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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中宮之路

大納言內侍聽法皇親口告訴她這件意想不到的事,是在翌年春天,法皇六十四歲、璋子十六歲的時候。

內侍突然被法皇叫到寢殿,說是有事要跟她談。當她進入寢殿時,見法皇已經換好了衣服,穿著夏衣谷織袍[55],頭上戴著烏帽子。

平日,法皇在此處召見關白、大臣們商議諸多事宜,今天又是演的哪一出?

吾輩豈可貿然進入此處,內侍局促不安地俯首侍立,法皇忽然想起來似的問道:“皇上最近怎么樣啊?”

內侍立即伏下身叩拜,支吾著不知如何作答。

“皇上”當然是指鳥羽天皇[56]。

突然被法皇問及這般高貴之人“最近怎么樣?”,自己如何回答是好?

“他今年好像十四歲了吧?”

“是……”皇上應該是這個年齡,可法皇為什么問起這個來呢?

若是關于鳥羽天皇的情況,按常理應該去問在宮中侍候的女房們。

正當內侍惶惑不解時,法皇又問:“他身邊有沒有女人呢?”

“什么?”

“就是有沒有喜歡的女人?”

此乃犯上之事,內侍更是想都不敢去想。

“十四歲的話,也到了該冊立中宮的時候了。”

“……”

“你說呢?你不覺得嗎?”

內侍終于開始明白法皇心里在考慮什么了。

不錯,鳥羽天皇今年十四歲了。其父皇堀河天皇[57]在白河太上皇的院政下勤懇處理政務,被稱為賢王。于九年前突然駕崩,他便繼承了皇位。

堀河天皇是法皇的兒子,因此,當今的鳥羽天皇,從法皇角度來說,便是自己的孫子了。

這位鳥羽天皇的中宮人選,作為祖父的法皇表示關心也是合情合理的。

“我想讓你了解一下有關皇上的情況。”

直到現在,內侍才完全明白了今天法皇叫自己來此處的目的。

在挑選鳥羽天皇的中宮之際,法皇當然不可能親自去了解天皇身邊的女人了。

法皇的意思是說,此類婆婆媽媽之事,只能向宮中的女房們打探,但是,需要你替我去查訪。

“遵命。”

能夠擔此大任,絕非輕而易舉之事。

這正是法皇對自己信任有加的明證。

內侍感動至極,熱淚盈眶,趕緊用手遮擋著眼睛。只聽法皇繼續說道:“這事我只對你說……”法皇頓了頓,自言自語似的輕聲道,“我覺得璋子或許是個人選呢。你怎么看?”

“什么?”內侍懷疑自己聽錯了,不禁抬起頭來,法皇像安慰她似的點了點頭,然后問道:“璋子和皇上不是蠻相配的嗎?”

法皇到底在想什么呢?

竟然想把璋子公主嫁給鳥羽天皇?

法皇真是這么想的,還是說著玩的呢?

不行,必須先確認一下,剛剛法皇是不是這么說的。

“恕奴婢冒昧,”內侍又施了一禮,開口問道,“剛才陛下說,讓璋子公主嫁給皇上……”

“是啊。你覺得怎么樣?”內侍提心吊膽地抬起頭,見法皇微微含笑地問道。

雖說法皇在問自己的意見,但作為臣子,怎敢對天皇家事說三道四。更何況事關天皇選后,更不好輕易表態了。

內侍不知所措地一味低頭不語,法皇平靜地說道:“我看蠻合適的。”

“是。”內侍說完,慌忙又搖搖頭。

自己應該沒有聽錯,可璋子公主現在是法皇最心愛的女人啊。

從璋子公主五六歲開始,法皇就非常喜愛她。過了十三四歲的豆蔻之年,她瓜熟蒂落,出落成了一直受到法皇無比寵愛的女人,以致令所有人都深感困惑。

直到現在,法皇依然瘋狂愛戀著璋子公主,這已是內侍和宮中的人都一清二楚之事。

法皇怎會忍痛割愛,讓這般可愛的人兒嫁與天皇為后呢?

即便當今天皇是自己的孫兒,可璋子公主一旦進入后宮,就連見個面都不是那么容易的。

不對,見個面或許不成問題,倘若法皇說想要見她,可以請璋子公主過來,抑或法皇親自去宮里看她也并非不可。

但是,從今往后兩人單獨幽會則是件難事了。尤其像迄今為止那樣如膠似漆地纏綿床笫,恐怕是無論怎樣遮掩都辦不到的。

難道說,法皇明知會如此,還這么打算嗎?

法皇不可能想不到這一層。雖說六十多歲了,卻有著不讓年輕大臣的明晰頭腦的法皇陛下,不可能忽略這些問題的。

如此看來,法皇說不定還是在跟我說笑吧。

“恕奴婢直言。”內侍又鞠了一躬,問道,“陛下是不是在說笑……”

“你說我在說笑……”法皇輕吐柔聲,將扇子遮擋著嘴,哈哈哈朗聲大笑起來。

內侍望著法皇快樂無比的表情,呆若木雞,張口結舌。法皇微微向前探出身子,對她說道:“我在跟你談讓璋子當皇后的事。我想讓璋子入宮,怎么是說笑呢?”

話說得這么清楚,已經沒有絲毫懷疑的余地了。

“可是……”內侍低垂著頭暗忖。

縱然是當皇后,也意味著和法皇分離。難道璋子公主也知道這件事,并且心甘情愿嗎?

作為臣子,自己有資格向法皇詢問這些嗎?內侍躊躇著,怯聲問道:“那么,對此事,璋子公主愿意嗎?”

“當然,璋子已經同意了。”

一時間內侍覺得難以置信,忍不住抬起頭來。法皇朝她點點頭:“有什么可大驚小怪的?璋子是去當皇后,又不是女御。她早晚要當中宮的!”

誠然,璋子公主嫁給鳥羽天皇,便成了正宮娘娘,獲得中宮頭銜只是時間的問題。

只是,璋子公主這樣直上青云,是否能夠穩坐皇后寶座呢?內侍內心閃過一絲擔憂。這時,法皇慢悠悠地說:“如此,你也心滿意足了吧。”

“什么?”

這話是什么意思呢?璋子公主若能成為皇后,的確是可喜可慶之事,但自己豈敢有此非分之想,更何曾提過這樣的請求呢?

聽到法皇說出“你也心滿意足了吧”這句話,內侍感到惶恐萬分。

“請問陛下,奴婢請求過什么嗎?”內侍實在按捺不住,急忙問道。

法皇平靜地點了點頭:“你對我說過,女人僅僅得到男人的愛是不滿足的,還希望能得到足可證明愛情深度的實實在在的名分或地位……”

“是的,是的……”內侍不由得退后一步,匍匐在地,頭快要碰到地面了。

“我沒記錯吧?”

如此一說,確有其事。記得那是兩年前的彌生時節,在此府邸里舉行了曲水之宴后,因璋子遲遲不到,坐立不安的法皇走到寢殿前等候之時。

“怎么還不到。”見法皇這樣喃喃自語,心情焦躁,于是自己對法皇說過:“依奴婢猜測,恐怕公主在耍性子。”

“耍性子?”法皇不解,自己曾經這樣回答:“璋子公主恐怕是想要某種能證明法皇愛情的東西吧?”而且還說,“即足可向朝廷內外證明這一點的地位,璋子公主還沒有。”

然后,自己還忍不住補充道:“衹園妃的稱呼是女御。”原來,法皇把自己說的這些話都一一記在心里了。

而現在,法皇是為了成全璋子公主的愿望才決定讓她成為天皇之后的嗎?

皇后之位是這個國家里女性的最高地位,是女御等嬪妃所無法企及的。

這就是說,法皇要把這個位置送給璋子公主了?

不對,等一下,當時自己的確是說了作為女性,璋子公主也期望獲得相應的地位,但是,絕對不曾奢求過皇后之位。

內侍只是希望璋子公主至少不低于更衣或局,若能當上女御就謝天謝地了。但并沒有夢想過能夠給予璋子公主皇后之位,這簡直就是異想天開,非但如此,甚至連想都沒敢想過……

內侍慌忙深施一禮,辯解道:“奴婢的確斗膽說過類似的話,但未敢奢望皇后之位,絕對不敢有如此妄念……我等身份低下之人……”

“我明白。”法皇的聲音突然變得輕佻起來,與他的年齡極不相稱,“你用不著這么在意。”不敢抬頭的內侍感覺法皇說到這兒,好像點了一下頭,“這件事是我自己的想法,是我想這么做的。”

“是……”內侍再次深深垂下了頭。

法皇語氣和緩地開導道:“總之,我決定辦成這件事,你也要心里有數。”

說罷,法皇扶著憑幾慢悠悠站起來,走進幾帳里去了。

此番談話之后,白河法皇決定要把最心愛的璋子送入宮中。這一年璋子十六歲,鳥羽天皇十四歲。

雖然成為皇后的璋子年長皇上兩歲,但這種情況很多見,年齡上并非不相稱。

加之鳥羽天皇身邊沒有特別親近的女性,即便有,法皇親自指定了皇后人選,皇上也只能接受。

重要的問題是,璋子公主并非止步于女御,而是以冊封中宮為目標入宮的。

那個時代,女御在天皇后妃中位于更衣之上,卻在正宮娘娘中宮之下。

既然法皇讓璋子公主入宮,那當然是非中宮莫屬了。

此舉一方面證明了法皇對璋子公主的愛情,另一方面也不能不說是法皇對這一愛情的炫耀。

不過,入宮最大的難關還在于像璋子公主這樣的大納言出身的女性沒有立后的先例。

盡管形式上璋子公主是法皇的養女,但實際上是權大納言藤原公實的八個孩子中的末子,應該說身份并不高貴。

但法皇命心腹之人查閱資料,找到了大約一百年前,權大納言藤原濟時之女娍子公主立后——三條天皇的皇后的先例。

借此,法皇信心倍增,迅即以“雖屬罕見,卻無違慣例”為由,下旨立即著手璋子公主的立后事宜。

法皇正式決定讓璋子公主入宮是永久五年(1117)十月十一日。

這一天,法皇將關白藤原忠實叫到大炊殿,正式向他宣布了讓璋子公主入宮的旨意。

此前一天,十月十日,璋子公主和養母衹園女御一起開始了凈身心、禁肉食的齋戒。

此齋戒自然是為璋子公主入宮做準備,事到如今,衹園女御對養女璋子公主不再懷有嫉妒的情感了。

雖然衹園女御曾一度因法皇置自己于不顧,專寵璋子公主而深懷不悅,但即便是養女,璋子公主的入宮對于衹園女御而言也是一件大喜事。

如若璋子公主能夠順利當上中宮,作為中宮的養母,會享受到以女御身份無法得到的榮耀與地位。

實際上,近來衹園女御已開始熱心為璋子公主張羅了。

當然,聽說璋子公主要入宮的消息而忙碌起來的,并非衹園女御一人。

一直以來,鳥羽天皇身邊就有三個乳母,其中最貼身的一位主乳母光子是權大納言藤原公實之妻,也是璋子公主的生母。另一位乳母實子是光子八個孩子中的長女,中納言藤原經忠之妻,也是璋子公主的大姐。第三位弁乳母藤原悅子是光子的外甥顯隆之妻。

像璋子兄妹這樣從小不在一起生活的公家[58]子女,在當時是很平常的,但互相之間有著血脈相連的親緣也給他們帶來好運。

毋庸贅言,璋子公主入宮,對于這三位有血緣關系的乳母來說,乃是喜出望外、光宗耀祖之幸事。

她們自幼便知璋子美貌,對法皇寵幸璋子公主之事也略有所聞,但她們絕不會將此事告知鳥羽天皇知曉。

不僅如此,她們無不期盼這件喜慶之事能夠一帆風順,達成所愿。

在此意義上,雖說出乎意外,卻是個極好的姻緣。

法皇為慶祝此吉祥之事,也為鳥羽天皇成就心愿,下旨在御倉町建造最勝寺。

緊接著,璋子公主之母,即鳥羽天皇乳母光子承接了新御愿寺佛塔的建造,于這一年十月十九日,順利舉行了新塔供養儀式。

這期間,法皇和天皇的各項舉措都配合得相當默契。

法皇對于璋子公主入宮的諸多事宜均親自過問,接二連三地頒旨。

首先,為沒有官階的璋子公主設立家司[59],任命杰出的公卿大臣出任掌管家政的職事。

其陣容如下:政所別當[60]由正四位下伊予[61]守藤原長實等出任。侍所別當,由從四位上權右中弁藤原伊通等七人出任。政所在掌管所有家政的同時,還擔當與外部溝通協調之職,在別當下面設有處理具體事務的下家司。

侍所的職責是掌管家政內部事務的部門,其下設有勾當[62]、所司[63]、御廄司[64]等,以及監督進物所[65]、納殿[66]、贄殿[67],管理女房們的事務等等。

璋子公主身邊的女房,理所當然應重新挑選一批出身名門、才色兼備的女子來擔任。

此外,如若璋子公主當上中宮,最好還是有她自己的娘家。

璋子公主以前是和衹園女御住在一起的,但近年來,在法皇的關照下,她經常住在二條富小路殿。

當婚期定下來后,法皇便立刻命播磨守藤原基隆獻出三條大路北的三條西殿府邸,著手進行翻修擴建。

此事記載于《中右記》[68]里:

近日突然建造四足門,原為基隆朝臣之宅。此間,進獻于上皇。依章法建成一町之宅。

永久五年十二月一日未時[69],法皇于御所白河殿召集關白藤原忠實等人,就璋子公主入宮日程,進行最后一次殿上確認。

所商定的內容歸納為《藤原朝臣璋子入內定文》,由白河法皇轉給鳥羽天皇。

《定文》里確定并記錄了“始御書日”[70]“后朝使日”[71]“供餅日”[72]“露顯”[73]等日程。

璋子公主入宮時日由此確定了下來。左大臣源俊房下達命令,將《定文》傳達給各個所司去執行。

由即日起,璋子公主被封為從三位。

按照當時慣例,貴族家的小姐成人后第一次系裳裙時,要行“著裳之儀”,但對于年齡并無特別限定,只要婚禮之前舉行即可。

舉行這一儀式時,要邀請身份高貴的親屬或德高望重者擔任系引腰[74]及盤發髻。

因璋子公主尚未著裳,法皇命入宮當天,由皇后令子內親王為璋子公主系裳裙的引腰。

這位內親王是法皇的女兒,但因未曾婚配,而且是鳥羽天皇的準母后,所以尊稱為皇后。

十二月十二日,令子內親王駕臨白河殿便是為了此事。

翌日十三日,首先由藏人少將藤原忠宗作為書信使,奉持天皇寫于彩繪色紙上的情書,由大內來到白河殿。婚禮由此正式開始。

此時,齊聚于白河殿里的大納言藤原經實、中納言源顯通等人已開始交杯換盞,預祝婚儀。

天黑之后,璋子公主前往白河殿東御堂的泉御所,由皇后令子內親王給璋子公主已系好的裳裙系上引腰,著裳儀式到此順利結束。

之后,參加婚慶典禮的王公大臣和殿上人等皆拜領了賞賜,皇后令子內親王得到的是鑲銀字帖。

平安時代,按照慣例,入宮、聘婿、遷居等諸般活動均于夜間舉行。

璋子公主入宮之日,白河法皇早早遷幸至木工權頭藤原季實的正親町府邸。

此府邸位于土御門大路北、烏丸小路東邊,鳥羽天皇居住的土御門皇宮斜對面。

正值后妃入宮之日,法皇遷居至皇宮對面的近臣府邸,實屬罕見之事,前所未有。但作為法皇,似乎期望盡可能住在靠近皇宮的地方,以便能夠親眼看到璋子公主入宮的全過程。

戌時[75]過后,璋子公主乘坐的唐車[76]及女房車一行到達土御門,藏人頭即刻向天皇稟報。

接到稟報,勾當內侍奉天皇之命前來傳旨,請璋子公主前往夜御殿,并將他帶來的禮物賞賜給璋子公主的女房們。

依照當時習俗,初夜之時,須由新娘雙親見證新枕,為女婿執沓[77],為新婚夫妻蓋被。

由于璋子妃的父親是法皇,母親是衹園女御,所以,盡管是名義上的,請他們二位履行此事,實在不成體統。因此,法皇事先命寵臣權大納言藤原宗通及其夫人代勞。

夜闌更深之后,皇上先行進入即將共度春宵的夜御殿后,執沓的宗通將天皇穿的織錦木屐拿走。

隨后璋子公主進入夜御殿,宗通夫妻又成為“衾役”,為他們兩人蓋上被子后,退至隔壁房間。

這套儀式將從十二月十四日,持續到十五、十六日,此間,璋子公主將每日去夜御殿侍寢。

十四日晚,左大臣、右大臣、內大臣以及公卿們齊聚璋子公主的御殿,舉行了三獻[78]酒宴。

接下來的十五、十六日,璋子公主也去了夜御殿。十七日是忌日,天皇親自前往璋子公主等候宣召的承香殿[79]。

皇上駕臨之前,先由頭中將藤原宗浦,作為后朝使向璋子公主呈上了天皇御書,接受了璋子公主所賜喜酒及賞賜。

宗浦拜領了璋子公主的回信后,將信呈交皇上。

之后,皇上身著曳地直衣,足蹬草履,朝璋子公主所在的承香殿走去。

走在皇上前面的是奉持晝御座劍的左近中將源雅定,緊跟在皇上身后的是右大臣源雅實、大納言藤原經定、權大納言藤原宗通、藤原仲實等人。進入璋子公主寢殿的御所后,皇上只停留了片刻便還駕常御殿,召見頭弁藤原顯隆,命他向右大臣源雅實傳達,宣布冊立璋子公主為女御的圣旨。

大納言藤原家忠向新女御宣讀了圣旨后,凡姓藤原的大臣一齊在弓場殿拜舞,向皇上謝恩。

爾后,裝滿賞賜品的唐箱被抬至殿上的房間里,四位、五位的京官,六位的藏人賜衣物,內乳母、典侍[80]至下級女房,以及所有在大內任職的女房們皆拜領了賞賜。

在親族拜舞之后,關白忠實拜見了新女御。之后,璋子女御由土御門皇宮退出,前往正親町府邸,拜見移居于此的法皇。忠實這一時期的日記里記載有:

順利冊封女御,院(法皇)龍顏大悅。

到十七日為止,入宮的所有儀式均告結束,璋子女御已全部履行了《入內定文》的程序。

孰料,此后璋子女御的行為出現了異常。

入宮儀式結束之后的翌日,即十八日起,璋子女御稱病閉門不出,不去夜御殿伴駕了。

眾人推測因數日來婚典煩瑣、勞累過度所致,但內侍偶然聽說了一個意外的傳聞。

據說從十四日的第一夜開始,璋子女御就一直拒絕與皇上合衾。

何以至此呢?更為要緊的是,這傳聞出自何處?

內侍實在無法相信,但這傳聞似乎是出自皇上身邊的侍從。

其實,此事在宮中部分人中已經傳開了。日后,藤原忠實曾在日記中記載:

新女御于入宮之日開始患病,呻吟不已,痛苦萬狀。初入宮闈,實堪憐惜。蓋不可思議之事甚多。

當然,內侍知道得并非如此詳細,只是對與璋子女御相關的傳聞十分關注。

內侍猶豫了一番,便決定向見過一面的璋子女御的女房若狹乳母打探。

乳母很爽快地告訴她,十三日自不必說,十四日至十八日連續五天,璋子女御均以身體不適為由,拒絕與皇上同寢。

“太出乎意料了,怎么可能……”內侍重新思索起璋子女御和皇上的關系來。

鳥羽天皇十五歲,璋子女御十七歲,新娘年長兩歲,年齡應該不會成為問題。

從兩人的性經驗來看,皇上是否接近過女人不得而知,但璋子女御充分享受過法皇的愛撫,并已習以為常則是千真萬確的。

因此,璋子女御絕無可能擔憂或懼怕初夜的房事。

“不會因為這個的……”越琢磨,內侍腦子里的異樣不安越是如亂云般擴散開來。

或許璋子女御一看到身邊的皇上,就會清晰地想起法皇,結果無論怎么努力也不能夠接受皇上的愛吧。

而對性一無所知的皇上,越是全身心地想要得到璋子女御,越會增加她的厭惡感,最終被她以身體不適為由拒絕了。

很不幸,確實讓這位內侍給猜中了。

內侍懷著忐忑的心情,向若狹乳母打探時,乳母緩緩點了點頭:“的確是這樣。”

“這是璋子女御說的……”

“是的。女御覺得特別不舒服,身體僵硬,根本沒有心情。”

真這么難以忍受嗎?內侍不禁心疼起璋子女御來。

“也有人說,璋子女御可能是感冒了。”

“璋子女御的確有點發燒……不過,對皇上還是太失禮了。后來也一直不去夜御殿……”

簡直太任性了,不,應該說璋子女御太可憐了吧。

內侍越想越心神不安起來,覺得此事應立刻向法皇稟告才是。

事實上,這也是事關皇上和皇后之間感情的大事。

若日后因此緣故導致兩人不睦,那么,即便斷言是天下之兇事、天下之大事亦不為過。

內侍打定主意,待法皇用完晚餐后,找個合適時機,走到法皇近前。

“奴婢有一事,想冒昧請教陛下……”

“真是稀罕哪,你會有事問我。”晚飯時,略飲薄酒的法皇輕輕頷首。

“不知這樣問是否失禮,是關于璋子女御的事。”

“噢……”一聽是關于璋子的事,法皇的表情溫柔下來。

“是這樣,最近奴婢從某處聽到一些傳聞。”

下面的話,委實難以出口,內侍正犯愁時,法皇催促道:“什么傳聞……”

內侍只好橫下一條心,一口氣說了出來:“據說璋子女御因身子不爽,從初夜開始,翌日、翌翌日,都一直未與皇上合衾,現在仍在御殿里閉門不出。”

內侍惶恐不已,擔心這番話會冒犯天顏,法皇卻悠然地問道:“那又怎么了?”

“奴婢以為,陛下尚不知曉……”

“我知道。”

“啊……”內侍不禁后退一步,俯身下拜。

原本稟報此類流言蜚語,就令人畏葸無比,誰料法皇不僅坦言知道此事,而且全然不當回事。

法皇怎會這般寬宏大度,或者說是氣定神閑呢?

值此一刻千金的春宵,璋子女御竟孤零零獨自在御殿過夜,難道法皇不擔心嗎?

況且,萬一璋子女御真的身體不適,這樣不聞不問的合適嗎?

“那么,璋子女御的身體?”

“大概是趕上月信了吧。”

“啊?”內侍不由得抬起頭,反思起剛才法皇的話外音來。

月信,自然是指每月一次的月經。法皇的意思是說,現在璋子女御正好處在月信期間嗎?

可是,法皇怎么會知道得這么清楚呢?

再說,法皇既然知道,為何還把婚期定在這一期間呢?如果璋子女御月信很規律的話,推遲十天半個月也不是不可能的。

“那么,璋子女御很不好過吧……”內侍不禁同情起璋子女御來。

“這事我只告訴你。”法皇輕輕對內侍說道,然后提高了聲調,“這樣她就不會懷孕了吧?”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非是自己聽錯了?內侍不安起來,可是法皇剛才真真切切這么說的。

“這樣她就不會懷孕了吧?”法皇此話該如何理解呢?聽起來不就是期望璋子女御不懷孕嗎?

璋子女御剛剛如愿以償入了宮,雖說她年長皇上兩歲,卻正式當上了鳥羽天皇的后妃。

不用說,璋子女御對封后并無任何不滿。生母光子自不待言,養母衹園女御以及侍候璋子女御的所有下人都歡喜非常,激動萬分。

就連法皇自己也為能夠讓最心愛的璋子坐到這世上女性最高的位置上,而備感滿足與欣慰。

接下來只盼著璋子女御早日懷上龍種,平安生產了。

如果璋子女御為天皇產下龍子,將成為地位不可撼動的后妃。倘若此子能夠繼承皇位,璋子女御便成為吾國之母可母儀天下了。

當然,這也是法皇之所望,若法皇鼎力相助,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法皇雖已六十五歲,仍精神矍鑠,大權在握,威風八面。若得享高壽的話,即便讓孫子之子——曾孫坐上皇位,亦非異想天開。

總之,現在璋子女御若能懷孕,不僅地位更加顯赫,還可以享盡富貴榮華,可是,法皇卻希望她“不要懷上”,究竟是何寓意呢?

無論怎樣揣摩,內侍仍無法弄明白法皇的真實內心。可此事確乎不比尋常,不容漠視,必須弄個明白才是。

“恕奴婢失禮……”內侍決心已定,向法皇施了一禮,開口道,“剛才,陛下說不希望璋子女御懷上,這是法皇陛下的意思……”

內侍躊躇著,不知這樣探問是否妥當。法皇卻爽快地點點頭:“是啊。有何不妥?”

被法皇這么一詰問,內侍反倒不知如何作答了。如此非同小可之事,法皇卻理所當然似的反問自己,內侍竟一時語塞了。

不論怎樣,倘若這是法皇的本意,再問下去也沒有意義。

“這樣啊……”內侍囁嚅著俯身沉默不語。過了片刻,法皇說:“過幾天,璋子要參加正月慶賀以及立后大典等等,考慮到這一層,以無負擔之身參加豈不更舒服些?”

誠如法皇所言,不日將舉行立后大典。內侍雖未曾親眼看見過,但聽說自古傳下來的一整套宮廷禮儀繁縟鋪張,場面盛大無比,甚是耗費精力。

作為主角的璋子女御當然以輕松之體參加為上,即便如此,似乎也不必刻意避免懷孕。因為即便萬一懷上,也不會立即出現妊娠反應,更不會因此而影響璋子女御參加立后大典。

非但不會影響,若值此立后之時,皇上得知璋子女御有喜,定會龍顏大悅,喜上加喜的。

誰料想,法皇竟然不希望璋子女御懷孕。內侍仍不甚了了,可既然法皇說了“這樣為好”,也就只能如此了。

依然難以釋懷、疑竇重重的內侍,無可奈何地從法皇御前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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