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大義”與“萬國公法”
——略說晚清科舉體制下所引導的閱讀
章清(1)
以分科為特質的學科知識的建立,涉及全方位文化遷移的現象,在“援西入中”大潮下,中國社會有關現實世界及社會理念合法性論證的思想資源,漸次脫離傳統中國的知識樣式,轉而采納西方現代型的知識樣式,同樣構成近代中國學術變遷的重要一環。以今之眼光來看,“萬國公法”知識構成晚清中國被卷入“現代世界”浪潮的先聲,亦是“現代性”論述的肇端。換言之,不論稱之為“公法”,抑或“國際法”,乃至“法律”,都可視作晚清中國接納以“分科”知識為標識的現代型“知識樣式”的具體體現。當然,在晚清翻譯出版的西學書籍中,《萬國公法》以及與“公法”知識有關的其他文本,未必是影響最大的,甚至在晚清所出版的“公法”類書籍中,《萬國公法》的影響也未必超過其他文本;更不用說20世紀初年經由日本管道傳播的以“國際法”命名的相關知識,很快導致《萬國公法》等書籍影響力日漸式微。然而,因《萬國公法》具有的象征意義,成為研究者最為重視的文本分析對象。(2)這些研究對相關文本的成書及出版情況已有清晰梳理,可以作為解析晚清投身科舉考試的士人閱讀狀況的基本資源。
審視晚清所呈現的“閱讀世界”,有必要從“全面的歷史”予以推進,尤其需要把握其中所展現的“節奏”及“載體”。所謂“節奏”,乃是因為“西學”知識的傳播呈現出不同的“步調”:先是為直接相關的官員或士人所接觸,然后再逐步被納入到“制度化”的建制中。而所謂“載體”,則映射出晚清“閱讀世界”的呈現有其獨特的“媒介”。在“發表”還未成為讀書人慣用的形式之前,亦即報章媒介還不那么普遍的情形下,讀書人的所謂“閱讀”,主要是在日記中完成的,故有必要基于讀書人的“日記”,檢討晚清所出版的西書被閱讀的情況。這樣的閱讀,或許只是零星的片段的個案資料,但舍此卻難以重建關于書籍的閱讀史。
大致說來,“萬國公法”知識在晚清的被“閱讀”,除了直接介入外交事務的官員進行的閱讀之外,還包括另外兩種形態的閱讀,一是通過“日記”的方式對西學書籍進行的評說,這是古代世界特有的閱讀方式,其所具有的“私人性”是最為明顯的特質。一是參與科舉考試時被“引導”的閱讀,亦可歸于“公開”的閱讀。晚清科舉改制引人矚目的一幕是“廢除八股,改試策論”,圍繞各國政治藝學所出的“問策”,不少是圍繞西學知識進行,考生則需根據所掌握的西學知識完成“應策”。這樣的閱讀與在日記中進行的“私人”閱讀,也適成對照。透過多種形態的“閱讀”,或許能更好介入晚清的“閱讀世界”。(3)在前文的基礎上,本文擬重點檢討科舉體制下所引導的閱讀。科舉考試從設置伊始,其所具有的“引導”性質,即是題中應有之義。作為帝制時代“晉升之階梯”,科舉考試乃官方意識形態的體現,應試士子在答卷中對相關知識的解讀也往往恪守于此。晚清科舉改制下圍繞《萬國公法》及相關“公法”知識所出問策,同樣具有引導性質,但如何“引導”,在鄉試中卻頗有差異,既反映在考官所出問策中,也反映在應試士子針對問題的答案中。對這樣的差異性略加分析,于把握晚清對《萬國公法》及公法知識的接納,或不無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