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他們啟程趕路，裘文又多付了掌柜些錢，從他這兒買了兩匹良駒，也沒有跟他計較這中間的差價。

掌柜喜笑顏開，登時囑咐克什兒，選兩匹精神的馬給他們。

馬廄內，克什兒剛挑著兩匹馬走出來，就看見小九站在他背后，一臉傻笑。

克什兒嚇了一跳，但還是細聲細語地問道：“客官，你有什么事嗎？”

“我叫小九。”小九說道，“你一月的工錢是多少？”

克什兒一臉懵，但還是說道：“四十銅錢左右，你問這做什么？”

“我想要你來當我的手下。”小九說道，從荷包里取出一串銅錢，上面掉了百來枚，遞到他手里，“我可以多付你點。”

他昨天忽然想出了這么個主意，自己這一路走來，老是被人敲暈，身邊缺一個忠實的仆人，這個克什兒又老實又孝順，動作又勤快，可以幫自己打理好些事情。

然而克什兒卻把銅錢還給了他，說道：“抱歉，我不能答應你。”

“為什么？”小九不解。

“我不做奴仆。”克什兒說道，“而且我家人在這里，我不能離開他們。”

小九這才反應過來，克什兒從來都自稱“我”，不像別的那些小廝，會稱自己為“小的”。

“不是奴仆，就是護衛，或者說管家。”小九解釋道，“就跟你在這兒做的事情一樣，而且比這里還要輕松些。”

然而克什兒依舊不為之所動。

小九眼珠子一轉，說道：“再說，你妹妹不是丟了嗎？你難道不想去找她？”

“你怎么知道？”克什兒一把拉住了小九，用力之大，叫小九不由皺眉。

“對不起。”克什兒見狀，不由松開手，“我從小力氣大，剛剛有些激動，所以失禮了。”

“沒關系，沒關系。”小九揉了揉胳膊，“我昨天在茅廁里不小心聽到的，你想去找你妹妹嗎？”

克什兒頓了頓，隨即點頭。

“失蹤這事，我有經驗。”小九老成地說道，“你妹妹長相如何？”

“與我有些相似。”克什兒說道。

小九打量了一下克什兒，他雖面黃肌瘦，個頭不高，但一雙杏眼幾乎占了半張臉，濃密的睫毛微微上翹。

“你們這鎮上有什么富貴人家，或者風月之地嗎？”小九又問道。

“富貴人家，沒有，這里只有我們這樣的人家。風月之地，那又是什么地方？”克什兒問道。

小九將自己在雁秋的所見所聞描述了一番。

克什兒臉色大變，他年長小九不少，心里明白那是什么地兒，聯想到小九前后兩個問題，登時慌張道：“你是說，我妹妹可能被人拐到了那種地方？”話雖是問句，但語氣卻有些肯定。

小九說道：“聽說那些富貴人偏好吃漂亮的孩子，而且風月之地也喜歡這些。你剛才也說了，這鎮上沒有這些，你妹妹肯定不在這兒了，你若是真想找她的話，要么自己瞎轉悠，要么跟著我走。”

他頓了頓，見克什兒臉色猶豫，又說道：“我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但能出入的地方、得到的消息肯定比你更多，再說，多一個人也多一份力量不是。我叔叔姐姐肯定也愿意幫你這個忙。

“至于你的母親，你平時不也沒有回家照看。這次，你只要留下足夠的銀錢給她就是。時間緊迫，如果你真想找你妹妹，就跟著我來吧。”說完，小九便轉身離開了。

“他肯定會答應的。”小九心道，“文爺爺說了，要給人思考的空間，現在我話都說的差不多了，他那樣個正直的人，肯定會答應，讓我數數看，一，二，三——”

“好，我跟你走。”克什兒說道，語氣堅決，“不過我得跟掌柜的說聲，也得跟我阿媽說一下。”

“小九，你怎么還沒過來？”這時，裘文走過來，從克什兒手里接過韁繩，“快點，我們要趕路了。”

然而快到晌午的時候，他們才從小鎮里離開。

小九和白飄飄騎著馬，在前面悠閑地奔跑，而裘文則駕著車跟在后面。

“這臭小子，叫我在后面載著他的貓狗，自己卻跑到前面逍遙快活。”裘文說道，“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學會的招攬人心。”說完看向身側，“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克什兒。”克什兒坐在裘文邊上。

“我叫裘文，你可以跟小九一樣叫我裘叔。”裘文說道，“既然你要去找你妹妹，那就好好學學駕車和騎馬。來，你試試。”說著將韁繩和馬鞭遞到了他的手里，自己移到邊上。

克什兒學著他的樣子，一手拉著韁繩，一手將馬鞭高高揚起。

“駕！”馬鞭重重落下，馬兒吃痛，當即飛速地跑了起來。

小九和白飄飄兩人聽到后面動靜，登時跑到兩側，讓馬車率先離去。

“裘叔，你這是要競賽嗎？”小九扯著嗓子喊道。

“哈哈哈。”前面傳來裘文爽朗的笑聲，“裘某終于解放了！”

“解放，難道是克什兒在趕車！”小九恍然，當即一夾馬肚子，沖上前去。

“克什兒，真的是你。”小九追上馬車，笑道，“沒想到你還會駕車！”

“剛學會的。”克什兒心知自己剛才揮鞭過猛，這會子正抓著韁繩，小心翼翼地調整速度。

“那好，等你學會了駕車，就來學習騎馬吧。”小九說道。

“怎的，你小子眼熱，想來學駕車了？”裘文調笑道。

“才不是呢！”小九登時朝前沖去，馬蹄飛蹬，掀起陣陣黃沙。

“呸！”裘文吐了口沙，瞇眼道，“加快速度，超過他，叫他也嘗嘗我們的厲害！”

克什兒點頭，再次揮動馬鞭，迅速地超過了小九。

“好樣的！來，跟我比比。”白飄飄也來了興致，加入了這賽跑隊伍，就這樣，二馬一車在沙漠之中你追我趕著，三匹馬兒累的喘不上氣，好在天黑之前，他們已經來到了下一座小鎮。

這里同上一個小鎮一樣，四處都是灰蒙蒙的一片，人們面容憔悴，深色長袍也泛著酸臭味。

“這里看起來更窮啊。”小九嘀咕道，隨后看向克什兒，見他兩眼泛紅，不由問道，“你怎么了？”

“我和他們一樣。”克什兒說道，“每天過的都是饑寒的日子，唯一好一點的，就是我在客棧打工，可以經常洗澡，不容易生病。”

小九想起那小廝說的話，心道看來他家人過得很糟糕啊，怪不得掌柜不允許他母親進來，說不定他弟弟也是吃了不干凈的東西生病的。

“放心，你跟著我呢。有我小九一口，肯定不會餓著你的。”小九拍了拍他的肩膀，摸到的卻全是骨頭。

克什兒見小九對著自己上下其手，但因著他年紀小，也沒想其他，只是問道：“怎么了？”

“沒什么，看，客棧到了，我們快些跟上吧。”小九招呼道。

“那你的狗和貓？”克什兒看向馬車內。

“別管它們，它們精著呢，至少不會餓肚子。”小九說著，忽然捂住了嘴。

克什兒一下明白過來，溫和地笑道：“原來你是嫌我瘦啊。瘦又有什么說不得的，我覺得瘦挺好的。”說著將韁繩遞給了門口的小廝，拉著小九走了進去。

“沒事，你跟著我，很快就胖了。”小九嬉皮笑臉地說道。

克什兒摸不著頭腦，只是隨意應付幾聲，他搬去和裘文一屋，小九和白飄飄依舊住在一塊。

他剛收拾好行裝，就見小九溜了進來，手里拿著幾件色澤鮮艷的長袍，當即蹙了下眉頭。

“你可別跟他客氣。”一旁的裘文說道，“這小滑頭可是富得流油。”

“裘叔，飄飄姐找你呢。”小九笑瞇瞇地看向他。

“嘿，你這小子，還想把我支開。”裘文笑笑，大步走了出去，順帶關上了門。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克什兒說道，“但請原諒，我不能接受這樣的施舍。”

“誰施舍你了。”小九說道，“你見到這家掌柜沒，他穿得如何？”

“十分華麗。”

“我這衣服如何？”

“干凈，體面。”

“這不就是了嘛。”小九說道，“你現在是我的管家，當然要穿得像模像樣，我知道在你們的教義里，金錢都是糞土，但我現在又沒有給你銀錢，只是送你身不穿的舊衣服罷了，你有什么可拒絕的，拿上吧。”

“可是我自己有衣服。”克什兒堅持不要，“雖然不是上好的料子，但也是足夠干凈。”

“你還想救你妹妹不？”小九氣道。

“當然想，可這跟衣服有什么關系？”克什兒道。

“這關系可大了。”小九說道，“一個人的衣服可以說明他的身份，試想當初你妹妹穿的是錦衣綾羅，會被歹人抓走嗎？”

克什兒想反駁，但喉嚨打結，說不出話來。

“再說了，這一路，我們肯定會去往不少地方，你也少不得有獨自打探的時候。”小九說道，“世人愚鈍，皆以衣服看人。這衣服雖然一般，但也可以算作一個保障，至少旁人不會輕易看輕你。你說，你穿還是不穿？”

克什兒啞口無言，只得接過這些衣服，但卻放在了床上。

“你的那些衣服，是你母親辛辛苦苦為你趕制的吧。”小九說道，“這樣的衣服，我也有幾件，不過我都把它們收藏了起來，不到關鍵時刻不穿。此次路途遙遠，你真打算將你母親做的衣服穿爛，再來穿不值錢的舊衣服？”

“你說的有理。”克什兒也不是個固執的人，他心底已經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決心，只是沒想到第一個改變竟是自己的著裝。

小九見他明白過來，當即又從背后拿出了一個包裹，說道：“喏，這里也一并收下吧，我先走了。”說完笑嘻嘻地走出門去。

“說完了？”不多時，裘文笑著走進來，“呵，還帶了這些配飾，這是要把你打扮成一個公子哥啊。”

克什兒不好意思地點了下頭，說道：“他雖然看著是個孩子，但其實挺細心的。”

裘文聽了，笑道：“他天性大大咧咧，不怎么記事。你別看他現在像個富家公子，其實這一路走來，他可是吃了不少苦頭，失蹤都不知道經歷了多少次，所以才有今天這滑頭樣子。”

克什兒怔神道：“這倒是沒看出來。怪不得他說自己有經驗。謝謝你，裘叔。”

裘文笑道：“不用這么客氣了。走吧，下樓吃飯去。”

晚飯的菜肴與昨日無異，小九一面啃著大雞腿，一面打量著克什兒，看得克什兒不由臉紅。

“好了，小九，你再這樣，克什兒可吃不下飯了。”白飄飄說著，夾了一個雞腿給克什兒，“吃，身體好才是真的好。”

克什兒接過，見白飄飄眼含笑意，當即點頭，放開肚皮吃了起來。

他本是十五歲的小伙子，敞開肚皮后，是三人里吃得最多的一個，也是吃到了最后的一人。

“來，喝點水。”裘文連忙倒了杯茶，放在邊上。

“對呀，慢點吃，別噎著了。”白飄飄將幾個空盤子揀到一邊，又將幾盤肉放在他的面前。

小九嘻嘻地笑著，說道：“對了，就該這樣，把身子養好了，你才有能耐去找你的妹妹啊。”

“幾位是要找人？”忽然，鄰桌的一人轉過頭來，他穿著黃色短衫，腰間系著把長笛，“你們找的可是些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