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 大衛·科波菲爾
  • (英)查理斯·狄更斯
  • 4493字
  • 2020-08-24 16:47:53

第七章 我在薩倫學校的第一學期

翌日,學校就正式開學了。記得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教室里本來充滿了喧鬧聲,但頃刻間變得寂靜無聲,那是因為克里克爾先生用完早餐后進來了。

“行啊,同學們,這是新學期啦。在這個新學期當中,都得當心你們自己的行為。精神飽滿地投入功課,我要奉勸你們,因為我會精神飽滿地懲罰人的。我決不會畏縮不前的。

“你們自己摩擦是沒有用的,我給你們留下的痕跡是摩擦不掉的。好啦,上課吧,大家!”

斯蒂爾福思一如既往地護衛著我,成了我很有用的朋友,因為對于他看得起的人,誰也不敢冒犯。克里克爾先生對待我嚴厲苛刻,但斯蒂爾福思不能夠——或者說在任何情況下都沒有——保護我免受他的虐待。不過我一旦受到比平常更加惡劣的待遇時,他總是會告訴我,我缺少了一點兒他的那種勇氣,換了他自己是不會甘心忍受的,我覺得他這是在給予我鼓勵,感覺他這是一片好意。克里克爾先生的嚴厲苛刻當中也有一個好處,我所知道的唯一好處。他在我坐的后面一排走來走去,想在經過我身邊時順手抽我一藤杖,這時候,他發現我身后的那塊牌子礙事,就因為這個原因,牌子很快就被摘下來了,從此我就再沒有看到過它了。

在一所純粹用殘酷手段管理的學校里,不管它是不是一個笨蛋主持著,學生都不可能學到多少東西。但是,我的一點點虛榮心和斯蒂爾福思的幫助,不知怎的,卻對我起了鞭策作用。我待在那個學校期間,或多或少還是一鱗半爪地學到了一些知識。

在這一方面,梅爾先生對我多有幫助,同時對我有好感,我對此心懷感激之情。看到斯蒂爾福思處心積慮地貶損他,總會利用一切機會傷他的感情,或者唆使他人這樣做,我總會感到很痛心。這件事讓我很長時間都很難過,因為我曾把梅爾先生領著我去見那老婦人的事告訴了斯蒂爾福思。我擔心斯蒂爾福思把這事說出去,并拿它來嘲笑人家。

那天是禮拜六,所以是個半假日。但是,由于運動場上的吵鬧聲會打擾到克里克爾先生,而且天氣不好,不便外出散步,我們便遵命下午待在教室里,做一些比平時更加容易的功課。那天是夏普先生每個禮拜一次外出拿假發去卷的日子,所以只有梅爾先生一個人留在教室管理學生,反正不管什么苦差事都是他的。

梅爾先生性情溫和,如果我能夠把像他那樣的人聯想成一頭公牛或者一只大熊,那么,在那天下午吵得不可開交時,我就會把他想象成是那么樣的一只動物,并且正受到成千上萬條狗的圍攻。學生們離開自己的座位,跑來跑去,有的圍著梅爾先生轉圈,在他身后和眼前模仿這種動作嘲笑他:嘲笑他的窮酸樣,他的靴子,他的外套,他的母親,有關他的本應給予同情的一切。

“安靜!”梅爾先生大聲喊著,突然站起身,用書敲著課桌,“你們這是什么意思?簡直無法忍受。簡直使人惱怒。你們怎么能這么樣對待我啊,同學們?”

斯蒂爾福思的座位在教室的盡頭,也就是在長長的教室的另一端。梅爾先生看著他時,他正懶洋洋地倚靠在墻壁上,雙手插在衣服口袋里,對著梅爾先生抿起嘴,像是要吹口哨。

“安靜,斯蒂爾福思先生!”梅爾先生說。

“你自己安靜,”斯蒂爾福思說著,臉紅了起來,“你在對誰說話啊?”“坐下。”梅爾先生說。

“你自己坐下,”斯蒂爾福思說,“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如果你認為,斯蒂爾福思,”梅爾先生說,“我不知道你有操控這兒每一個人的能耐。”他把手擱到我頭上,其實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我猜是這樣的)。“或者,我沒有注意到,你花了一會兒工夫就讓比你小的學生用各種方式來侮辱我,那你就錯了。”

“我才不會為你的事操心勞神呢,”斯蒂爾福思說著,態度冷漠,“所以我實際上什么錯都沒有。”

“你仗著自己在這兒得寵的優越條件,先生,”梅爾先生接著說,嘴唇哆嗦得厲害,“侮辱一位紳士——”

“一位什么?——他在哪兒呢?”斯蒂爾福思說。

這時候有人大聲喊著:“可恥啊,詹·斯蒂爾福思!太過分啦!”說話的是特拉德爾,梅爾先生阻攔了他,要他不要說。

“侮辱一個命運不濟的人,先生,而這個人從來沒有冒犯過你,憑著你的年紀和聰明才智,你應該懂得沒有理由侮辱這樣的人,”梅爾先生說著,嘴唇哆嗦得更加厲害了,“你做出了卑鄙無恥、齷齪下流的事,是坐是站,悉聽尊便,先生。”

斯蒂爾福思走向教室前面:“你竟然恬不知恥地說我卑鄙無恥,或者齷齪下流,或者諸如此類的話,其實你自己是個厚顏無恥的乞丐,你心里清楚,自己一直就是個乞丐。”

我不清楚,當時是他想要打梅爾先生,還是梅爾先生想要打他,或者兩個都有想要動手打人的意思。我發現整個教室氣氛突然凝重起來,學生們好像全都變成石頭,原來克里克爾先生出現在我們中間了,滕蓋站在一旁。梅爾先生一動不動坐了一會兒,胳膊肘支在課桌上,兩手托住臉。

“梅爾先生,”克里克爾先生說著,一邊搖了搖梅爾先生的胳膊,“我想你沒忘記自己的身份吧?”

“沒有忘記,先生,沒有,”梅爾先生回答說,露出了自己的臉龐,搖了搖頭,情緒激動地搓著自己的雙手,“沒有忘記,先生,沒有。”

克里克爾先生目不轉睛地盯著梅爾先生看,一只手搭在滕蓋的肩膀上,雙腳踏上旁邊的長凳,坐到了課桌上。梅爾先生仍然搖著頭,搓著手,情緒仍然激動,克里克爾先生坐在自己的寶座上仍然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之后,轉向斯蒂爾福思,并說:

“好啦,先生,既然梅爾先生不肯屈尊俯就告訴我,那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他說我卑鄙無恥,還說我齷齪下流,然后我就說他是乞丐。”

“我很吃驚,斯蒂爾福思——盡管你的坦誠令人肅然起敬,”克里克爾先生說,“我必須得說,斯蒂爾福思,你居然把這樣一個帶有侮辱性的稱謂加到由薩倫學校花錢雇傭的人身上,先生。”

“如果他本人不是乞丐,那他近親就是,”斯蒂爾福思說,“那不是一回事嘛。”

斯蒂爾福思瞥了我一眼,梅爾先生的手輕柔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抬頭看了看,臉上羞得通紅,心里滿懷愧疚。

克里克爾先生眉頭緊鎖,態度嚴肅,還強裝出彬彬有禮的姿態。

“行啊,你聽見這位先生說什么了吧,梅爾先生。那就請你當著全體學生的面,更正他說的話吧。”

“他說得沒錯,先生,無須更正,”梅爾先生面對一片沉靜回答說,“他說的話,是事實。”

“如果你這么說的話,我看啊,”克里克爾先生說,“你完全找錯了職位,錯把這兒當成了一所慈善學校了。梅爾先生,我們就此分別吧,越快越好。”

“沒有比眼下,”梅爾先生說著站起身,“更好的時機了。”

“先生,悉聽尊便!”克里克爾先生說。

“那我就向您告辭,克里克爾先生,向你們大家告辭,”梅爾先生說著,環顧了一下教室,又一次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詹姆斯·斯蒂爾福思,我對你最大愿望就是,希望你有朝一日為自己今天的行為感到羞辱。”

他再一次把手擱到我肩膀上,然后從他的書桌上拿起那管笛子和幾本書,走出了教室。克里克爾先生隨后通過滕蓋傳話做了一番講演,就斯蒂爾福思維護薩倫學校的自主和體面的事,對他表達了謝意。演講以在我們的三聲歡呼聲中他與斯蒂爾福思握手而結束——我感覺凄慘沮喪。克里克爾先生用藤杖抽打了湯米·特拉德爾,就因為他對梅爾先生的離去流了眼淚,而不是歡呼。然后克里克爾先生回到他的沙發邊,或者說他的床邊去了,反正就是從哪兒來回哪兒去了。

可憐的特拉德爾已過了把頭伏在課桌上的那個階段,正像平常那樣畫一通骷髏,以釋放自己的情緒,還說他自己無所謂,可梅爾先生受到了虐待。

“誰虐待他了,你這娘兒們?”斯蒂爾福思說。

“嘿,就是你呢!”特拉德爾回答說。

“我做什么了?”斯蒂爾福思說。

“你做什么了?”特拉德爾反唇相譏,“你傷了他的感情,還害得他丟了職位。”

“他的感情?”斯蒂爾福思重復了一聲,態度輕蔑,“我敢保證,他的感情很快就會好起來的。他的感情可不像你的,我的特拉德爾小姐。至于說他的職位——那是個寶貴的職位,對不對?你以為我不會寫信回家,想法給他弄點錢嗎,我的小娘兒們?”

我們認為斯蒂爾福思的這種意向很高尚。他母親是個寡婦,很有錢,據說斯蒂爾福思提什么要求她都會滿足。

在半年日常的學校生活當中,還有一件事情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令我至今依然沒有忘記。這件事之所以能夠在記憶中一直保留下來,其原因很多。

一天下午,我們全都被折磨得死去活來,而克里克爾先生兇神惡煞,還在揮舞著藤杖,四面突擊,這時候,滕蓋進來了,用他平常的那種大嗓門喊著:“有人看科波菲爾來了!”

我按照吩咐從后面的樓梯出去,換上一件帶荷葉邊兒的干凈襯衫,再到餐廳去。

原來是佩戈蒂先生和哈姆來了。我們熱情洋溢地相互握手,我還是不停地笑了又笑,直到從衣服口袋掏出手帕來擦眼睛才罷了。

“高興點,大衛少爺!”哈姆說著,一臉憨厚地笑著,“您長高了很多!”

“我長大了嗎?”我說著,一邊抹眼淚,不是因為自己知道了什么事情而哭泣,而是因為見到了老朋友。

“可不是長高了嘛!”佩戈蒂先生說。

“你知道我媽媽還好嗎,佩戈蒂先生?”我問,“還有我最親愛的老佩戈蒂怎么樣?”

“非常好。”佩戈蒂先生說。

“小埃米莉,還有格米治太太都好嗎?”

“全都——非常好啊。”佩戈蒂先生說。

一時間我們全都沉默不語。為了打破沉默,佩戈蒂先生從口袋里掏出兩只碩大的龍蝦、一只巨大的螃蟹,還有一大帆布袋小蝦,全都堆到哈姆的懷里。

“您看,”佩戈蒂先生說,“您在我們那兒住的時候,我們看到您吃飯時,喜歡吃有點鮮味兒的東西,所以也不怕您見笑,這就帶了一點兒來。”

我表示了感謝。哈姆抱著那一堆海鮮,站立著,露出靦腆的微笑。

斯蒂爾福思看到我站在角落里跟兩個陌生人講話,便停止了口里哼的歌,然后說:“我不知道你在這兒呢,小科波菲爾!”(因為這兒平時是不會客的)說完就經過我們身邊往外走。

“請你別走,斯蒂爾福思!這兩位是雅茅斯來的船手——是兩位心地善良的好人——是我家保姆的親戚,從格里夫森特意來看我來了。”

“啊,原來如此,”斯蒂爾福思轉過身說,“我很高興見到他們。兩位好哇!”

他態度落落大方——這是一種輕松愉悅的態度,毫無盛氣凌人的架勢——直到現在,我都依然相信,他的態度中透著一種迷人的魅力。鑒于他翩翩的風度、活潑的性情、悅耳的嗓音、帥氣的面容和優雅的身材,再加上就我所知的天生的吸引力,這就使得他身上有了一種魔力(我認為只有一部分人具有這種魔力)。所以為這種魔力所折服是人類與生俱來的弱點,沒有多少人能夠抵擋得住。當時我就看得出,他們同他在一起顯得很開心,就一會兒的工夫他們似乎就敞開了心扉。

“請一定要讓家里的人知道,佩戈蒂先生,”我說,“斯蒂爾福思先生待我非常友好,要是沒有他,我真不知道我在這兒該怎么辦。”

“瞎說!”斯蒂爾福思說著,哈哈大笑起來,“你們千萬不要同家里人說這樣的話。”

我們在最熱烈友好的氣氛中分別了。那天晚上,我幾乎忍不住要跟斯蒂爾福思說起美麗可愛的小埃米莉的事來,可是我不好意思提她的名字,而且還擔心他會取笑我。

在我的記憶中,那半年里的其他日子只是一片朦朧,其中有我們日常生活當中的掙扎和奮斗;有漸漸逝去的夏日和季節的變換;有黃昏時的教室,燈光黯淡,爐火微弱;有清晨的教室,簡直就成了一架顫抖著的巨型機器。

不過,假期就好比遠處的一個靜止不動的小黑點,經過了漫長時間之后,才開始向我們走來,而且越來越大。最后,放假的日子終于迅速地變換著位置,由下下個禮拜變成下個禮拜,這個禮拜,后天,明天,今天,今晚——這時候,我坐上了雅茅斯的郵車,要回家了。

主站蜘蛛池模板: 闽侯县| 山西省| 濮阳县| 民丰县| 宁乡县| 大冶市| 昌江| 伊春市| 巢湖市| 武功县| 临江市| 宜兴市| 卢氏县| 新邵县| 涪陵区| 洪雅县| 施秉县| 城固县| 贵南县| 马龙县| 宜君县| 东乌| 德令哈市| 金堂县| 哈密市| 广安市| 宁波市| 育儿| 古丈县| 都昌县| 彩票| 资阳市| 阳信县| 黑河市| 岳池县| 维西| 南康市| 丹凤县| 穆棱市| 长汀县| 富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