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白雪健步如飛,但當茅無極和云中子趕回黑水鎮(zhèn)時,也已經(jīng)是接近晌午了。此時的黑水鎮(zhèn)與幾日前已是大變了樣,道路破敗不堪,房屋左倒右傾,狼藉一片,有些地方的火勢還沒來得及撲滅,一路上隨處都可以看到裊裊的黑煙,一具具殘缺不全的尸體上蠅蟲亂飛,臭氣熏天,耳邊呼天搶地的哭聲一陣接著一陣,晚上天黑尚且不覺得什么,這大白天的看到這樣的慘景更是觸目驚心。
一路上時不時會有滿臉黑泥,衣衫凌亂的小娃子跑過來向兩人討東西吃,望著那一雙雙哀求乞憐的眼神,茅無極感覺心都碎成渣了,童年本應(yīng)是陽光燦爛,無憂無慮的,這樣慘絕人寰的劇變將會對他們幼小的心靈造成多大的創(chuàng)傷?茅無極不敢去想,也不愿意去想。
這百廢待興的蕭索景象,兩人只感覺步履沉重,心里頭像堵著什么似的,十分難受,走了一路,也嘆息了一路。
當茅無極和云中子來到鎮(zhèn)政府大院時,看到院子里圍了一圈人,每個人都表情凝重,渾身臟兮兮的,像是剛剛從灰堆里爬出來似的。當看到茅無極過來后,人群主動讓開了一條道路。
院中整齊地擺放著幾具尸體,每具尸體上都蓋著白布,但仍是隱隱可以聞到一陣陣令人作嘔的腥臭味。
馬小倩此刻正蹲在墻角,呆呆地望著地上的尸首,眼睛都哭紅了,而小蘭則輕輕地拍打著她的脊背,溫言溫語地安慰著。
“可憐的孩子們,小倩姐就不該帶你們來的……”
“這……這可如何向你們的父母交代啊?”
馬小倩哽咽著說道,肩膀上一陣接一陣地顫抖,顯然是傷心至極,這倒是茅無極第一次看她掉眼淚,本以為她是個要強的女人,沒想到也有如此柔軟的一面。
馬小倩抬頭看了茅無極一眼,眼神似乎有些哀怨,抿了抿嘴,卻最終沒說什么。
這時一陣冷風吹過,其中一具尸體上的白布被吹開了一角,露出了一個幾乎被燒成了黑炭的骷髏頭,圍觀的人群看了無不是大驚失色,有幾個膽子小的甚至都叫出了聲來。
馬小倩怔了一下,旋即竟一下子奔了過去,只見她顫抖地從尸骸的頸骨上取下一串被熏得灰黑的瑪瑙項鏈,稍微一使勁,酥脆的頸骨便裂成了粉末,她將瑪瑙項鏈抱在胸口,像是丟了魂似地嗚咽著:“丫丫……是丫丫……”
茅無極對丫丫這個刁蠻的小丫頭也頗有印象,想起一個活蹦亂跳的小妮子轉(zhuǎn)眼間竟變成了一堆爛骨焦炭,心中也不禁一陣陣唏噓。
“師父!”
人堆里這時忽然傳來一聲興奮的呼喚,隨即沖出來一個光著膀子的年輕人,一下子將茅無極抱住了。
茅無極也是難抑心中的激動,手摸著他頭上的盤髻,聲音也發(fā)了顫:“發(fā)兒……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徒兒不孝,讓師父擔心了!”
茅無極打趣一笑:“你哪次沒讓為師擔心過?都習慣了?!?
大難不死,阿發(fā)眼中充滿了愿景,只見他雙手抱拳,信誓旦旦道:“以前是徒兒不懂事,師父請放心,徒兒以后一定謹遵師訓,潛心向道,凡事三思而后行,光耀我茅山門楣!”
茅無極大感意外,心中想道:“這小子怎么突然開竅了?”
他看著阿發(fā),上下打量了一陣,用一種既高興又奇怪的語氣說道:“才不見了幾個時辰,你給為師的感覺大不一樣了?!?
阿發(fā)搓了下膀子上污泥,不好意思地笑道:“衣服被那幫嘮什子的抓爛了,不然這天氣鬼才愿意打赤膊呢!”
茅無極笑了笑,道:“倒不是說這個。你的眼神看起來更清澈了,不像往日那般混混沌沌的,稀泥扶不上筆。”
“是嗎?”阿發(fā)表情看上去似乎有幾分不自然,只聽他干笑了兩聲,道:“老子不是說過‘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嗎,這次的劫難雖然殘酷,卻也讓我明白了一些東西呢!”
茅無極捋須道:“你能這樣想,為師也就可以放心了?!?
“對了,桓兒怎么沒同你一起來?”
茅無極四下看了看,卻并沒有看到阿桓的身影。
阿發(fā)聳了聳肩,“我也不知道啊,我們在東街遇到了敵人,就分頭走了……”
茅無極一聽,方才的好心情全都被沖散了,眉頭上愁云密布,三個徒弟,兩個生死未知,心想自己這做師父的還真是不稱職,連自己的徒弟都保護不好。
這時聽到小蘭一聲接一聲的呼喚,“大叔,大叔……”
“小蘭?能再看到你真是太好了?!?
茅無極沖著小蘭和煦一笑。
小蘭親昵地挽著茅無極的胳膊,關(guān)切地問道:“茅大叔,你沒受傷吧?”
“大叔沒事的?!?
“嗯,要是大叔有什么事的話,小蘭在這世上就沒有依靠了呢……”
小蘭聽兩人提到阿桓,便說道:“大叔是在找阿桓哥嗎?他現(xiàn)在正在一樓休息室里,好像傷得還挺重……”
“?。?!”茅無極一驚,“怎么不早說呢?”
小蘭看上去一臉無辜,“我……我以為你們知道的啊……”
茅無極顧不得多問,趕緊心急火燎地往休息室趕去。小蘭望了一眼仍蹲在地上抽泣的馬小倩,也跟了過去。
阿桓此刻已經(jīng)被換上了一身肥大的花布褂,這布褂與他的身材十分不協(xié)調(diào),袖筒寬大得足以容下他三條胳膊,衣擺卻是短了好幾寸,黑不溜秋的肚臍眼都露出來了,看起十分滑稽。除開衣服不說,他臉上倒是擦得干干凈凈的,看起來倒不像是昏迷,而是在熟睡一般。
“這……”茅無極啞然道。
小蘭吐了吐舌頭,“唔,衣服是問郭嬸借的……”
“什么?!你給他穿大媽的衣服啊?”阿發(fā)一個沒憋住,終于笑了出來。
“有什么辦法啊,鎮(zhèn)民家里都遭了災(zāi),要不是看在茅大叔面子上,郭嬸還不愿意借呢!”
“這么說,也是你給他換上的嘍?”阿發(fā)露出了一個怪異的表情。
“是喔,他送回來的時候臟死了,渾身都是泥,我換了三盆水才替他擦干凈哩。”
小蘭邊說著,邊指了指銅盆里那灘渾濁得幾乎已近全黑的洗臉水。
“天吶!”阿發(fā)咋舌道,“你還給他擦身子,有沒有搞錯?!”
“唔,有什么問題嗎?”小蘭歪著腦袋,眨巴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問道。
“沒……沒啥……”阿發(fā)壞笑著,心中卻快嫉妒出火來。
茅無極瞪了阿發(fā)一眼,佯怒道:“發(fā)兒,別胡鬧?!闭f著,便坐在阿桓床邊,替他號起脈來。
號脈是個細活,要求手到,眼到,心到,方能準確地定位癥結(jié)之所在。約莫過了一盞茶工夫,茅無極臉上由陰轉(zhuǎn)晴,右手習慣性地開始捋起下巴的山羊胡須來。
阿發(fā)這時湊過來問道:“師父,師弟他啥情況?”
“還好,只是失血過多昏過去了,不過桓兒中了尸毒,看來這幾天有得折騰了?!?
阿發(fā)一聽心中也放下心來,他想起當初黑旋風中了尸毒后那一頓翻來覆去的折騰,還真是麻煩,不過自己中狐媚之毒時阿桓這小子也沒少取笑自己,這回自己剛好可以借機報報仇,出出他的洋相,想著想著,他不禁幸災(zāi)樂禍地笑了起來。
阿桓沒事,茅無極心中也輕松了不少,當下便向道謝道:“小蘭,你替桓兒忙上忙下的,真辛苦你了?!?
小蘭摸著頭上兩尾麻花辮,甜甜地笑道:“嘻嘻,別謝我,要謝就謝小倩姐,是她把阿桓哥背回來的呢。”
“馬小倩?”茅無極一愕,雙眼下意識地往門外望去,此時鄉(xiāng)親們已經(jīng)將院子里的尸體陸續(xù)抬走了,而馬小倩則跟在隊伍后頭,落寞的背影十分凄涼。不知怎的,茅無極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竟隱隱有種心疼的感覺。
“大叔,大叔?”小倩見茅無極一臉呆滯,輕輕喚了兩聲。
“噓……”阿發(fā)沖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笑嘻嘻地說道:“一提到那個女人,師父就會發(fā)呆呢。咱們還是先出去好了?!?
阿發(fā)說著,便拉著小蘭要往外走,“小蘭妹子,我?guī)滋鞗]洗澡了,你能不能也替我擦擦身子?我可比他干凈多了呢……”
“等等,干什么去?”茅無極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從背后叫住了兩人。
“哦,阿發(fā)哥讓我給他洗……”
小蘭話還沒說完,就被阿發(fā)慌慌張張地捂住了嘴。
“我有件衣服臟了,想讓小蘭幫洗洗?!卑l(fā)靈機一動,撒了個謊。
“這么大人了,還讓個小丫頭給你洗衣服,害臊不?”茅無極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接著又將一張寫滿雋永小楷的紙交給了遞給了小蘭。
“這些藥材,你替茅大叔去濟善堂里抓三副回來?!?
“嗯,真希望阿桓哥能早些好起來!”
小蘭拿著藥方,蹦蹦跳跳就出去了。
茅無極這時像想到了什么,又問道:“對了,發(fā)兒,咱們帶下山的菖蒲葉還有多少?”
“這個……我不記得了耶……”阿發(fā)窘著臉,為難道。
“你這臭小子!”茅無極狠狠地在阿發(fā)腦門子上敲了一下,“這些祛尸毒的材料不是一向都是你負責保管的么,怎么,都忘到九霄云外了?”
正說著,屋外響起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巧云和老和尚并排走了進來。
“師父,大師哥,可找著你們了呢!”巧云一見面就激動地喊道。
“云兒?!”茅無極滿臉驚喜,趕緊迎了上去,將巧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陣,那神態(tài)看起來像發(fā)現(xiàn)了某件失而復(fù)得的至寶一樣。
“師父,我沒事……”巧云柔聲笑道,卻感到有幾滴滾燙的東西從眼睛里滑落了下來。
“巧云師妹!”阿發(fā)這時也跑了過來,一下子將巧云給緊緊抱住。
巧云小巧的腦袋枕在阿發(fā)的肩上,顯得有些不自然,口中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道:“大師哥,輕點,我……我快透不過氣了……”
“哦,對不起對不起?!卑l(fā)一聽忙將巧云放了開來,嘴里卻一個勁地傻笑。
“咦,大師哥,你不是一向叫我小師妹的嗎?怎么突然改口啦?”再次見面巧云也是十分開心,不忘找這滑稽的大師兄揶揄一番。
阿發(fā)顯得不以為然,嬉皮笑臉道:“叫什么還不是一樣?你都是我最喜歡的師妹呢!”
“師父,你看看大師哥呀,他又胡說八道了。”巧云嘟著嘴告狀道,那水靈的模樣看起來更加可愛了。
師徒三人你一言我一語,親密無間,全然忘記了其他人的存在,這時只聽一聲如同空谷回音般的男中音:“師徒情深,羨煞旁人,善哉,善哉……”
茅無極轉(zhuǎn)頭一望,卻見是與巧云同行的老和尚,不禁抱歉地笑了笑,說道:“大師身體恢復(fù)得怎么樣了?”
老和尚恭敬地一屈身:“多謝道長妙手回春,老衲已經(jīng)無礙了?!?
茅無極見他慈眉善目,氣度不凡,知道必定是位方外高人,當下便謙恭道:“舉手之勞,無足掛齒。敢問大師法號是?”
老和尚和善一笑,緩緩?fù)鲁隽藥讉€字:“阿彌陀佛,老衲法號玄空。”
茅無極大吃一驚,“閣下就是九華山的玄空大師?”
玄空依舊是一副氣定神閑的姿態(tài),溫言說道:“正是老衲?!?
巧云暗想,師父周游宇內(nèi),見多識廣,尚且吃驚成這樣,這老和尚一定非同凡響。
阿發(fā)看起來似乎并沒將玄空老和尚放在眼里,只是撇了撇嘴:“一個只懂燒香拜佛的老禿頭,有什么好奇怪的?。俊?
“發(fā)兒,不得無禮!”茅無極厲聲喝道,“佛門與道門同為人間正道的中流砥柱,玄空大師更是德高望重的佛門前輩,你一個小輩,怎可如此失了禮數(shù)?”
說著,茅無極又趕緊向玄空道歉:“黃口小兒出口無禮,還望大師莫要見怪?!?
本以為玄空會生氣,哪知他竟爽朗地笑了起來:“無妨無妨,老和尚我本來就是禿頭嘛,年輕人沒有說錯,哈哈哈!”
這話說得大家心中都是一松,氣氛也變得活躍了起來,巧云這時插話道:“師父,要不是玄空大師出手相救,你現(xiàn)在就見不到你的寶貝徒弟啦!”
茅無極一聽,眼中崇敬之意又增幾分,慌忙要拱手道謝,哪知玄空擺了擺手,道:“哪里哪里,要不是你們徒孫倆把我從西鎮(zhèn)救回來,我恐怕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成那群僵尸的點心了,該道謝的應(yīng)該是我才對?!?
“哎呀!二師兄他怎么啦?”
巧云這時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阿桓,忙一個箭步?jīng)_了過去。
“桓兒被僵尸咬了,不過并無大礙,不必為他擔心。”
茅無極見玄空頭上隱隱有些虛汗,知道他的舊傷并未完全痊愈,便禮貌地將他扶進屋來坐下。
“聽聞大師一直在云游四海,不知為何會突然來這黑水鎮(zhèn)之中?”
玄空看著茅無極,露出了一個謎樣的微笑:“我與道兄的目的是一樣的。”
茅無極怔了一下,臉上再次出現(xiàn)了凝重的表情,口中喃喃道:“九星連珠……”
師父在與玄空老和尚在一旁不知在聊些什么,阿發(fā)百無聊賴,他見巧云溜了出去,自己也偷偷地跟了上去。
看熱鬧的人們此刻已經(jīng)漸漸散去了,偌大的庭院顯得空空蕩蕩的,而巧云此時正滿臉焦急地尋找著什么。
“出來,都看見你了!”巧云雙手插著腰,一臉不悅道。
只見阿發(fā)從墻后傻笑著走出來,“其實師哥不是想跟蹤你……”
“哼!信你才怪!”巧云不滿地嘟了一下嘴,接著又問道:“你有沒有看到云大哥???”
阿發(fā)一聽不開心了,“原來你是在找那個小白臉啊?!?
“不許這么說云大哥!”巧云瞪了阿發(fā)一眼,轉(zhuǎn)頭又要走。
又找了幾個房間,她見阿發(fā)還跟在自己后面,不禁有些生氣道:“我說大師哥呀,不要老是跟著人家好不好???”說完,她嘴里又嘟囔了一句:“我又不是犯人……”
阿發(fā)調(diào)皮一笑,說道:“師哥還不是擔心那小白臉欺負你么?!?
“云大哥是謙謙君子,才不是你說的那種人呢?!?
“這年頭,知人知面不知心吶!”
阿發(fā)一抬頭,看到巧云又跑開了,不禁伸手喊道:“小師妹,你又要去哪里?”
“人家要去尿尿,你也要跟來嗎?”巧云揶揄道。
阿發(fā)嘴里一陣發(fā)笑,心里卻想著:“那當然是最好了?!?
眼看著巧云貓著腰進了偏房的茅廁,阿發(fā)守在門外不遠處,高高地喊了一嗓子,“師哥替你把風啊?!?
茅廁內(nèi)沒有回應(yīng),卻隱隱可以聽見巧云兩只腳踏上茅坑木板的聲音。民國時的廁所還十分簡陋,只用一個大瓷缸埋在土里,再在瓷缸上再架兩塊木板子給方便之人蹲坑解手。
一陣細緩的水流之聲傳來,聽得阿發(fā)一陣不安地躁動,心跳的更快了,腿腳不聽使喚地向茅廁靠近了兩步,想了想,覺得有些丟人,又退了回來。
“呀!什么東西?!”茅廁內(nèi)忽然傳來巧云驚慌失措的尖叫。
機會終于來了!阿發(fā)心中一陣激動,口中喊道:“小師妹,師哥來保護你!”看他那架勢,真恨不得立馬沖進茅廁里。
本以為可以窺探點春色,哪知還沒走到門口,就看到巧云提著褲子從茅廁里出來了。
“里面,里面有東西……”巧云藏在阿發(fā)身后,緊緊抓住了他的衣服,用顫抖的聲音說道。
阿發(fā)見她害怕得像只小兔一般,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種護花使者的使命感,存心要在她面前表現(xiàn)一番,當下拍著胸脯道:“乖,別怕,有師哥在呢!”
他本以為是什么老鼠蟲蟻,掀開帷布一看,卻見昏暗的茅廁角落里有一大團用麻布袋罩著的東西,似乎還在微微蠕動。
阿發(fā)緊盯著那物事,一邊咽著口水,一邊安慰著身后的巧云:“別怕……別怕……”自己卻是不敢向前。
“那是什么東西啊,剛才嚇死人家了……”巧云不敢進去,站在外面偷瞄了一眼,不安地說道。
阿發(fā)這時看到門口立著個舀糞用的糞瓢,便握著把手,將糞瓢朝那物事扔了過去。
“唔……唔……”那物事被砸中后,忽然發(fā)出了一聲怪叫,巧云和阿發(fā)被嚇得不輕,也跟著尖叫了起來。
沒一會工夫,躲得老遠的巧云看到阿發(fā)提著個縮成一堆的老頭走了出來。那老頭須發(fā)蓬亂,滿臉泥污,身體不斷地顫抖著,像個小雞子一樣。
“你也老大不小了,還干這檔子事!”阿發(fā)知道巧云在看著,故意將聲音提得老大,用一種對待戰(zhàn)犯的口吻訓斥著。
“打死你個老變態(tài),打死你個老色狼……”不等他解釋,阿發(fā)便一陣拳打腳踢,一副痛打落水狗的爽快姿態(tài)。
那老頭本來就瘦得跟竹竿似的,在阿發(fā)的猛揍下縮得更緊了,嘴里嗚呀嗚呀地慘叫著。
巧云看不過去了,趕緊沖過來阻止,“喂,你干嗎打他呀?”
“他偷窺你,還不該打?”阿發(fā)說著,又是一腳踢在那老頭身上。
“等等……”巧云忽然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似的,將那老頭的臉掰了起來,吃驚道:“這不是考察隊的老蔡嗎?!”
老蔡看樣子是被嚇壞了,抹了把鼻涕,神經(jīng)質(zhì)地渾身一抖,又重新縮成了一團。
后來大家才知道,老蔡是為了躲避僵尸,才一直藏在茅廁里,雖然臭是臭了點,但總算撿回了一條小命。等老蔡恢復(fù)后,連給馬小倩招呼都沒打,就連夜趕回了縣城里,看來這次黑水鎮(zhèn)之行可把他這條老命給嚇掉了一半了。
馬如龍是被幾個餓得只得下河抓魚吃的小娃子給撈上來的,被發(fā)現(xiàn)時他那魚漂一樣臃腫的身體正浮在河面上,十分顯眼。本來他在黑水河下藏得好好的,沒想到中途將那用來呼吸的蘆葦管給折了,在水下憋著又不敢出來,直接導(dǎo)致大腦缺氧暈了過去。還好他福大命大,被幾個小娃子踩著肚皮跳了幾下,嘔出了幾大口水后又醒過來了。那幾個小娃子平時沒少被他欺負,其實也不是存心要救他,見他醒過來后,都三五個一群地圍著他撒尿,等他跳起來要發(fā)火時,又都哄笑著跑開了。
馬如龍渾身濕漉漉地走在大街上,走了一路,衣服上的水也滴了一路,那加厚的眼鏡鏡片上也布滿了一層水霧。他本想找?guī)讘羧思乙c東西吃,但這幅落水狗的姿態(tài)非但沒招來同情,反倒還無端挨了幾頓痛揍。他平日里欺壓鄉(xiāng)里,胡作非為,老百姓們早就對他恨之入骨,此役中他的保安隊更是全軍覆沒,沒人再對他忌諱,紛紛群起而攻之,就連三歲的小孩也沖他吐口水,可見鎮(zhèn)民們對他的厭惡之深。想來還真是因果循環(huán)報應(yīng)不爽,當初那飛揚跋扈的馬大隊長,如今竟落得這般人人喊打的凄涼境地,真是可悲又可嘆。
圈哥和四寶兩兄弟見事情過去,也是如獲新生,激動得緊緊抱在了一起,也許是知道自己說不動茅無極,便早早地離開了黑水鎮(zhèn),此刻不知道又去哪里挖墳盜墓了。
下午的時候,茅無極讓二麻子將所有人集合起來,清點人數(shù)后發(fā)現(xiàn)只剩下不到一百人了,也就是說,這場慘烈的人尸大戰(zhàn)奪走了三百多條活生生的生命!
剩下的人被分成了十幾個小隊,開始在全鎮(zhèn)收集死難者的尸體,這些尸體都中了尸毒,白天在陽光的曝曬下,病毒失去活性會暫時隱遁,但到了晚上尸毒彌散,尸體就極易尸變,這樣無異于在自家后院埋下了無數(shù)枚定時炸彈,如果不及時處理,后果將不堪設(shè)想。
三百多具尸體,真正完整的卻沒有幾具,個個都是死相恐怖,肢體分離,渾身青黑,有些甚至根本無法分辨面容。二麻子在西街一家垮塌的民居往外抬尸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一具被壓在了爛墻下的尸體,這具尸體被壓得四分五裂,幾乎都成了肉餅了,腥臭無比,他和另一個勞工用鏟子鏟了一個時辰,吐了三四次,才將那些破碎不堪的尸塊給全部收集起來。
所有的尸體都被抬到了鎮(zhèn)外的一處荒地里,壘成了一座小山,此時夕陽已經(jīng)燒紅了半邊天。
幸存的鎮(zhèn)民們在尸山外圍成了一個大圈,個個都是面色沉重,沒有一個人說話。
夕陽的余暉像滴血的傷口,將那些支離破碎的尸體印照得光怪陸離,如同浸泡在血海之中,指尖大小的綠頭蒼蠅漫天亂飛,不時發(fā)出“嗡嗡”的聲響,氣氛詭異得讓人窒息。
這些人曾經(jīng)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街坊鄰居,如今卻都是陰陽相隔,變成了一具具臭氣熏天的尸體,一切的一切,就像是經(jīng)歷了一場無比可怕的夢魘,怎能不教人肝腸寸斷!
茅無極拿著火仗,從人堆里走了出來。這時幾個死了丈夫的婆娘再也忍不住了,跪在地上開始呼天搶地號啕大哭了起來。
茅無極搖了搖頭,將火仗扔進了尸堆中。
那場大火一直燒了整整一夜,滾滾黑煙籠罩了剛剛轉(zhuǎn)晴的天空,熊熊的火光傳出了二十幾里,連附近山上的獵戶都看見了,那些恐怖的尸體在火光中一陣接一陣地痙攣著,姿勢怪異無比,看起來就像是要從火光里爬出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