹操、曹門和建安文人的作品更是鳳毛麟角。此書填補了這個空白,是文壇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
李星
2012年12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