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重要性
本章會講一下書名以及人物名字的命名問題。
應該說小說創作從取題目時就已經開始了。題目象征著作品的整體。如果取了一個合適的題目,那么作品整體的意象就會擴展開來,就可能會更打動讀者。
正是因為它如此重要,所以我通常也會花一周左右的時間來思考,也會經常和編輯們商量。但不管花多少時間,最終還是得靠自己的感悟來決定,所以能不能忽地冒出靈感來,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如果題目很順利地定好了,那么在寫作品的時候心情也會愉快,會時刻保持著一種高昂的狀態。如果對題目有所不滿,就總會有種哪里被拖累著并且很難逾越的感覺。
因此取題目在很大程度上是關系到作品內容的。我認為取好題目也是作家的素質之一,這樣說并不為過。
過去有些作家認為在題目上耗費精力是沒有意義的。有的人認為小說只要內容好就行,太在意題目是歪門邪道,但是我不這樣認為。如果想要更多的人閱讀自己的作品,想要把自己的想法確切地傳遞給讀者,那么覺得題目無所謂的人從某種意義上說,是一種身為作家的自負。
這一點無論對娛樂文學還是純文學來說都是相通的,可以說不重視題目就等同于不重視作品本身。
從這個意義上說得極端一點的話,在進行文學獎的作品評審時,僅是因為題目出色就可能獲得相當的好評;而反過來,雖然內容還湊合,但是題目不好的話,評委就會懷疑這個作家的素質。總之接下來還要繼續創作的新人們,希望你們尤其要慎重地對待題目的命名。
想來即使是企業在推出新產品時也會為命名耗費大量的時間和金錢,作品的題目也一樣,如果你熱愛自己的作品,那么當然要慎之又慎了。
二 從我的作品談題目
在這里稍微說一下我自己的作品。例如平成二年由講談社出版的長篇作品《泡沫》,開始我曾想過以《幽會》為名。“幽會”作為短篇的題目相對還是比較合適的,感覺好像還不錯,但是作為長篇的題目總有種油膩感。這部小說描寫的是成年男女之間不斷涌現出來的越來越熱烈的情愛,如果用“幽會”就太過于直接,太接近主題本身從而讓作品有些沉重感。
從這一點來看,長篇作品的題目如果過于直接地接近主題的話,有時會給人不舒服或者表達過度的感覺,而這在某種程度上可能需要經歷過幾次創作之后才會慢慢地明白。
那么作家從哪里獲取題目呢?我問過幾位作家,他們一般自己思考的同時也會從詞典或者詩集中尋找合適的詞匯,總之大家都在以各自的方式努力著。我也經常在閱讀歲時記、俳句集和歌集時尋找靈感。
題目最重要的是要表達內容,但是同時也要表現出作家的意圖。因此不僅要正確地表現出內容,也需要有一種姿態或者說精神。如果羞于表現而過于控制的話,那么就會成為毫不起眼的題目。反之,如果過于自我陶醉,也會令人生厭。因此如何取得這其中的平衡是很不容易的。
寫了幾部長篇小說之后,題目的命名方式也會自然地反映出一個作家的特點。比如大量地使用漢字,或者加入比較柔和的平假名,僅從文字的使用方式這點來看,也能表現出作家的素質,同時也與作品的態度傾向有關。
松本清張的作品中,很多題目都含有“黑”這個字,這可能是因為他的作品多是以暴露惡,發掘人性中黑暗的一面為主,所以也許“黑”這個字是最符合清張作品的社會性主題的。
我喜歡盡量加入平假名,這樣會有種柔軟的感覺。如果全都是漢字會給人生硬的感覺。森村誠一的作品題目好像漢字比較多,我認為那是與森村先生作品的創作氛圍以及態度傾向相符合的。總之題目中也包含著作家的素質和個性,研究一下的話還是很有意思的。
最近有的小說和歌詞一樣,也會在外文單詞上標上片假名后直接用作題目的,但是我幾乎不會這樣做。不過給一個別致的題目標上片假名也是挺有意思的,什么時候我也試試看。
總之不管哪種形式,要懂得這些題目的微妙之處還是需要一定程度的經驗的。
所以我的初期作品的題目中有幾個還是需要反省一下的。其中我認為獲得直木獎的《光與影》就是失敗的。這不過是直接地表現出兩位主人公的人生的明暗,雖然符合內容,但是沒有超乎于此的更大的感染人的力量。換句話說,也就是題目過于直白而無趣。像這種過于直接的題目會剝奪讀者想象的余地,我并不喜歡。
初期作品中還有一部獲得新潮同人雜志獎的《死化妝》。這個題目還算不錯,但是我最初在同人雜志發表時的題目是《奢華的葬禮》。我感覺有點過于夸張會給人一種傲慢的感覺,所以就改成了《死化妝》,但現在反而覺得《奢華的葬禮》更有新人的氣質,更勝一籌。有時也會這樣,像年輕的時候會因為太在意別人的感受而壓抑了好不容易才有的好感覺。
此外還有《小說·心臟移植》這種過于直白的完全不令人欣賞的題目。但是就算是借口吧,初期的作品之所以有些奇奇怪怪的題目,是因為有些作品是由編輯主導的,《小說·心臟移植》也是因為編輯想要突出“心臟移植”的意圖比較強烈。當然我不是指責編輯的意思,但是當初還是經常出現這樣的問題的。這部小說在收入文庫時改名為《白宴》,但要論沖擊力,還是比不上原來的《小說·心臟移植》,這部分也是很難抉擇的。
明確地說,直木獎獲獎后的所有作品都是由我自己命名的,因此也沒有什么不滿意的,但其中比較滿意的是《一片雪》。我認為這是一個有著柔軟語感的同時也給人新鮮感的好題目。
雖然有個作家在看到這個題目后曾諷刺道:“雪是用一片兩片來數的嗎?”但是我認為這是超越了那種瑣碎的,在這里只有用一片才能表現。
我也比較中意《紫丁香冷的街道》,雖然有些形式大于內容,但偶爾有個這樣的作品也不錯嘛。
此外《化身》《北都物語》《白夜》《公園路的下午》等我也挺喜歡的,《背叛》則有點比喻的意味,從某種意義上說也算是成功了吧。《櫻花樹下》作為題目似乎有點勉強,但是也還算不錯。
《花葬》《無影燈》在取名的時候曾感覺不錯,但過后想來似乎有點難懂。《遙遠的落日》還算湊合,《女優》《靜寂之聲》等雖說還不錯,但是還沒達到讓我滿意的水準,自己打分的話,也就七八十分吧。
三 其他作品
最近的新人獎報名作品中,很多題目與內容相比的話是很難讓人滿意的,很少見到優秀的題目。開始的階段因為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導致題目命名得比較直白,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我認為還是要在表達態度的同時,再稍微注意一下盡量營造出柔和的可以包容整部作品的氛圍。
二十多年前的村上龍的《無限近似于透明的藍》這一題目雖然有些虛張聲勢,但是也有種令人驚訝的新鮮感,同時讓人心中產生某種聯想。聯想不一定是不好的意思,可以說能創作出這種吸引人的地方也是作家的一種才能。
另外在取題目的時候,語言的發音感覺也是很重要的。我偏愛“らりるれろ(ra ri ru re ro)”ラ(ra)行的流暢的發音,而濁音我就很少使用。雖然在《花葬》(日語發音為はなうずみ〔hana uzumi〕)里也用了濁音,但是因為有“花”這一華麗的詞匯,所以也算得到了彌補。
從我目前的作品題目來看,于平成三年至四年在《文藝春秋》上連載的《君乃虞美人,妾亦虞美人》就有點陌生感。編輯部內部當時也認為作為雜志連載小說的題目有些過長了,而且不容易理解,對此提出了反對意見,但是在我的堅持下也通過了。這是因為我對一直以來的柔和華麗優美的風格有些厭倦了,覺得再不改變就會變得千篇一律,至少我自己是這樣覺得的。
一般來說,純文學的作家們會過于在意不要出格,不要脫離古典文學范疇,有很多人會刻意地尋求古風的感覺,但是題目是抓住讀者內心的重要因素之一,如果在命名時感到不好意思或者害羞,是不會取出有魅力的題目的。
實際上純文學的作家里面也有像大江健三郎和丸谷才一這樣會取相當刺激的題目的,這也不能一概而論。老一代作家中,石川達三就是很會取題目的人,《四十八歲的抵抗》就是很出色的題目。
但是總體來說還是流行作家更擅長取題目,比如奠定井上靖的流行作家地位的《冰壁》等作品,很多都是很好的題目。從這個意義來看,一個作家是否有十年或二十年的工作狀態是大致可以從題目上判斷出來的。
四 人物姓名
接下來我要說一下人物姓名的問題。
基本上來說,男性人物的姓比較重要,而女性人物的名則更為重要。比如男性常用“渡邊”,女性常用“花子”。
我剛開始寫作時覺得像崛辰雄寫的“菜穗子”這種三個字的女性名字挺洋氣的。插句題外話,有作家說用稿紙寫作時,三個字總比一個字填滿空格要更快些,當然這是玩笑。不管格子填滿有多快,那總是有限的。
言歸正傳,想要取一個姓和名都有魅力的名字和取作品的題目一樣,是一件讓人絞盡腦汁的苦惱的事情。有時不知該選哪個時,最后干脆拿出畢業花名冊,從里面隨便選一個,所以我手頭放著包括女校在內的好幾種畢業花名冊。
現在已經不時興了,有段時期流行不給女性人物取帶“子”的名字。確實名字也有流行和過時,但以長遠的眼光來看,如果過度使用流行的名字,有時反而會讓人覺得像是俱樂部的女人,過后收入文庫時會給人不合適的感覺,還是盡量避開那種名字為好。
以我為例,如果要寫一個性格剛強或者說比較堅強的女性,我會用“キリコ(kiriko)”這種用羅馬字標記的含有元音“i”的假名。
《紫丁香冷的街道》中的佐衣子(saiko)也是在sa和ko中間加了“i”。如果變成saeko的話,就會稍有種甜甜的感覺。“reiko”這個名字有種嚴肅的規規矩矩的感覺,會讓人覺得這是一個即使碰上變態的男人也會義正詞嚴地拒絕的女人,而“reeko”的感覺就稍微柔和些。
因為對于讀者來說這是在一頁紙上就要看到好幾遍的名字,所以出場人物名字的寫法以及發音在傳遞作品的意象方面會起到相當重要的作用。
關于男性人物的名字,主人公的名字不能太奇怪,并且最好用些不是很常見的姓名。所以像渡邊、山田這類的就不適合用于主人公,最多也就用于次要人物。但是過于標新立異也會失敗,這其中的平衡也比較難把握。
無論男女人物,我都常用帶“i”的音,也就是所謂的清音。即使寫一個與多位女性發生關系的男性人物,給他的名字加上“i”音,就會有種純潔感,這里面也含有保持平衡的意思。
如果說“i”是清音,那么“a”也許就可以叫作濁音。以我的姓“watanabe”來說,因為含著三個“a”音,所以有種散漫沒規矩的感覺。而“itsuki”這個姓,三個音里有兩個“i”,所以在這一點上豈不是賺了大便宜?當然這是玩笑了。
剛才說到過“子”,我還是喜歡給女性人物取名時習慣性地加上“子”。因為這會讓大多數人更容易接受,聽起來也不會令人生厭,這里比較重要的是字面的感覺,如果看上去不舒服,那么整個氛圍就會被破壞掉了。
例如《泡沫》中的抄子是因為我喜歡提手旁的這個字而取的。《浮舟》這一作品中有個叫“圣子”的女性,她與兩個男人保持著關系。而我的設定是她同時愛著兩個人,所以包含著比喻的含義在內,就用了圣者的“圣”這個字。
本來對于名字的感覺也是因人而異的,各自都有著微妙的差異,所以如果過于依賴個人的感覺是很危險的。即使是同一個名字,有的人可能覺得很聰明,而有的人可能覺得很愚蠢,有的人感覺很純潔的名字可能在另一些人看來就很放蕩。當然不同年齡的人們接受方式也不相同,所以聽取一下別人的意見還是很有參考意義的。
《化身》中的kiriko在最初的時候,一直覺得非寫作“霧子”不可。她在銀座上班時所用的名字“里美(satomi)”是因為以前我在當地醫院認識個叫satomi的護士,那是一個非常樸素的孩子,于是就以她的性格為參照取了這個名字。在給出場人物取名字時,像這種以前自己接觸過的人們的印象也會產生微妙的影響。
五 地名的意義
寫小說時需要命名的還有地名。但是這也不能由作家隨便創造,因此怎樣巧妙地使用某些地名就變得很重要。
特別是有些地方不是說因為那個地方不好,而是因為地名的發音感覺不好所以不便使用。例如如果寫一個特別好的女人在長萬部(oshiyamanbe)車站等一個男人,就會有種滑稽的感覺。這完全是由于“oshiyamanbe”的發音造成的,非常遺憾像這樣的地名是無法用于戀愛小說的。
以立原正秋的作品為例,他很巧妙地使用了鐮倉的若宮大路等地名,營造出了小說的氛圍。如果換成其他的地名可能就會變成另外一個小說世界了吧。
再以札幌為例,薄野用起來就很方便,而貍小路則正好相反。因此即便是同一座城市,選的地名不同,給人的印象也會大不相同。
比如說在東京,主人公住在哪里就決定了不同的印象。如果住在青山或者麻布,就會讓人感覺比較高級。所以我們也不能忽視普通人對該地方所抱有的印象。
此外,有些地方因為小說題材的緣故有時很適合有時就不太合適。如果是戀愛小說,那么像名古屋或大阪這種活躍的城市就不太合適,而有著陰影的山陰或者北陸的城市就比較理想。
不僅是小說,從好的音樂和繪畫的名字中也能感受到該作者的才能。因此當我們遇到作者,在作品中全身心地去推敲包括題目在內的每一個出場人物的名字,以及成為故事背景的每一個地名時,我們會感受到作者的熱情,會更迫切地想讀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