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如歌　離情如歌

一

最后幾門課的成績陸續(xù)公布，畢業(yè)紀念冊在男生女生宿舍里流水線般地傳遞，到處可以看見手提各式各樣紙箱整裝待發(fā)的同學(xué)，校門前張貼著花花綠綠的海報，預(yù)告著各系畢業(yè)晚會的消息，一切都明白無誤地昭示著分別。最傷情的莫過于中文系的海報，只是一句“悄悄是別離的笙簫”，便使整個校園籠罩上濃濃的離情別意。

誰都害怕那個日子的到來，誰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兒。以往一心想從繁忙的功課里早些解脫的少男少女們，此時又都害怕時光的飛逝了。“那時候天總是很藍，日子總過得太慢。你總說畢業(yè)遙遙無期，轉(zhuǎn)眼就各奔東西”，此時，沒有比這樣的詞句更能真切地表達我們的心情了。入學(xué)報到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好像我們剛剛蕩舟在玄武湖的綠波上，我們剛剛一起登上紫金山巔，怎么轉(zhuǎn)瞬就到了分手的時節(jié)？此時，多么希望時光的列車能夠駛回昨天，駛向擁滿了大一新生的南京火車站！

二

一身布衣，幾件簡單的行囊，我站在火車站，不安地尋找著大學(xué)的接站牌。周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有許多與我一樣裝扮的少男少女。我便猜想，這里面誰會是我的同學(xué)？誰又會和我住一個宿舍？心里充滿了激動和好奇。

我們就是這樣相逢的。從那一天起，我們便由歲月牽手，結(jié)下了一生都不會更改的情緣。

我們排行，我們稱兄道弟，我們以相互叫綽號為樂；我們合買飯菜，我們分吃零食，我們熱情伸出援助之手；我們一起在走廊里練啞鈴，我們比胸肌的大小，我們?yōu)轶w育課合格每天清晨一起跑向凜冽的寒風(fēng)；夜深時，我們談理想談功課一直以談到女生告終。

正是“理解萬歲”盛行的時代，我們每個人都把相互理解看得那么重，我們急切地希望相互溝通。年少的我們，煞有介事地談心，正兒八經(jīng)地通信，面紅耳赤地爭論。翻開畢業(yè)紀念冊，一個同學(xué)這樣給我留言：“風(fēng)信子和馬蘭花開著的三月，細雨敲打著我的窗戶／游移的目光找不到落腳的碼頭／是不是該低下頭并攏腳／犯錯的中學(xué)生／面對嚴厲的班主任／你的緘默埋葬了我／忘了呼吸，忘了提問／終于你的聲音響起／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了一片心靈的空地——記1984年3月一個細雨霏霏的夜晚，以班長身份的你第一次找我談話。”當(dāng)時的我必定做過許多這樣幼稚但真誠的事，今天的我已經(jīng)無法確定，還能不能像昨天那樣對人敞開心扉。

大學(xué)的第一個元旦，我們一起包餃子，每個人都做上一道拿手的菜。然后，我們就在一起唱啊唱啊，一直唱到午夜將至。新年的鐘聲敲響了，在一片歡呼聲中，有人說：同學(xué)們，我們來跳舞吧。《青年友誼圓舞曲》響起，我們扭捏著，遲疑著，終于有勇敢的男生女生帶了頭，我們紛紛匯入了這歡樂的舞曲。

我們踏著歌聲走過四年的日日月月。我們唱“潔白的雪花飛滿天，白雪覆蓋著我的校園。漫步走在這小路上，留下腳印一串串。有的直，有的彎，有的深，有的淺。朋友啊，想想看，道路該怎樣走？潔白如雪的大地上，該怎樣留下腳印一串串”；我們唱“從來不敢仔細看你，只怕就此迷失自己。雖然我不是你的唯一，真情卻叫我無法逃避”；我們唱“是否這次我將真的離開你，是否這次我將不再哭，是否應(yīng)驗了我曾說的那句話，情到深處人孤獨”。我們自以為懂得友誼懂得愛懂得人生也能駕馭好這一切，我們的行為卻怎么也成熟不起來，我們常為一些小事感動，也常為一些小事煩惱。我們有歡笑，也有眼淚，有交會，也有碰撞。但回憶之時，連那些面紅耳赤的過往也都那么令人懷念，也都那么純潔，這份單純在踏上社會以后是再也找不到了。

這是屬于我們的純真年代。

曾經(jīng)是那么盼望畢業(yè)，盼望離開那八人一間的狹小宿舍，盼望早日有屬于自己的空間。曾經(jīng)埋怨時間過得太慢，怎么還沒有到大四？大四就沒有了必修課，就可以自由選擇自己愛聽的課，大四就意味著畢業(yè)將至。我們一心要走出校園，要做一個社會人，我們毫不懷疑自己能打下一片江山，撐起一片藍天。然而，當(dāng)這一天終于要來的時候，我們怎么會那么惶恐，那么失落？

三

那一晚終于無可避免地到來了。

盛夏的夜晚，月色皎潔，涼風(fēng)習(xí)習(xí)，女同學(xué)們換上了平日舍不得穿的漂亮裙裝，甚至淡淡地化了妝，男同學(xué)們則把一向懶懶散散敞著的衣領(lǐng)扣上，系上了領(lǐng)帶。今晚是相聚的最后一夜啊，讓我們都留下最美好的形象。

畢業(yè)晚會在同學(xué)們的漣漣淚水中結(jié)束，人群漸漸消散在燈火闌珊處，我們不約而同，手挽手來到北大樓前的草坪，我們圍坐在月光下不肯離去，時而說得很多，時而又默默無語。

不知是誰帶的頭，夜空中響起了歌聲，這沉寂的夜頓時有了生氣。有人提議說，我們干脆來對歌吧。于是，我們分成兩組，盡情地唱起來。此處《紅莓花兒開》的歌聲剛落，那里《友誼地久天長》的歌聲又起。草坪旁的教室里燈火通明，平時誰要在夜色中如此忘情，早就招來晚自修同學(xué)的怨聲了。而今晚，卻沒有人來責(zé)怪我們。有人悄悄背起書包走了，有人則把頭探出窗外聽我們唱，甚至和上幾聲。間歇的當(dāng)兒，可以聽到不遠處也傳來陣陣歌聲。別的系的畢業(yè)生也在以同樣的方式度過這本該傷感的離別之夜——歌聲是一種傷情的掩飾啊！

夜，越來越深了，睡意漸漸襲來。忽然聽得一個女聲響起：“送君送到大路旁，君的恩情永不忘……”低婉的歌聲在夜空回蕩。我們都凝神屏氣，睡意全無。聽著她的心聲，我們都從心底感到愧疚。平日里對她關(guān)心太少、了解太少了，她一定有許多心里話要說。歲月如歌，離情如歌。離別之時，她只有用歌聲來表達千言萬語了。

我們散了。歌聲中，年輕的我們散了。

四

多少年過去了，我們已遠離了那些有歌的日子。我們無能免俗地加入了倒騰住房、加薪、升職的行列；我們忘了“少年壯志不言愁”的豪情，我們在復(fù)雜的人際關(guān)系中學(xué)會了閃轉(zhuǎn)騰挪，我們學(xué)會了用不確定的眼光看人，我們學(xué)會了重復(fù)那些無錯也無用的話，我們習(xí)慣了日復(fù)一日的應(yīng)酬和推杯換盞……

但我們的心中有自己的目標(biāo)。我知道，總有一天，我們會沿著少年時的來路，回歸到原來的自我。我有我的依據(jù)：老同學(xué)相聚之時，只要提起大學(xué)春秋的一幕幕往事，只要提起那個有著送別歌聲的夏夜，我們都難以掩飾內(nèi)心的激動。激動之后，便是長久的沉默。我知道，這沉默便是對那一夜歌聲的緬想與懷念，便是對時光無情、青春難駐的感慨和嘆惋。也許昨天的歌聲很幼稚，也許明天的歌聲更動人。但回首之時，在每個人的心中經(jīng)久回蕩的，仍是那魂牽夢系的青春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