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審美與文化創(chuàng)意
- 潘立勇
- 10308字
- 2020-07-28 17:07:52
時間剝削與審美撕裂
——論馬克思的休閑思想
劉彥順(1)
[摘要]由于馬克思對審美生活的“時間性”存在方式的奠基,才使得馬克思的美學思想被安置于“社會時間”之中,使得休閑美學在“時間”的角度既獲得了結構清晰的內在構造描述,又獲得了其根本的“存在”價值與意義,從而使得馬克思的休閑美學顯得尤為卓著。本文認為,休閑美學不僅是馬克思美學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而且其更能凸顯以“時間性”為維度的“實踐美學”所獨具的介入生活的魅力。
[關鍵詞]馬克思;休閑美學;時間剝削
一、“同時性”的裂變
馬克思以“同時性”解決了實踐活動中主體與客體之間的關系,當然,審美活動中的主體、客體關系也隨之迎刃而解,這一思想由于其涉及的領域因而具有兩個特性:第一,“同時性”只是局限于對個體的單一審美實踐中主體客體關系的描述;第二,這是一種靜觀的時間描述,還只是處在“內時間意識”之內。這兩個特性都有待于用更高的前提來進行限定,因為“同時性”所指的絕不是某物與某物在客觀時間上的并存狀態(tài),而是指的主觀時間領域中的對象,也就是說,“同時性”是綿延中的、變化中的、過程中的主體與客體之間的關系,也是在綿延、變化與過程中才得以持存的,而且,在“同時性”之中已然含有動態(tài)的、發(fā)展的趨向,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就體現為馬克思是以“美的規(guī)律”而提出的“人的本質力量的對象化”,而且這一“過程”也必須置身于“社會時間”之中,才會得到合理的解釋與描述。
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所探討的美學問題是:人的感官如何能夠達到最大化的、最高境界的幸福和享受?他認為,只有通過共產主義,在勞動的創(chuàng)造中消除勞動的異化和通過消除私有制來消除異化,才有可能做到。具體來說就是“美的規(guī)律”的陳述?!懊赖囊?guī)律”屬于主體的“理想”與“價值”,是有待實現的“期許”與“可能性”,只是這種“理想”與“期許”并不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存在,而是處在一個綿延的時間性過程之中的絕對組成部分,也可以說是一個在時間意義上的未來目標,也是一個在現實中已然實現的實踐結果,同時又是當下現實實踐的一個指引,當下現實實踐必須時時實現著“美的規(guī)律”,才有可能在現實之中生發(fā)出實在的未來。這是馬克思審美生活思想對美學史最為重要、最為重大的貢獻。
在馬克思“美的規(guī)律”論述中最核心的概念是人的“激情”或“熱情”(“本質力量”),沒有“激情”和“熱情”——“欲望”與“需要”,人的生活無法產生具有真正時間性的延續(xù)和發(fā)展,或者更準確地說,如果沒有合乎“本質力量”的“需要”和“欲望”,人的生活的時間性就只是一個停滯的時間狀態(tài),只是一個存在于客觀的物理學、數學意義上的“絕對時間”,也就喪失了“時間性”,甚至是“時間性”的“膽怯”、“退卻”與“萎縮”;同時,“需要”和“欲望”又是一種在漫長的人類實踐史中形成并積淀的“能力”,“能需要什么”、“能欲望什么”、“對什么抱持‘激情’與‘熱情’”就決定了“對象化”的水準和境界。所以,馬克思說:“對于沒有音樂感的耳朵說來,最美的音樂也毫無意義。”[1]在論及審美感官時,馬克思認為:“只是由于人的本質客觀地展開的豐富性,主體的、人的感性的豐富性,如有音樂感的耳朵,能感受形式美的眼睛,總之那些能成為人的享受的感覺,即確證自己是人的本質力量的感覺,才一部分發(fā)展起來,一部分產生出來?!?a href="#ch2-5" id="ch2-5-back">[2]也就是說,審美生活是人內在的本質力量實現的重要表征之一,是由視覺、聽覺等感官實現了審美的欲望與需要所帶來的幸福和“享受”。
具體來看,“美的規(guī)律”含義就是圍繞“需要”、“欲望”是否體現了、實現了人的“本質力量”。這就展開了一個“意義”與“價值”的“可能性”與“現成”狀態(tài)的撕裂。
一方面,“需要”和“欲望”的滿足即馬克思所說的“享受”是“現在”的。馬克思認為,一個人活著,就是要在“現在”的生活中有不同于動物的具體體驗與經驗,“人以一種全面的方式,就是說,作為一個總體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部本質。人對于世界和任何一種關系——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思維、直觀、情感、愿望、活動、愛——總之,他的個體的一切器官……通過自己與對象的關系而對對象占有,……是人的一種享受”[3]。人活在世,為了幸福,這就是最高的生活與實踐的最高的無從推理的目的。在勞動實踐中,審美的尺度表現在:“動物只是按照它所屬的那個種的尺度和需要來建造,而人卻懂得按照任何一個種的尺度來進行生產,并且懂得怎樣處處把內在的尺度運用到對象上去,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規(guī)律來建造?!?a href="#ch4-5" id="ch4-5-back">[4]在對于審美感官的思想上,馬克思認為:“只是由于人的本質客觀地展開的豐富性,主體的、人的感性的豐富性,如有音樂感的耳朵,能感受形式美的眼睛,總之那些能成為人的享受的感覺,即確證自己是人的本質力量的感覺,才一部分發(fā)展起來,一部分產生出來?!?a href="#ch5-5" id="ch5-5-back">[5]也就是說,審美生活是人內在的本質力量實現的重要表征之一,是由視覺、聽覺等感官實現了審美的欲望與需要所帶來的幸福和“享受”。
另一方面,在現實的功利層面卻給審美活動與審美生活的實現造成了種種必然的阻礙。具體表現為:私有制所導致的異化使大部分人喪失了積極的、肯定性的、正面的時間感,如上所述,“同時性”中的主體之內包含有動態(tài)的、發(fā)展的、完善的驅力,即人的本質力量的對象化,但是異化造成了“同時性”的裂變或變異,即本質力量無法實現,異化勞動創(chuàng)造美,但是“美的成果”卻走向主體的對立面,“實踐感”體現為異己、否定自己的力量。是異化勞動與私有制影響阻礙了生活的“幸福感”。這種異化勞動對勞動者來說很少有愉快,而經常是在非常痛苦的狀態(tài)下進行勞動。一切美的成果都不屬于自己所有,這時不會產生愉快。因此這里馬克思在描述工人的生存狀態(tài)時說:只有在不勞動的時候才感覺到自己是人的存在,當勞動時卻感覺不到自己是人的存在。主體因而迷失于狹隘的“現在”,而且只有“現在”,而沒有發(fā)展,沒有以“現在”為根基而生發(fā)的“未來”,這就在根本上取消了“實踐的歷史性”。之所以說喪失“時間性”,原因就在于私有制及其異化勞動對“需要”與“欲望”的削弱、壓制、轉移、鈍化。在勞動的過程中,人的感覺、感受是異化的。在勞動之余的閑暇生活中,人的感受也是異化的。馬克思說:“一方面所發(fā)生的需要和滿足需要的數據的精致化,在另一方面產生著需要的牲畜般的野蠻化和最徹底的、粗糙的、抽象的簡單化,或者毋寧說這種精致化只是再生產相反意義上的自身。甚至對新鮮空氣的需要在工人那里也不再成其為需要了。人又退回到洞穴中,不過這洞穴現在已被文明的熏人毒氣污染。他不能踏踏實實地住在這洞穴中,仿佛它是一個每天都可能從他身旁脫離的異己力量。如果他交不起房租,他就每天都可能被趕出洞穴。工人必須為這停尸房支付租金。明亮的居室,曾被埃斯庫羅斯筆下的普羅米修斯稱為使野蠻人變成人的偉大天賜之一,現在對工人說來已不再存在了。光、空氣等等,甚至動物的簡單的愛清潔習性,都不再成為人的需要了。骯臟,人的這種腐化墮落,文明的陰溝(就這個詞的本義而言),成了工人的生活要素。完全違反自然的荒蕪,日益腐敗的自然界,成了他的生活要素。他的任何一種感覺不僅不再以人的方式存在,而且不再以非人的方式因而甚至不再以動物的方式存在?!?a href="#ch6-5" id="ch6-5-back">[6]
在這段話中,馬克思考察了工人階級的生存現狀,他指出,工人的“需要”只是“牲畜般的野蠻化和最徹底的、粗糙的、抽象的簡單化”,工人不僅沒有向“未來”敞開自己的本質力量,反而在時間性上退回“洞穴時代”,而且工業(yè)革命初期生態(tài)環(huán)境的惡化,使得自然環(huán)境陷于“荒蕪”、“腐敗”,“毒氣熏人”。那些屬于“人”這一“類存在物”的、使“人”成為“人”的“激情”、“熱情”——“本質力量”或者“需要”、“欲望”在異化勞動之中喪失自身,因而理應實現的“完滿”的、“豐富”的、向前“持存”的“對象化”活動——“實踐”就無從實現;從“實踐”構成的相關項而言,首先是由于“主體”在生存“意義”與“價值”上的沉淪、退化,導致“可能性”——即“生存境界”程度的最小化,因而,更美好的“對象”就無法自然地坦陳于主體可能性綻開的時間視野之中。這就是“審美實踐”在“同時性”上的裂變。
二、時間剝削與審美悖逆
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以及《資本論》等著作中,把對個體與階層實踐感中的時間感的靜態(tài)構成置入到自然以及社會之中,使得靜態(tài)的、類似于“內時間意識”的實踐感處在一個動態(tài)的時間過程之中,也就是說,單一的、個體的靜觀時間分析只是在進行學術研究時才存在的,但是實踐中主體與客體的“同時性”要獲得綿延、發(fā)展與突變,卻必須置身于主體間性的“社會時間”之間,即“社會實踐時間”之中。個體閑暇時間在數量上的獲得是在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中實現的,而且,個體在閑暇時間之中的價值實現質量如何也受主體間性的制約。馬克思認為,國民經濟學家把盡可能貧乏的生活(生存)當作計算的標準,而且是普遍的標準,把工人變成沒有感覺和沒有需要的存在物,他把工人的活動變成抽去一切活動的純粹抽象。因此,工人的任何奢侈在他們看來都是不可饒恕的,而一切超出最抽象的需要的東西——無論是被動的享受或能動的表現——在他看來都是奢侈。因此,國民經濟學這門關于財富的科學,同時又是關于克制、窮困和節(jié)約的科學,而實際上它甚至要人們節(jié)約對新鮮空氣或身體運動的需要。
就閑暇時間數量的獲得而言,異化勞動最為明顯的表現之一就在于對于時間的剝削。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引用舒爾茨《生產運動》里的數據說,英國工人的勞動時間已由于企業(yè)主追逐暴利而增加到每日十二至十六小時。盡管因機器改進而節(jié)省了時間,工廠中奴隸勞動的持續(xù)時間對眾多居民來說卻有增無減。他很贊成舒爾茨的話:“國民要想在精神方面更自由地發(fā)展,就不應該再當自己的肉體需要的奴隸,自己的肉體的奴仆。因此,他們首先必須有能夠進行精神創(chuàng)造和精神享受的時間。帶動組織方面的進步會贏得這種時間。如果說為了滿足一定量的物質需要所必需耗費的時間和人力現在比過去減少了一半,那么,與此同時,在不損害物質生活舒適的情況下,給精神創(chuàng)造和精神享受提供的余暇也就增加一倍?!?a href="#ch7-5" id="ch7-5-back">[7]從此而言,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人是一種社會存在就獲得了生動的含義,即“私人時間”是產生于人與人之間的“同時性”關系的。在此,我們可以看到馬克思對“實踐感”的更深入的探究——除了“主體”與“客體”之間在“實踐”中存在的“同時性”之外,還包括了“主體”與“主體”之間即“主體間性”的“同時性”。馬克思在“主體間性”上的理想是共產主義社會,即異化勞動消失,時間剝奪因而消失,這為馬克思后來對“自由時間”與“休閑美學”的探討打下了基礎。
具體來看,由于“時間剝削”引發(fā)的對審美生活質量的危害,可以分為以下三個方面:
其一,勞動過程中“實踐感”的“痛苦”。
馬克思認為,在當時資本主義發(fā)展初期的私有制社會,人的勞動是受雇傭受剝削的異化勞動。這種異化勞動對勞動者來說很少有愉快,經常是在非常痛苦的狀態(tài)下進行勞動。因為這個勞動是異化的,自己創(chuàng)造出來多少力量就意味著創(chuàng)造出來多少壓迫自己的力量,統(tǒng)治自己的力量。你創(chuàng)造得越多你受到的壓迫就更加嚴重,你擺脫這種壓迫的難度就更大。尤其是創(chuàng)造出來的產品不屬于勞動者,建造的是宮殿,自己住的是洞穴,自己創(chuàng)造出來科學技術知識但自身并不能享用這種科學技術知識,一切美的成果都不屬于自己所有,這時不會產生愉快。因此這里馬克思在描述工人的生存狀態(tài)時說:只有在不勞動的時候才感覺到自己是人的存在,當勞動時卻感覺不到自己是人的存在。
在這里,馬克思解決了由康德美學遺留的一個空白領域??档玛P于“美是無關利害的快感”的偉大命題,只適合解釋以滿足視覺、聽覺的“純粹藝術品”,因而,在很大程度上,這一只能解釋局部的審美對象或者審美對象之下的某些類屬的美學思想,會引發(fā)嚴重的弊端——從教條出發(fā),以先行的觀念理解審美對象,由此來理解審美生活,必然使得美學研究對象在完整性上陷于缺失、扭曲、殘破;而且,“審美無關利害”的命題還潛含著這樣一個功利性的要求,即超越性的美感的獲得或者說審美生活的實現必須由功利環(huán)境提供一個合適的、適宜的環(huán)境,或者,更準確地說,審美主體是在其所處的自然與社會的實踐過程之中,才會實現某一具體的審美生活史,審美生活史內在地置身于整體性的生活史之中。馬克思雖然沒有直接提及超功利概念,但是對于功利層面造成的本質性的負面環(huán)境,使得作為勞動者的大多數人無法以安靜的心態(tài)順利進入審美活動、審美生活,而且,更為重要的是,“勞動過程”的“快感”或者“幸福感”也毫無疑義地屬于“美感”,也同樣是屬于美學的研究對象,比如屬于“日常生活美學”的研究對象。
其二,經濟生活的過于貧窮與過于利欲熏心都使得審美生活的需要無從產生,如同馬克思所說:“囿于粗陋的實際需要的感覺只具有有限的意義。對于一個忍饑挨餓的人說來并不存在人的食物形式,而只有作為食物的抽象存在;食物同樣也可能具有最粗糙的形式,而且不能說,這種飲食與動物的飲食有什么不同。憂心忡忡的窮人甚至對最美麗的景色都沒有什么感覺;販賣礦物的商人只看到礦物的商業(yè)價值,而看不到礦物的美和特性;他沒有礦物學的感覺?!?a href="#ch8-5" id="ch8-5-back">[8]
馬克思在這里道出了一個在美學中最為重要的一個核心概念“形式”與“審美”的關系問題,也同樣與“時間性”問題休戚相關。正如前文所說,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里最為關注的就是人的身體的各種感官怎么才能更快樂,餓了吃飯、欲望強烈時做愛、渴了喝水、熱了吹空調,這都是快感,也都是美感,而且這些快感與貝多芬的交響樂給我們的感覺一樣,并無二致,都是美感。但是,對于某一個體而言,美感也存在一個在修養(yǎng)上提升自己的可能與空間,這正是一個時間性的過程,就像馬克思所說的應該超越“有限的意義”,而去追求“形式感”更強的對象,因而,人類可以在飲食、做愛、取暖、空間等生活上發(fā)展出各種各樣的精致文化來。這是馬克思在審美生活未來的角度對個體生活所做的期許。
其三,馬克思認為,在西方世界資本主義發(fā)展時期起主要作用的清教徒式的禁欲主義,強調自我克制,這同樣會取消感官的享樂,也就意味著“時間性”的消失:“國民經濟學,盡管它具有世俗的和縱欲的外表,卻是真正道德的科學,最最道德的科學。它的基本教條是:自我克制,克制生活和克制人的一切需要。你越少吃,少喝,少買書,少去劇院,少赴舞會,少上餐館,越少想,少愛,少談理論,少唱,少畫,少擊劍,等等,你積攢的就越多,你的既不會被蟲蛀也不會被賊偷的財寶,即你的資本,也就會越大。你的存在越微不足道,你表現自己的生命越少,你擁有的就越多,你的外化的生命就越大,你的異化本質也積累得越多。國民經濟學家把從你的生命和人性中奪去的一切,全用貨幣和財富補償給你。你自己不能辦到的一切,你的貨幣都能辦到:它能吃,能喝,能赴舞會,能去劇院,它能獲得藝術、學識、歷史珍品、政治權力,它能旅行,它能為你占有這一切;它能購買這一切;它是真正的能力。但是,貨幣盡管是這一切,它除了自身以外不愿創(chuàng)造任何東西,除了自身以外不愿購買任何東西,因為其余一切都是它的奴仆,而當我占有了主人,我就占有了奴仆,我也就不需要去追求他的奴仆了。因此,一切情欲和一切活動都必然湮沒在貪財欲之中。工人只能擁有他想活下去所必需的那么一點,而且只是為了擁有這么一點,他才想活下去?!?a href="#ch9-5" id="ch9-5-back">[9]。
宗教的產生可謂原因多多,至少在“時間性”的角度,我認為,是與對“未來”的恐懼相關聯(lián)的。世上大多宗教的基本世界觀是禁欲主義的,“欲”則是因為對“現在”的不滿足而永遠指向“未來”的。即如基督教而言,最根本的禁欲主義世界觀就是:“現在”之“欲”無所得償,因而必禁;在現世的彼岸設立一個永恒的、美好的天國,用以寄托對于未來的期冀。馬克斯·韋伯認為,這種時間性觀念的根源在于修道院中的多種時間體系:“根據已經明確啟示的上帝的意志,只有勞作而非懈怠和享受,才有助于增加上帝的榮耀。因此,虛擲時光便成了萬惡之首、萬惡之最。人生短促,時間寶貴,要‘確保’個人自己的選民地位。由于社交、‘閑聊’、‘奢侈’,甚至超過健康所必需(至多為六至八小時)的更多睡眠,而浪費時間都是在道德上絕對應受譴責的?!?a href="#ch10-5" id="ch10-5-back">[10]雖然馬克思并不曾詳細闡述時間是如何內在化的,但是他始終將人們構成為時間主體,看到在工人勞動的時候,既受鐘點時間的紀律約束,又培育出的這樣一種時間的傾向所束縛。
也就是說,休閑時間的獲得既是權利分配的結果,同時,一旦獲得休閑時間,還面臨同樣重要的被充實的需要,即在休閑時間之內完成高質量的,尤其是包含審美活動在內的各種活動。
三、屬己的“自由時間”與審美休閑
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一直在執(zhí)著地探詢“異化勞動”與宗教之間的關聯(lián)。他認為,宗教的異化與異化勞動之間的相同之處在于,使自身和自然界跟另一些與他不同的人所發(fā)生的關系上,只不過,宗教的異化體現在世俗人對僧侶或者世俗人對耶穌基督——因為這里涉及精神世界——等等的關系上,而勞動的異化則體現在實踐領域,即通過異化勞動,不僅生產出敵對的產品、人際關系,也生產出勞動過程中的不悅體驗。異化勞動與宗教之間的連接處就在于“時間”。根據馬克斯·韋伯的說法,新教倫理要使人們免于依賴“自然沖動”,把自己培養(yǎng)成以節(jié)約時間、盡可能提高活動、效率為導向的主體,因此,時間的浪費是首要的罪,原則上也是最致命的罪。要想確保自己成為上帝選民,人的一生實在是太短暫、太珍貴了。在交際、閑聊、享樂甚至是超出健康之所需的過多睡眠中流失的時間,都會遭到絕對的道德譴責。雖然馬克思并不曾詳細闡述時間是如何內在化的,但是他始終將人們構成為時間主體,看到在工人勞動的時候,既受鐘點時間的紀律約束,又被培育出的這樣一種時間的傾向所束縛。從“勞動”為依據劃分時間,這是馬克思的偉大貢獻。
在《1844經濟學哲學手稿》之后,馬克思關于休閑美學的思想最為注重的是對于社會分工與人的全面發(fā)展以及從休閑思想中以時間概念對審美生活的界定。這使得關于休閑美學的思想進一步成熟與豐富起來。下面分而述之。
第一,在對于社會分工與人的全面發(fā)展的思想中,馬克思認為,工業(yè)進步的現代性弊端之一在于,在閑暇時間中,人會喪失包括審美能力在內的多種享受生活的能力,在自我時間構成的多維流型中只剩下了勞動技能。他說:“在發(fā)展的早期階段,單個人顯得比較全面,那正是因為他還沒有造成自己豐富的關系,并且還沒有使這種關系作為獨立于他自身之外的社會權力和社會關系同他自己相對立?!谶@里,無論是個人還是社會,都不能想象會有自由而充分的發(fā)展?!?a href="#ch11-5" id="ch11-5-back">[11]這是一種“原始的豐富”。而在近現代,“工場手工業(yè)把工人變成畸形物,它壓抑工人全面的生產旨趣才能,人為地培植工人片面的技巧……個體本身也被分割開來,成為某種局部勞動的自動的工具”[12],這種分工的細化必然對教育造成了分科教育以及注重理工等科學課程的后果;而在更高的社會形態(tài)及共產主義社會里,馬克思認為:共產主義是以“每個人的全面而自由的發(fā)展為基本原則的社會形式”[13]。在這里,馬克思對于人類未來美好生活的描繪,尤其是其中關于審美能力發(fā)展在全面發(fā)展中的地位的見解,是對《1844年經濟哲學手稿》中審美活動、生活思想的極大豐富。
第二,馬克思認為,只有在整個社會進步到提供較多的“自由時間”的前提下,一個社會的全體成員才有可能公平地安然享有“自由時間”。在休閑享受與時間的角度,馬克思認為:“休閑”一是“用于娛樂和休息的余暇時間”;二是“發(fā)展智力,在精神上掌握自由的時間”?!靶蓍e”就是“非勞動時間”,“不被生產勞動所吸收的時間”[14]。馬克思指出:“自由王國只是在由必需的和外在的目的規(guī)定要做的勞動終止的地方才開始,因而按照事物的本性來講,它存在于真正物質生產領域的彼岸。”[15]而且,在安然地享有“個體”的“自由時間”的基礎上,從“個體”被提高了的“自由時間”之中,又可以生發(fā)出更完善的“社會時間”:“個人的充分發(fā)展又作為最大的生產力反作用于勞動生產力?!?a href="#ch16-5" id="ch16-5-back">[16]馬克思說:“自由時間——不論是閑暇時間還是從事較高級活動的時間———自然要把占有它的人變?yōu)榱硪恢黧w,于是他作為這另一主體又加入直接生產過程。”[17]
但是,現實的狀況卻是“自由時間”的減少。馬克思認為,對勞動時間的調控和剝削是資本主義社會的核心特征。商品的交換其實也就是勞動時間的交換。資本主義必然要求資本家做出一些努力,要么延長工作日,要么加大工作強度。時間被商品化,它開始成為一種衡量工作的尺度,構造了勞動分工,限定了人們與其物質環(huán)境關聯(lián)方式的結構。
在馬克思看來,只有到了共產主義社會,異化勞動被消滅,個人在“勞動時間”與“自由時間”之間才能真正突破完整自我的撕裂感,在歷史時間與個人時間之間實現完美的融合,他指出:“整個人類的發(fā)展,就其超出對人的自然存在直接需要的發(fā)展來說,無非是對這種自由時間的運用,并且整個人類發(fā)展的前提就是把這種自由時間的運用作為必要的基礎?!?a href="#ch18-5" id="ch18-5-back">[18]在這個基礎上,他對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做了這樣的描繪,“在個人全面發(fā)展和他們共同的社會生產能力成為他們的社會財富這一基礎上建立自由個性”[19]。接著他說:“我們的目的是要建立社會主義制度,這種制度將給所有的人提供健康而有益的工作,給所有的人提供充裕的物質生活和閑暇時間,給所有的人提供真正的充分的自由?!?a href="#ch20-5" id="ch20-5-back">[20]
第三,馬克思從“時間綻放”的角度對進行休閑的“審美活動”與其他活動進行了對比,認為休閑中的“審美活動”更為高級,也更為必須,堪為優(yōu)先的選擇。
馬克思寫道:“如果音樂很好,聽者也懂音樂,那么消費音樂就比消費香檳酒高尚?!?a href="#ch21-5" id="ch21-5-back">[21]在此,馬克思不僅把自由時間區(qū)分為兩種:一種是從事較高級活動的時間,另一種是從事普通活動的閑暇時間,而且更為重要的是對“內時間意識”中所體現的“意義”、“價值”的分析與對比。對“消費音樂”與“消費香檳酒”的相比,可以視為馬克思本人曾經經歷過的生活,即“審美生活”與“普通生活”,因為所有的美學研究的都首先是第一人稱的“私人體驗”。“消費音樂”指的是音樂欣賞可以作為人的一種“修養(yǎng)”或“教養(yǎng)”,在人生的“時間性”歷程中有無限被提高的“境界”與“可能性”,不斷地得以突破、生長、生成,音樂作為審美對象顯然比香檳酒更為精致、微妙、復雜;而香檳酒給人味覺的感受雖然也同樣是愉快的,但是作為消費的對象,相對于音樂而言,卻顯得簡單、直接、粗稚,本身不能作為一種“修養(yǎng)”與“教養(yǎng)”來持續(xù)地進行提升,甚至隨著人身體的日漸衰老,味覺會一天不如一天的。我們甚至也可以把“消費香檳酒”與“消費音樂”都看作“美感”,但是這樣兩種美感的差異還是存在的。所以,世界上會有那么多專門從事音樂創(chuàng)作的音樂界人士,有那么多專門學習音樂的大學、學院與學術機構,一個人要從小接受音樂的學習和訓練,從幼兒、兒童到受教育的各個階段,卻很少有專門培養(yǎng)人的味覺的大學、學院與學術機構,一個人在味覺上的進步、發(fā)展并不存在一種持續(xù)提升的、有強烈境界差異的過程。但是,這并不是說,休閑時間里只能出現音樂,不能出現香檳酒,而是說,從其存在的時間方式上的對照來看,“閑”的時間即個體的生命理應托付給一個更好的對象。
總之,馬克思的實踐美學思想,既注重對于個體意識中主體與客體的“同時性”關系構成的分析,也注重對于個體意識在社會實踐的生動時間性過程中,何以產生以及如何更好地激發(fā)與保持的探究,并且把兩者交織起來。對于審美活動與審美生活來說,自由時間是其得以實現的前提,而且本身也是由自由時間構成的。馬克思說:“個性得到自由發(fā)展,因此,并不是為了獲得剩余勞動而縮減必要勞動時間,而是直接把社會必要勞動縮減到最低限度,那時,與此相適應,由于給所有人騰出了時間和創(chuàng)造了手段,個人會在藝術、科學等等方面得到發(fā)展?!?a href="#ch22-5" id="ch22-5-back">[22]帶有共產主義理想社會色彩的休閑美學的關鍵就在這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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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87頁。
[3]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85頁。
[4]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58頁。
[5]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8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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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15頁。
[8]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87頁。
[9]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123-124頁。
[10][德]馬克斯·韋伯:《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蘇國勛等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0年版,第101-102頁。
[11]《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485頁。
[12]《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399頁。
[13]《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649頁。
[14]《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第3分冊,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287頁。
[15]《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926頁。
[16]《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下,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225頁。
[17]《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下冊,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225-226頁。
[18]《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216頁。
[19]《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532頁。
[20]《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1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570頁。
[21]《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第1分冊,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312頁。
[22]《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下,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218-219頁。
(1) 劉彥順:男,1968年生,文學博士,浙江師范大學人文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