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瑤郡主住得遠,當(dāng)她趕到時,屋外圍了一圈人。她撥開人群鉆進屋里,最先看到的是頭發(fā)凌亂,衣服破損的凌少群,正大吃一驚,轉(zhuǎn)頭又見墨遲躺在床上,面目全非,要不是他那套常年不變的黑色戰(zhàn)士服,絕對是認(rèn)不出來的。
靖瑤震驚得說話都有些顫抖了:“你們,你們怎么傷這么重?”
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這可不是普通打斗能造成的。
凌少群雖是當(dāng)事人,腦袋卻比誰都糊涂,別說發(fā)生了什么,他連自己是怎樣離開房間的都不記得了。搖搖頭,眼下最重要是墨遲的傷勢,在墨遲穩(wěn)定之前,他實在分不出精力去想些別的了。
凌少群問冰靈:“能治嗎?”
“我盡量。”冰靈面對過無數(shù)患者,重癥頑疾不過爾爾,可這還是頭一次跟閻王搶人。
她吩咐道:“靖瑤,幫我準(zhǔn)備一盆熱水和一盆涼水?!?
靖瑤郡主瞪著眼,似乎還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屋外蹲著的阿諾搶在她前頭應(yīng)了:“我去拿我去拿。”
墨遲全身是傷,衣服布料沒一塊完整的,也省了脫衣服的麻煩,直接撕掉就好了。冰靈取九針將經(jīng)脈封住,又覆了仙鶴散,這才敢下手將灼傷的皮膚一片片取下來。
血塊太多,靖瑤郡主手里紗布洗了又洗,盆中清水換了又換,阿諾跑前跑后,整個房間沉浸在端端不安的氛圍當(dāng)中。
凌少群同樣傷得不輕,仗著失去痛覺那點小能耐,強撐身體扶在床前,眼睛一眨不眨盯著他們看,好像看漏一眼便會出天大的差錯。青翎知道勸不住,只好把他拉到椅子上,讓他看得舒服點。
期間屋里來了一批又一批人,連族長都拄著拐杖出現(xiàn)了,所有視線集中在冰靈身上,給她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冰靈的臉色沉重,最后放下九針,微微晃了晃頭:“經(jīng)脈全斷了,我只能用靈力給他吊命,治不了?!?
其實墨遲的傷大家都猜得出來是治不好了,可這句話擺到臺面上,又讓人禁不住揪心悶痛。凌少群朽木死灰,眸光沉下,顯得眼窩極深,嘴里細(xì)細(xì)喃了一句:“怎么辦?”
不是墨遲怎么辦,是他怎么辦。
如果墨遲‘死’了,他還能像無事人一樣走下去嗎?
或許他能,但也是空洞洞一副皮囊行將就木地走著了。
冰靈將藥筒收回,輕輕擱到一旁,默不多言,似乎心里思慮著什么,須臾,她開口道:“或許有一個人能救他。”
凌少群抬起眉睫,帶著懇求的目光深深看向了冰靈。
冰靈說:“途歸的城主西暮子,主修治療術(shù),醫(yī)道登峰造極。他培植出來的百草每一株都是難得一見的珍貴藥材,能斷頑疾骨生肉,如果他肯出手,墨遲的傷至少有五成把握能治好。只不過西暮子這個人生性乖張,有時與人親近,有時又特立獨行,高興了,山邊爛掉的兔子他也能起死回生,不高興,跪在跟前的活死人他都不看一眼?!?
這么聽起來或許有些夸大其詞,但事實上,冰靈對西暮子的脾性非常了解,此人一向我行我素,又懶又惰,凡事看心情,不想做的事絕不為難自己,無論誰出馬都不管用,她已經(jīng)算是往好的說了。
許久不吱聲的族長,這時也嘆了口氣:“仙者已經(jīng)在山上隱居多年,恐怕沒那么容易將他請下山來?!?
事到如今,哪還容凌少群考慮,就算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他都不會放過。
“不管如何我都要試試?!绷枭偃簞傄獎由砭捅凰嘉暮仗m按住了,大叔皺著眉厲聲道:“你以為你屬貓的有九條命?不怕痛就不會死了?擔(dān)心別人之前能不能先把自己料理好。就你現(xiàn)在這身乳豬脆皮,還沒走到太虛門就嘎嘣嘎嘣碎一地了,到時候是救你還是救墨遲?”
凌少群不傻,道理他都明白,但只要墨遲有一線生機,他便不會讓自己倒下。“我意已決,大哥你不必勸我。”
“誰勸你了,我是在罵你!”思文赫蘭緩了緩語氣,慎重地問他:“我問你,墨遲背叛刎頸盟,為外敵偷取將軍陵地圖,與你刀劍相向,你可原諒他?”
凌少群一怔,轉(zhuǎn)頭看向床上的人。這個一向如神祇般堅不可摧的人,此刻輕似漂浮于湖面上的青萍,好像一眨眼便會沉沒水底。
看著看著,凌少群眸中竟生出水光泛泛。
被信任的人倒戈相向,確實讓凌少群恨之切骨,可他生來就不是什么有仇必報有冤必伸之人,相對于仇恨,他更看重的是人揭開假面下依存的那份情義。
雖說昨夜經(jīng)歷過什么凌少群已經(jīng)記不清了,但當(dāng)他醒來看到墨遲的第一眼,便打心底清楚,那個護著他的墨遲又回來了。
沒什么比這種失而復(fù)得的滋味更加彌足珍貴。
哪怕這一次他賭錯了,他也就認(rèn)了。
凌少群說:“不管他以前做錯什么,我都原諒他。”
思文赫蘭不語,轉(zhuǎn)身離開房間,不過片刻,屋外傳來一聲鳳鳴長嘯,藍天上多出一道鮮紅的殘影。
“大哥去哪?”凌少群被思文赫蘭火速的動作弄懵了,心想:他該不會為了阻止我找西暮子,把我的坐騎帶跑了吧?
靖瑤郡主把他按回椅子上:“少群哥哥,你就別管大哥去哪了,大哥說得對,你的傷才是最重要的,快讓我看看?!?
凌少群心有旁騖,對自己身體不以為然:“我就一點小傷,不礙事?!?
靖瑤也沒跟他客氣,三兩下把他上衣扒了,而后又進入了漫長的瞪眼時間。
好家伙,這怎么能叫一點小傷呢,跟墨遲簡直不相上下!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所有灼傷都只到表皮,不如墨遲已經(jīng)經(jīng)脈寸斷。
青翎的眉毛皺到下巴,靖瑤連口都合不上了,冰靈翻了個白眼,非常理智地重新拿出了藥筒。
......
黃昏沉底時,思文赫蘭回來了,手肘下還夾著一個人。
溫文爾雅的西暮子城主,此刻四肢懸空,像極一只被制服的炸毛貓,正指天指地大聲嚷著:“顧汐,我警告你,你再不放我下來,我可要咬人了!我真咬人了!”
大叔八風(fēng)不動,鄙視地看了他一眼,神情里充滿不屑。
西暮子氣得下嘴就咬,剛張開口,突然瞥見一群人正出奇地盯著自己看。
最為曙目的,是被繃帶扎成雪球的凌少群。
“......”西暮子生無可戀地閉上嘴,心里想著哪天一定要給這群人喂失憶藥,這樣就沒人記得他這副糗樣了。
似乎感知到他的預(yù)謀,思文赫蘭垂下眼,淡淡地說:“別打壞主意?!比缓笫忠凰桑讶巳拥厣狭?。
城主一世英名被毀,慶幸的是,在場都是人類,沒有半個鏡人,還能維持他高潔的仙人形象。
輕咳兩聲,西暮子突然正經(jīng)起來:“看在你們誠心誠意求我下山救人的份上,我便幫你們一次吧?!?
他理所當(dāng)然地走到凌少群面前說:“伸出手,我先給你把個脈?!?
凌少群眨眨眼:“不是給我看,我朋友受了重傷,在里屋躺著?!?
西暮子從上到下又掃了他一遍,擠出半個笑容問:“里面還有比你傷更嚴(yán)重的?那不得千瘡百孔七竅流血了?!?
居然描述得一點不錯。
凌少群只好生生地說:“差,差不多吧?!?
西暮子一副我見過的死人比你見過的活人多,你少蒙我的表情,扭頭走進了房間。
當(dāng)他遠遠看到躺在床上的墨遲,踉蹌一下差點將自己絆倒,他指著焦炭一般的人,脫口罵道:“靠!烤成這樣,加點佐料都可以吃了,怎么救?”
“......”
除了思文赫蘭,所有人眼睛里都帶著疑問,我耳朵是不是出問題了?這是城主能說出來的話?
緊接著又聽到西暮子下半句:“干脆再戳幾個洞吧,好入味一點?!?
“!?。 ?
果然每個城主都是語出驚人與眾不同的。
似乎是察覺到大叔表情不悅,西暮子又加了句:“別臭著一張臉,沒說不救?!?
靖瑤郡主在青翎耳邊小聲說:“我怎么覺得這個城主好像有點怕大哥?”
青翎點點頭,他旁邊的凌少群也條件反射點了個頭。
查看完墨遲的傷勢后,西暮子做出一句總結(jié):“還真是幸運。”
聽聽,這是人嘴里能吐出來的話嗎。靖瑤郡主忍不住說:“他都傷成這樣了,算哪門子的幸運啊。”
西暮子哼了一聲:“遭遇天雷還能留下半條命,你說他是不是得了八輩子都攢不來的運氣?!?
“天雷?”一道光穿過凌少群腦海,他突然記起昨晚一些片段。在他神智模糊時,確實看到無數(shù)閃電從天劃下,大地被支裂,狂風(fēng)卷起砂石暴走。所有畫面都發(fā)生過,可都不真實,他就如坐在電視前觀賞一場震驚天地的大災(zāi)難,卻從未參與其中。
凌少群捂住發(fā)悶的腦袋,追問西暮子:“你說他幸運,那意思就是能治了?”
西暮子沒有回答,只是說了句:“你和冰靈留下,其他人出去吧?!?
其余人聽了,知道是有救了,不敢耽誤,都利落離了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