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盧梭的蘇格拉底主義(“經典與解釋”第6期)作者名: 劉小楓 陳少明本章字數: 1302字更新時間: 2020-08-25 16:16:18
二、《模仿》的湮沒無聞
由于多種原因,《模仿》被研究者所拋棄,迄今湮沒無聞。這篇文章的內容及其戲劇化語境,差不多決定了它的命運。《模仿》提出了“純理智性”(intelligibility)理論的翻版,其中的一個例子就是關于理念的學說——盧梭修改了這一學說,但從未否定它。這篇文章還指出,哲學的生活方式是最高的生活方式。這些觀點確實容易讓那些熟悉盧梭知名學說(歷史主義和理性的非自然狀態)的人感到困惑。而且,這篇文章又沒有體現他的其他著名學說,諸如自然平等、普遍意志。此外,《模仿》中的盧梭完全沒有表現為其他作品中的盧梭。他看起來是異質的,甚至是徹頭徹尾陌生的,因此我們會禁不住疑問:整部手稿是否是盧梭學說的嚴肅體現。
但是,盧梭的學生都非常了解,或者應該非常了解:詭計多端的盧梭——能夠展現所有形式風格的戲劇大師;隱藏在各種面具之后,以不同裝束偽裝的盧梭(有人甚至認為,他變動名字的組成方式也是一種偽裝)提出了多種多樣、甚至自相矛盾的學說。當然,盧梭的陌生和異質(甚至對他自己而言),并沒有阻止他最好的學生牢牢抓住他講的每一個字,也沒有阻止他最好的學生以極嚴肅的態度,正確領會他的學說。《論戲劇模仿》中盧梭學說的不尋常內容,盡管是導致這篇文章湮沒無聞的因素,但不能完全解釋它的厄運。
對《模仿》的命運更充分的解釋是,盧梭自己給人留下這樣的印象:《模仿》不是他學說的體現。這也是讀者面臨的最困惑的問題或障礙。在《模仿》的“宣傳詞”中,盧梭聲稱,這篇文章的發表純屬偶然,雖然他事后還是同意了。在《模仿》出版前,他甚至不確定是應該把手稿“付之一炬”,還是應該發表。他稱這篇作品是“無益的瑣碎之談”,而且是對柏拉圖的蘇格拉底論模仿學說的摘錄或模仿,特別是對《理想國》第六卷的摘錄和模仿。[4]此外,這篇文章的偶然出版是,因為盧梭準備在《致達朗貝爾論戲劇的信》中提出自己對戲劇的看法,但發現自己不能在那封信中“輕易”表明自己的觀點。盧梭給人造成的印象是:《模仿》蘊含柏拉圖的蘇格拉底關于模仿學說的實質,而盧梭不過是對此進行模仿。他使用柏拉圖對話稍做改動的形式,為撰寫他的《致達朗貝爾論戲劇的信》做準備。盧梭甚至還在文章的正文部分添加附注,詳細說明柏拉圖的蘇格拉底學說,因此更讓人加深了這一印象:《模仿》的正文只是對柏拉圖的蘇格拉底學說的恰當模仿——盡管使用了不同的形式,它并不必然包含盧梭自己的觀點。
如果我們暫時停止為(盧梭在他的“宣傳詞”中提出的)《模仿》的地位做判斷,轉而以審視正文內容的方式探討這個問題,我們會立刻碰到另外一個障礙。盧梭的第一個行為是:用第一人稱“我”在讀者面前提到自己。他似乎是披上了蘇格拉底的外衣在說話,似乎是在模仿柏拉圖《理想國》中蘇格拉底論模仿的學說(I:I)。[5]盧梭在正文中的第一個行為,似乎以戲劇形式確認了,他在“宣傳詞”中關于《模仿》地位的基本看法。因而,也進一步阻止那些關注盧梭學說(作為柏拉圖學說對立物)的讀者繼續閱讀這篇作品。就這點而言,嚴肅的讀者必須拋棄《模仿》——要么轉向柏拉圖,去掌握他的學說;要么轉向盧梭的其他作品,以發現盧梭自己關于模仿的學說。盧梭的《模仿》遭受冷遇,以致湮沒無聞,似乎是完全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