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可夫斯基《第六 (悲愴) 交響曲》帶給我的畫面
記得上學時第一次聽柴可夫斯基的《悲愴》,我驚嘆不已,唏噓之間反復感慨:真美啊! 甚至還要帶上一句國罵:“真他媽美!”
可是美在哪里? ……此后,無數次欣賞《悲愴》,我腦子里漸漸形成了這樣的畫面:
第一樂章,慢板。第一主題,在陰暗的房間里,一位行將就木的老人,拖著疲沓和沉重的雙腳踱步,他在紛復的記憶中找尋過去。第二主題的出現,寓意著他找到了他一生中最最美好的時光。我認為第二主題的旋律,是迄今為止古典交響樂中最美的旋律。柴可夫斯基真不愧為旋律大師! 后來這個主題反復出現了十一次,從第二次開始,就被貪婪、暴戾和無情的音型反復折磨、摧殘和吞噬,以至于最后出現的該主題被完全撕裂,像無根之葉飄落在黑暗的幽谷,無奈地空幻未來。
當我們走到耄耋之年,回憶起我們生命中的“第二主題”——親情、愛情、事業和青春時,肯定會有同感的。
第二樂章,優美的快板。在窗外是遼闊的俄羅斯大草原,百草爭綠,百花奪艷,更有一群姑娘小伙在跳著青春的舞蹈——這是老人青春歲月的折射,是他夢境中的彩虹。但是,在樂章中段,輕盈愉悅的舞蹈戛然而止,嘆息的音調把惆悵送上心頭,連續下行的音階把深長的陰暗烙在心靈中;啜泣的音符化作淚水,灑在了起伏的胸膛上。
當我們梳理白發、撫摸臉上的皺紋、摩挲手中的退休證時,肯定也會有同感的。
第三樂章,急速的快板。我想起大型舞蹈史詩《東方紅》中《星火燎原》一場戲,無數的火把在燃燒,揭竿而起,一呼百應,一派萬花筒般絢麗魔幻的場景。在樂章之尾爆發出震天動的呼喊,迎接英雄的凱旋。
當我們青澀少狂時,肯定會有同感。
第四樂章,慢板。這是柴可夫斯基的絕唱,是自己為自己送葬,自己給自己寫的安魂曲。無數的人們悲慟之至,迎接、簇擁和追隨著逝者的靈柩,音樂中有壓抑的抽泣,更有呼天搶地的哀號。
副部主題由弦樂奏出,氣息寬廣,音樂柔和,像是回光返照:在死亡的威脅中,在絕望的悲哀中,人們仍執著向往著生的美好和愛的幸福。作曲家似乎從棺木中伸出了抓住生命的手。
據說斯大林逝世時,蘇聯的廣播電臺連續數日,只播放《悲愴》第四樂章和列維坦播報的訃告。
最后,幸福、希望、愛情、生命……一切美好,全部都被死亡埋葬了。
每次聽完柴可夫斯基的《悲愴》,有的不是宿命的眼淚,而是逐漸深入的、對命運的終極思考。
作家王蒙說過:“對于一個絕對的藝術家來說,悲愴是一種深沉,更是一種極深沉的美。而美是一種照耀人生苦難的光明。悲即美,而美即光明。悲愴成全著美,美宣泄著卻也撫慰著悲。悲與美共生,悲與美沖撞,悲與美互補。憂郁與擺脫,心獄與光明世界,其間產生了一種搖曳,一種美的極致。”
我們在欣賞柴可夫斯基的《悲愴》時,總是懷著期望,期望陽光普照,歡樂相隨,愛情永駐,青春不老。然而,我們卻一次次被旋律帶入背反……盡管如此,我們還是滿懷希望地相信未來是美好的! 因此,我每聽一遍,情緒就來一次起伏跌宕,如同從深潭浮出水面,歷經了一番靈魂的洗禮,以至于在短時間內很難擺脫那種情境。
如果有朋友問我:什么是地獄? 什么是天堂? 我會毫不猶豫地告訴他:你去聽聽柴可夫斯基的《第六 (悲愴)交響曲》吧!
2014年4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