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輕云淡,五湖四海的商旅聚集到馬王場,雁江口岸,挑工迎來送往,船只絡繹不絕。
“輕點兒放,動作慢一點。”岸邊,一位穿著體面的老者正囑咐著挑工。
“大管家,這里面是什么,又高又重的?”旁邊的小廝問道。
“大少爺給老太爺置辦的壽禮。”大管家擦了擦汗水,吩咐道,“家里怎么樣?”
小廝連忙回道:“有幾個少爺在呢,您就放心吧。”
只聽一聲悶響,一個大箱子穩穩當當地停在四輪車上,幾個小廝立馬上前固定好繩子。
大管家前前后后檢查幾遍后,這才吩咐大家啟程。
轱轆,轱轆。
車輪轉個不停,小九掀開紗簾,朝外邊看去。
“今天真熱鬧啊。”小九說道,看向花三,“三叔,你看那是什么?”
花三透過窗口看出去,見到一輛四輪車,上面捆著個大木箱,足足有一人高,說道:“看那方向,應該是去宋府的,估計是賀禮。”
“賀禮嗎?”小九好奇道,“什么樣的禮物有那么大?三叔,我們有準備賀禮嗎?”
花三笑而不答,拉回紗簾,招呼他坐好。
街道寬闊,馬車平穩,但因著今日行人車輛眾多,所以一個時辰后,馬車才在宋府大門外停下。
“慢點放,小心一點。”
小九剛下車,就見一個老人站在大門邊上指揮著家丁。
“三叔,你看,就是這個。”小九笑道。
“好了,別看了,我們走。”花三說道,牽著他向門口走去。
門口小廝正在接待,見花三看著陌生,走上前問道:“這位公子,今兒是我家老太爺大壽,請問您認識哪位少爺,小的幫您通傳一聲。”
花三掏出請帖,遞了過去。
小廝看了一眼笑道:“原來是三少爺邀請的,他就在前廳,您直接進去就是。賀禮在這邊登記。”
花三道:“我沒有禮物。”
小廝一臉尷尬,正想說些什么,卻看到旁邊一個尖嘴猴腮的老者走了過來。
“二管家。”小廝連忙行禮。
“怎么了?”二管家問道,拿過請帖仔細查看,而后又上下打量花三。
小廝耳語幾句。
二管家冷笑道:“這年頭騙子多了去了。你們當門房的,可要擦亮眼睛好好看看,別把阿貓阿狗也放進去。”
“是。”小廝連連點頭。
小九聽了,喃喃自語道:“這老頭好生奇怪,小哥明明說我們是三少爺的貴客,只是沒帶禮物,他卻叫我們不要進去。”
“他是郭少爺的幺舅公,你們害他侄孫挨了鞭子,定要為難為難你們。”一道蒼老的聲音在小九耳邊響起。
“誰?”小九受驚,轉身一看,見是剛才在門邊指揮卸貨的老人,笑道,“你怎么知道?”
老人認真地看了看他,親切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九。”小九說道,“你叫什么名字?”
老人笑道:“你叫我黎叔便是。”
“大管家,您來了。”忽然,剛才那小廝跑過來迎接。
“他們是老太爺的貴客。”黎叔說道,笑盈盈地看向二管家。
二管家聽了這話,朝黎叔盯了過來,見著他旁邊的小九,當即臉色一白,甩了袖子走到里面去了。
小廝站在門口,見二管家離開,也不知如何是好。
“還不趕快叫人帶他們進去。”黎叔吩咐道。
小廝應下,立馬跑進去。
花三冷眼旁觀著這一切,似乎這些事與他關系不大。
“想必您就是花公子吧?”黎叔拱手道,“在下姓黎,是這府上的管家。”
“黎管家認識花某?”花三微笑。
黎叔說:“我家大少爺知道您,他聽聞公子離開洛華山莊后,自創了花謝九式,心中仰慕已久。正巧公子到訪,想必大少爺見到您一定很高興。”
這時,小廝跑了回來,身后跟著了個穿著體面的老仆人。
花三朝黎叔拱手,牽著小九,由那老仆領著朝里面走去。
陽光照耀下,宋府的富麗堂皇、高貴典雅充分展示在小九眼前。
他雖早有領教過,但頭一回進來的時候心里忐忑,倒沒有今天這般細致的感受。
“連樹上的小鳥和果子都是金玉做的呢。”小九嘀咕道,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栩栩如生的翠鳥和那色澤晶瑩的金桔。
“真想抓一個帶回去。”他剛這般想著,卻又看見了一條純金鯉魚,一下便把先前那玩意兒拋到腦后。
就這樣,小九見一個愛一個,最終什么都沒偷到,就見景致一變,幾人走至一處清幽竹園。
那老仆招呼二人坐在石凳上,說道:“請二位稍等,待老奴回稟老太爺。”說著轉身離開。
小九見那老仆走遠,當即坐不住,跑到這竹林里四下玩鬧。
“別走遠了。”花三囑咐道。
小九應下,沿著石板路溜至里面。這竹林郁郁蔥蔥,密密麻麻,一望無際。
“咦,這上面怎么有些斑點?”小九疑惑,用手指去摳那表皮。
“呵呵,這叫湘妃竹。”忽然另一頭傳來一道干凈爽朗的笑聲。
小九望過去,見到一架木輪椅,上面坐著個三十來歲的玉面公子,后面站著個小廝。
“香妃竹?”小九把鼻子湊上去,這里嗅嗅,那里聞聞,“不香啊,沒什么味道。”
“不是香味的香,是南楚湘江的湘。”玉面公子解釋道,見小九仍是一臉迷茫,笑道,“罷了,你以后就知道了。”
小九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說道:“你真是博學多才,不過我剛讀書沒幾天,不然也能像你這般。”
玉面公子聽了不禁莞爾,頓了頓才說道:“回去吧,你家人馬上就要叫你了。”
小九剛想說,你怎么知道,就聽見三叔的呼喚。他吃驚地望了他一眼,見他笑意溫和,也隨之一笑,轉身跑了回去。
“長得真像啊。”玉面公子感慨道。
“少爺,我們還要去拜訪老太爺嗎?”小廝問道。
玉面公子答道:“去是要去的,不過老太爺現在有客,我們先在這竹林里歇會兒吧。”
“三叔。”小九蹬蹬蹬地跑來,“我回來了。”
“瞧你這大汗淋漓的樣子。”花三笑道,幫他擦了擦汗,“記得,進去之后要有禮貌,別沒大沒小的。”
小九問道:“三叔,你不進去嗎?”說著瞪大眼睛看向那老仆。
老仆笑道:“老太爺想單獨見見小公子,請您隨老奴來。花公子自會由大少爺陪同。”說著望向遠處。
小九回頭,只見遠處站著個英武男子,頭戴玉冠,身披藍袍,腰間懸著把木劍。
“原來他就是宋遠青,這人看著好生厲害。”小九心道,看向花三,見他只是淡淡一笑,不由放下心來,看向老仆人道,“好吧,我跟你進去。”
老仆人微笑,慢悠悠地走向里邊。小九跟在他的身后,腳步一深一淺的,低頭一看,不知什么時候地上全是些鵝卵石。
“這是老太爺平時鍛煉用的。”老仆人心有所感,“太醫說了,老太爺需要多出來走走,才能心情愉悅,肝氣疏解。”
小九說道:“他這么富有,有什么不開心的呢?我要是這么有錢,做夢都會笑醒。”
老仆人笑道:“小公子心態好,這是小公子的福氣。”
二人又走了一陣,老仆人才停下,站在門口道:“老太爺,小公子來了。”
“帶他進來。”門內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
“是。”老仆人領著小九走入門內。
小九抬頭,好奇地睜大了眼睛。只見里邊全是竹制家具,布置簡單清雅,與剛進來瞧見的金碧輝煌截然不同。
他的目光落在屋子中間,只見那兒坐著個白發蒼蒼的老人,面容憔悴。
“帶他站近點,我眼花了,瞧不大清楚。”老太師吩咐道,聲音低沉,叫人聽了心慌。
“是。”老仆人聽了,領著小九上前兩步。
小九走上前,見老太師目光如炬,神態威儀,不由有些膽顫,還沒等他想明白,自己在害怕些什么,突然就覺得屋內的光芒乍現,稍稍有些刺眼。
原來一束陽光溜了進來,碰巧跑到了他的臉上。
老太師虎眼一瞪,眼尾一顫,雙眸噙滿了淚水,哭喊道:“念兒啊,念兒啊,你怎么舍得扔下爹爹這把老骨頭哦!”
說著顫顫巍巍地走過去,一把將尚處于呆愣中的小九攬在了懷里。
小九自小無父無母,白飄飄雖疼愛自己,但她從未這般熱切過,此時聽見老太師悲戚的話語,也不禁心下酸楚,當即回抱老太師,哇哇大哭起來。
老太師哭得肝腸寸斷,小九哭得驚天動地。二人的哭聲一下穿透了竹墻,傳到了院外,不僅花三和宋遠青聽見了,竹林里的玉面公子也聽見了。
花三嘆道:“看來老太師悲思已久。”
宋遠青說道:“感謝花公子帶小公子前來。”
花三搖頭:“正巧誤打誤撞罷了。”
“不見得吧。”宋遠青笑道,“在下有個不情之請。不知二位可否在府上多住幾日?”
花三笑道:“只怕有人不樂意。”
宋遠青笑道:“無論誰來,在下定會護佑二位周全。”
花三微笑:“既如此,那花某也愿意成人之美。”
二人說說笑笑,相談盛歡。
竹林里,玉面公子聽著這悲涼的哭聲,不由朗聲大笑。
“少爺,你怎么了?”小廝關切道。
玉面公子笑道:“老太爺這一哭,把從前種種郁結都哭暢快了,想必身子定能痊愈。你說,我不笑怎么能行?”
小廝聽了笑道:“真是件天大的好事,恭喜公子,賀喜公子。”
“別貧了。”玉面公子說道,忽而又嘆了口氣。
“少爺,你又是怎么了?”小廝問道。
玉面公子沒有言語,只是默默看向竹林那頭,那里站著個白衣公子,笑如春風,深不可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