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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這世上什么事都可以將就,唯獨愛這件事不行。

端午節,艾葉飄香,龍井村挨家挨戶包起了粽子。

今年杭州氣溫還算正常,記得去年剛一入夏,氣溫將近四十度,鬧得人連出門都成為一種折磨。

每年這個時候橘井堂都會免費為過路人開放解暑的藥茶,任何人都可以進藥堂喝水歇歇腳,天井里特地安排了給大家享用的座椅、茶桶和一次性紙杯。

梁小青每天上班前必定要去藥堂蹭一杯喝。

聽聞電影版《雷峰塔》已在橫店正式開機拍攝,演員們也陸續進組,因影方聲勢浩大的宣傳,話劇版也有幸蹭了一波熱度,這段時間演出已達到一票難求的程度,場次增加后,演員們的工作強度也與日俱增。

難得法定假日,話劇團放假,姑姑顧念大家辛苦,組織了千湖島旅游。

梁小青對旅游不感興趣,申請宅在家里躲太陽,姑姑也由她。于是她在家里過了三天醉生夢死的逍遙生活,期間隔壁橘井堂組織了一場戶外燒烤,她這時候倒不怕曬了,以鄰居的身份混跡其中,心安理得混了頓飯。

燒烤地點在九溪,離藥堂不遠,他們把車停在碎石路口,徒步再走半刻鐘就到。

許斯年設備齊全,帶了帳篷、吊床、燒烤架。幾個小學徒把燒烤架架在溪澗旁邊,炭火燃起來就開始烤。男生做苦力,主動承擔燒烤重任,女生則留在帳篷里,把全身噴了花露水風油精,幾個人圍著一個pad追劇。

梁小青是個貪吃的,見燒烤遲遲沒好,起身離開帳篷去幫忙。說是幫忙,其實卻是邊烤邊吃,等她伸手想再拿幾個雞翅時,卻被許斯年一把搶過了燒烤簽。

“也不怕吃多了消化不良。”

梁小青撇了撇嘴,摸摸圓滾滾的肚子,想到假期結束還要演出,遂打消了繼續吃的念頭。

吃飽喝足,其他人都去溪邊玩水了,她好心幫許斯年收拾好燒烤架,就坐到了岸邊的大石頭上。

溪水清涼,底部的石頭粗糲硌腳,卻不妨礙她玩水的興致。

這個季節正是杭州游客多的時候,春雨剛過,臺風未至,一切剛剛好。

她一直都很喜歡杭州這座城市,這里是唯一一座讓她覺得山水田園和現代都市可以完美結合的城市,無論是西湖,還是九溪,又或者其他任何一個地方。

她記得在很早以前,她還在上大學的時候,表演課老師去杭州出差,回來時跟他們講在杭州的故事。

老師說,她去杭州最意外的就是西湖四周沒有防護欄。

她問工作人員,得到的答案是:“為了給游客近距離接觸大自然的機會。”

“那萬一有人不慎掉進去怎么辦?”

“我們有工作人員及時救助。”

“我怎么沒看到工作人員?”

工作人員得意一笑:“在暗處。”

當時她只覺得有趣,直到她再度回到這座城市,才發覺,是這樣,沒錯。這里的一景一物都讓她油然而生一種感動,雖然說不清楚為了什么,但她只要站在杭州的任何一個街頭,都能打心底涌現出幸福感和前所未有的安全感,這是連家鄉也給不了她的。

她不會游泳,遇到水從來都躲遠遠的。可是在西湖邊,她竟沿著狹小的一段通路從花港觀魚走到了雷峰塔,腳邊就是西湖,稍不留意就能掉下去,她卻一點都不害怕。

岳麓和大家正在遠處放肆地打水仗,遙遙能聽見笑鬧聲。

許斯年不知道什么時候突然坐到了她身邊,她莫名就有些緊張。

她想起那個喝醉酒的晚上,其實她醒后什么都不記得了,再遇見他,她想問那天她酒后都干了什么,做了哪些荒唐事,話到嘴邊,又實在覺得丟人,而他也什么都沒說,這事便那么過去了,彼此都當做無事發生。

“聽說你們劇團排的那部《雷峰塔》好像還不錯。”許斯年說。

“你怎么知道?”

“藥堂有幾個學徒去看過,回來說看見你了。”

“是嗎?他們覺得怎么樣?有沒有夸我?”

許斯年嗤笑一聲:“湊合吧。”

梁小青原想送他演出門票,聽他這樣說打消了念頭,冷哼道:“瞎說,我在里面演青蛇,有一段需要吊威亞,從天而降,每次我都能聽見滿堂彩。”

“蛇?”

“對啊。”梁小青興致盎然道,“還是女二號呢,聽說網上都有我的粉絲后援群了,雖然只有二十幾個人吧……”

許斯年鎮定自若,打斷她:“我說的是,你身后有蛇。”

梁小青:“……”

飾演青蛇是一回事,畏懼冷血動物是另一回事,更何況她小時候還被蛇咬過。

此時她聽到身后嘶嘶的聲響,僵硬而緩慢地扭過頭,只見在蔥郁的樹叢底部,盤旋著一條手腕粗細的青蛇,正沖她吐著芯子。

她和它大眼瞪小眼,而后很沒出息地躲到了許斯年的身后。

“竹葉青蛇,咬人后,傷者會出現惡心、嘔吐、腹痛等癥狀,重者休克致死。”許斯年說。

梁小青一顆心七上八下,緊緊地攥著他的胳膊,手心都冒出冷汗來了。

看她緊張的樣子,許斯年嗤笑一聲:“不過眼前這條不是竹葉青。”

梁小青:“……”這人說話怎么還大喘氣呢。

“這是翠青蛇,無毒無害,對人體沒有任何危害,蛇性內向害羞,畏人,本身有藥用價值,可以帶回去宰了入藥,或者泡藥酒。”

許斯年話音剛落,那條翠青蛇就好似聽得懂人話似的,哧溜鉆進樹叢里,沒影了。

“哎,怎么跑了?”

梁小青嘴角抽搐,心想還不是被你嚇的。

夜幕降臨,他們收拾東西往回走,小姑娘們抱怨自己被蚊子咬了,梁小青聽了這話也覺得渾身不自在,到了家門口,她在腿上發現了四五個蚊子包,越撓越癢。江南的蚊子殺傷力太強,一咬就紅成一塊大包,幾天都下不去。

許斯年變著法嘲笑她穿得太少:“這世道,連蚊子都好色。”

他在林子里待了一天,一點事都沒有。其他人雖然挨咬了,但就一兩個。屬梁小青最招蚊子喜歡,好好一條腿,登時被撓得通紅一片。

嘲笑歸嘲笑,回家后許斯年還是善解人意地拿了止癢的藥膏給她。

梁小青開門,看他站在門口,手里拿著一只古舊瓷瓶,她接過來,握在手里只覺得清涼如雪,拔開紅綢木塞,還能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什么味道?”

“薰衣草、紫草和薄荷。”

她取出一些均勻地涂在被叮咬的地方,涼涼的,很舒服。

還有這么好用的東西?

她問:“給我的?”

許斯年伸出五個手指:“五十塊一瓶。”

梁小青猶豫了一下,下一秒把瓶子攥在手里,生怕許斯年會搶走似的,匆忙后退一步,關了門。莫名遭此搶劫的許斯年無奈笑笑,返身回了藥堂。

其實他還有一句話沒來得及說。

這瓶藥膏雖然對蚊蟲叮咬有奇效,但是花粉過敏者,要慎用。

數日后,梁小青的身上平白長了許多小紅點,臉上也有。

她從小皮膚就好,連青春期都沒長過青春痘,突如其來的災難讓她束手無策。

她沒有對付這些不速之客的經驗,把小紅點的出現歸咎于那頓油膩的燒烤,早知道要為此付出這么沉重的代價,她是絕對不會跟去湊熱鬧的。

她敷蘋果片、土豆片,用淘米水、白醋擦拭,又從網上看到許多偏方,逐一實驗過,卻通通不頂用。眼看周五的演出場次臨近,姑姑提議:“不然你去找許大夫看看吧?”

提起許斯年,她突然想起來,小紅點就是涂了他送的藥膏才出現的。

她好像找到了致使她身上出現小紅點的源頭,憤然從梳妝臺旁拿起白瓷瓶,兇神惡煞地奔著橘井堂去了。

她到了大門口,正好碰到岳麓出門。

看到她,岳麓傻眼了:“小青姐,你臉怎么了?”

“都是拜許大夫所賜。”梁小青咬牙切齒,一副興師問罪的氣勢沖了進去,直接把正在后廚守爐煎藥的許斯年拽了出來,又捶又打。

許斯年一把抓住她的手:“怎么打人?”

“你的藥有問題。”

“不可能,除了對花粉過敏的人需要慎用,其他人……”許斯年看見她臉上的紅點,驚道,“你不會剛好對花粉過敏吧?”

“你說呢!”梁小青心里窩火,“許斯年,你坦白吧,是不是預謀已久?”

“我預謀你什么?”許斯年好笑,“我好心好意給你送藥膏,你連錢都不給我,就關門趕客,這能怪我嗎?”

梁小青心虛:“我不管,就怪你,你得幫我治好,不然明天沒法登臺表演了,到時候劇院扣錢你得賠我。”

“行,我賠你。”許斯年爽快地答應了。

梁小青心滿意足,戴上口罩正準備走,突然看見有車停在橘井堂門口。

這倒沒什么稀奇,只不過車主剛好下車,梁小青認出了他。是裴禪和。

電影不是開機了嗎,他不在橫店拍戲,跑這兒來做什么?

藥堂天井,幾株翠竹倚墻而長,裴禪和側身站在翠竹旁,傳說中的風流倜儻大抵就是他這副樣子。

有人躲在柜臺后面觀察這人一言一行,被岳麓發覺:“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那人回頭比了一個“噓”的動作,說:“小點聲,那個人好像是小青姐的男朋友。”

“男朋友?”岳麓是個有有眼力見的,早發覺許斯年待梁小青不一般,怎么橫空跳出一個男朋友,他用手肘推了推對方,神秘兮兮說,“不能吧,沒聽說小青姐有男友啊,再說了,你不覺得咱們許大夫喜歡小青姐嗎?你看上次燒烤,兩人一起坐石頭上曬太陽,許大夫什么時候對別的異性這樣過。”

“許大夫和小青姐?不可能吧。”

岳麓搖了搖頭:“哎,你呀,多學著點吧。”

梁小青突然見到裴禪和,故意把口罩往上拽了拽,確定遮住了臉,才說話:“你找我?”

裴禪和“嗯”了一聲,看她戴著口罩覺得奇怪:“你戴口罩干嘛?不熱嗎?”

“這你別管。”她站在三米開外,和他保持距離,“找我干嘛?有事說事。”

“Mandy說你把我送你的高跟鞋全寄到公司了。”

梁小青愣了以下,反應過來Mandy就是他的那位混血助理。

“嗯,我不知道你的其他地址。”

裴禪和苦笑:“那天我們是以導演和演員的身份見的面,工作的事說足夠清楚,但感情的事我還有些話想對你說。”

他說著上前一步,梁小青立刻警覺,也向后退了一步。

裴禪和將她的反應看在眼里,眼底情緒晦暗不明:“青青,以前的事是我考慮不周,傷害了你,我很抱歉。我知道現在說什么都晚了,但我想告訴你,兩年前我并非不告而別,只是我不能,那時我需要馬上去國外做手術,醫生說就算動了手術也未必會治愈,我不愿耽誤你,想和你說清楚,然后分手,可是那時的我狼狽至極,我不敢見你。”

“我知道從一開始你答應和我在一起就很猶豫,我們雖然名義是情侶,但你對我一直很客氣,后來我才知道,那段時間你母親生病,你是為了讓母親安心才選擇了我。”

“所以最后我才選擇做了逃兵,什么話都沒留下就走了。我想,這樣一來,你一定會記得我,而我,將永遠地,在你心里占據一席之地。那時候,我以為我不會后悔,直到我回國,重新遇見了你。”

“青青,我知道你現在還沒有男朋友,如果你愿意,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梁小青安靜聽完他說得話,有些讓她意外,有些卻在她的預料之中,她沒去追問他為什么做手術,只是考慮片刻,說:“我想,我們從一開始在一起就是一個錯誤,那時候我不懂什么是喜歡,以為只要有人對我好,我也不討厭對方,就可以嘗試在一起,后來才知道當你真正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是不會有這樣的想法冒出來的。喜歡是心跳加速,是順其自然,是心有靈犀,是互相信任。裴禪和,你確實在我心里永久地占據著一席之地,因為是你教會了我,這世上什么事都可以將就,唯獨愛這件事不行。我們既然錯過一次,就不要再錯第二次了吧。”

她的口吻清冷,甚至不摻雜任何情緒,裴禪和聽到最后臉色非常難看。梁小青戴著口罩,只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不知道為什么,看到她那雙堅定的眼眸,他心里沒來由得更加煩躁了。

他鬼使神差地快步走到她面前,想要抬手摘掉她的口罩,梁小青躲閃不及,眼看被他得手,許斯年卻不知從何處冒出來,一把攔住了裴禪和。

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裴禪和吃痛松手,抬眼警惕地看著他:“你是誰?”

許斯年將手背在身后,字正腔圓道:“許斯年,這家藥堂的大夫。梁小姐皮膚過敏,不能吹風。”

“你過敏了?”裴禪和緊張問梁小青。

許斯年代她回答:“不嚴重。”

裴禪和心煩意亂:“許大夫,我沒和你說話。”

許斯年搖著折扇,緘口不言,請他自便。

裴禪和拿出一張票來,對梁小青說:“我在網上訂了《印象西湖》的票,你如果改了主意,記得赴約。”

梁小青沒接,他干脆就放在了旁邊石桌上。

許斯年冷眼旁觀,見梁小青不為所動,沉聲道:“慢走,不送。”

芒種時節,杭州迎來梅雨季,裴禪和離開不久就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雨聲像溪水潺潺。

梁小青沒回家,就坐在橘井堂房檐下的藤椅上看天空中的陰云。來往病人撐著傘,走進走出,雨傘各色花紋,都很漂亮。

許斯年在藥堂里和學徒們忙碌著,為人看病,給人抓藥,一直到藥堂關門才脫了大褂走出來。梁小青還坐在那里,怔怔地發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爐上煎著藥,混雜在清新的空氣中,飄散開來。他嗅著空氣里濃郁的泥土香,坐在門檻上,仰頭看從房檐上滴落下來的成串的雨珠子。

“不是說他甩的你嗎,我看不像啊,他應該很喜歡你才對。”

“那怎么了,他喜歡我,我就一定要和他在一起嗎,世界上喜歡我的人多了去了,我還要和他們都談戀愛嗎?”時過境遷,梁小青早已不是沒有主見的少女,誰給她一塊糖,她就會跟誰走了,她知道裴禪和并非良人,也不愿再和他有什么糾纏。

她篤定地說:“我要和喜歡的人在一起。”

“哦?你喜歡誰?”許斯年問。

“我喜歡……”她抬頭盯住許斯年,認真問,“對了,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那天我喝多了,你沒有對我怎么樣吧?”

許斯年一愣,別過臉去:“你想什么呢。”

“那我的旗袍盤扣怎么少了一個?”

“那是你自己扯掉的。”

“是嗎?”梁小青繞到他面前,“真的不是你?”

許斯年回想那天晚上的事,耳朵不由通紅,他佯裝淡定走到桌前,寫了一張方子遞給她:“你有工夫想這些,不如想想怎么把臉治好。像你這種靠臉吃飯的人,一旦毀容,就等著失業吧。拿著藥方去柜臺抓藥,上次的藥錢你還沒付,今天一起結了。”

靠臉吃飯?

嗯,這個評價不錯,梁小青成功被轉移注意力,歡歡喜喜領了方子去抓藥。

許斯年忍不住松了口氣,其實那天晚上還發生了一些事。她喝多特別聽話,他問什么她就答什么。

她說她從小學習舞蹈,所有老師都說她骨頭硬,有些直接斷言,她不會在舞蹈方面有什么大作為,她卻不服輸,每天比別人多壓腿兩個小時,終于包攬了所有舞蹈大賽的金獎。

她說她鼓起勇氣談戀愛,卻所托非人,不僅親密關系被她經營得一團糟,到最后她還成為了全校的笑柄,淪為了別人口中企圖飛上枝頭的麻雀。

她說了很多他不知道的事,他聽在心里,又心疼又心酸,忍不住抱怨為什么沒有早一點等到她,最好今生今世從她一出生他就能夠陪在她身邊,竭盡所能給她全部的依賴。

那樣的話,他一定許她一個圓滿的初戀,終其一生,沒有離別。

梁小青按照許斯年開的藥方,每天按時內服外敷,短短三天,臉上的小紅點便徹底退了。

晚上,她草草吃過飯就去劇團準備演出,剛坐在化妝鏡前就收到了一條短信。

裴禪和出國這么多年,國內的手機號竟然一直留著,看尾號就知道是他。

他說:“我正在回杭州的路上,印象西湖,我不會遲到。”

收到短信,她猛然想起票上的日期就是今天。

她馬上把電話回撥過去,響了很久卻被系統掛斷,重撥,卻聽到對方傳來機械的服務聲:“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她疑惑地把電話放下,等化完妝臨上場前又打了一次,這回卻變成了關機。

舞臺大幕已緩緩拉開,她匆忙候場,把手機放在了后臺。

演出過半時有一段她的獨舞,此時男女主角下臺換裝,場上燈光驟暗,背后場景悄然變換,而她則從空中翩然而下,追光打在她的身上,她穿青衣,戴銀釵,一手持酒,一手持劍,灑脫不羈,一身俠氣。

她并不擅長古典舞,不過劇情需要,她苦練了很久,這段獨舞雖然簡短,但每次都能引發臺下熱烈的掌聲。她置身其中,忘我地把感情傾注在劇情里,好像自己也是劇中重情重義的青蛇。

梁小青隱隱覺得今天有些不一樣,她能感覺到一道熱烈的目光在追逐著她。她情不自禁拿出最好的狀態來完成表演,直到最后一個動作結束,她還在遙望觀眾席,可惜燈光太亮,她什么都沒看到。

她不知道,這一晚,許斯年坐在臺下。

那日他瞥見了《印象西湖》的演出日期,他不確定梁小青是否會赴約,于是買了《雷峰塔》的門票作賭。

結果如他所愿,她沒去。

他安靜地坐在觀眾席,目光跟隨追光,一秒鐘都沒有從她身上離開過。

他覺得周遭的掌聲太吵,恨不得全場只有他一個人,而她只跳舞給他看。

杭州的夜晚很寧靜,特別是夏天,除了商業圈,其他街道都沉浸在幽幽夜色中。

演出結束已經快九點了,梁小青騎著電動車回家,突然想去西湖走一走,于是就漫無目的地行到了斷橋。

斷橋一直被愛情傳說賦予著濃厚的神秘色彩,她把車停在樹下,走到橋上看湖面的蓮花和月亮投射在湖心上的倒影。

農歷近十五,皎皎月輪懸天邊,湖水漾開層層漣漪,蓮花含苞,在月影下依稀看得見影綽的輪廓。

月光灑在斷橋上,銀輝滿地,像臘月白雪。

夜晚的杭州,即便白日暑氣盡褪,還是熱得人汗流浹背,她靠在圍欄上賞月,看遠山寶塔,聽鷓鴣低鳴,耳畔還有絲絲清風。

“羅袖,羅袖,又值清和時候。金猊小篆煙輕,閑望空階月明。明月,明月,好似峨眉積雪。”

這是《雷峰塔》的原文,也是劇中的一句臺詞。

梁小青循聲看去,只見一身白衣的許斯年站在她身后不遠處,手里還拿著一把折扇。

夏至就要到了,飯后外出散步的人通常隨身帶一把扇子好納涼,偏他手里這把看上去與眾不同,為他平添了幾分書生意氣。

“你去看話劇了?”

“我以為你會赴裴禪和的約。”

梁小青淺笑:“你這么好奇不如直接問我。”

“也想來看看你到底演得怎么樣。”

“怎么樣?”

許斯年笑而不語:“你是不是該謝我幫你治好了過敏?”

梁小青好笑道:“你是不是忘了,我為什么過敏?還有,你當時可是說了,欠我多少演出費,你都賠我。我幫你算了,一共三場,來吧。”

她說著攤開手來討錢。

許斯年卻“嘩啦”一聲,把折扇收起,打在她的掌心,無賴道:“我記得,我說的是‘我陪你’,可不是‘我賠錢’。”

“陪”字被他特地加了重音,梁小青后知后覺上當了。

“這樣吧,”許斯年笑說,“大家鄰居一場,提錢傷感情,不如我請你吃頓飯吧,就算抵債了。”

“不要。”梁小青很有骨氣,“我要錢,不吃飯。”

話音未落,肚子卻咕嚕嚕叫了起來。

“你確定?”許斯年的語氣夾雜著三分譏誚七分得意。

她不好意思抬頭,倉皇扔下一句:“吃飯就吃飯,狠宰你一頓。”

許斯年是開車來的,途中交通廣播電臺正在播90年代的老歌,他們到知味觀時恰好播到梁小青最喜歡的一首。

知味停車,聞香下馬。這是知味觀名字的淵源,至今已有百年歷史,梁小青一直耳聞,卻沒抽出時間大飽口福。她學舞出身,保持身材要緊,大魚大肉少吃為妙。可是,面對菜單,她那一顆吃貨的心蠢蠢欲動,完全不能平靜。

演出結束她就有點餓了,現在真的什么都想吃。

許斯年揮揮手,不動聲色地將站在一旁等候點單的服務生打發走了。他雙手交叉,撐著下巴,若有所思地看著面前這只小饞貓,覺得再這樣下去,直到打烊都沒辦法吃到東西。

“想好點什么了嗎?”

梁小青搖頭如撥浪鼓,可憐兮兮地瞅著他,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沒骨氣地說:“都想吃。”

他似乎早有先見之明,耐心地詢問:“喜歡素菜還是肉菜?”

“素菜,清淡。”為了身材著想,她脫口而出。

“那來一份米湯萵筍、一份龍井蝦仁怎么樣?”

梁小青極其認真地想了想:“再來一份糖醋排骨吧。”

說好的素菜呢?

許斯年忍俊不禁,幫她陸續確定好主菜,翻到甜品所在的頁面:“需不需要甜點?”

“不要了,晚上吃太甜不好……算了,來都來了,再來一份雪媚娘!”

她真的好久都沒有這么放肆地吃過東西了,菜齊了也不跟許斯年客氣,反正他害她過敏,這頓飯她吃之無愧。

許斯年一直拿著筷子,卻沒有吃幾口,大部分時間是看她吃。其實她真的很瘦了,骨架又小,無論怎么吃都胖不起來,多吃一些真的沒問題,平時沒必要對自己那么苛刻。

知味觀的水需要用餐者去飲水桶旁自取,許斯年默默離開座位,接了兩杯水回來,把其中一杯放到了梁小青的左手邊。

她瞥了一眼杯中水:“你不會又往里面放了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吧?”

許斯年聞言拿起水杯試喝了一口:“放心了?”

梁小青卻怔怔地看著那只杯子,心想如果她用了這只杯不知道他們算不算間接接吻。

許斯年卻好似看穿她的心思,低眉淺笑,悠悠道:“都接過吻了,還顧忌用一只杯嗎?”

梁小青怔住,原來那天晚上她做的夢是真的。

她醒來還懷疑是真是假,去橘井堂找他,看他沒事人一樣才放下心來。

卻原來,他們真的接吻了。

“是、是我親的你?還是你……”梁小青語無倫次。

許斯年淡定非常:“都有,你想聽具體過程嗎?”

“不想!”梁小青簡直抓狂。

她那天晚上到底干了什么啊。

正當她尷尬不已,放在桌上的電話卻忽然響了。

是裴禪和的那位混血助理。

這時候不管是誰打來的電話都是救命菩薩,梁小青慌忙接聽。

“梁小姐,不好意思打擾你。”對方說。

“這么晚有什么事嗎?”

“是這樣,老板為了赴約特地從橫店趕回杭州,途中發生了車禍,他在進手術室之前叮囑我務必轉告你,他不是有意爽約,如果你赴約沒見到他,請你原諒。”

到底相識一場,梁小青不禁為他捏了把汗:“車禍?那他現在怎么樣??”

“無大礙,只是右眼因車禍暫時性失明而已。梁小姐,如果你方便的話,我想請你來醫院看看他,或許你來了,就知道他當初的苦衷了。解鈴還須系鈴人,他對你那么執著,希望你可以治好他的心病。”

梁小青理智考慮片刻,說:“好,你把地址發給我。”

她把電話掛了,一改往日玩笑的神色,將事情復述了一遍。

許斯年聽完,說:“我送你。”

她“嗯”了一聲,沒說客套話,只是在去醫院的途中,她還是覺得把話說清楚比較好。

“我上去看看,如果沒什么事就回家。今天太晚了,你把我送到醫院就回去吧。你放心,我該說的都和他說了,想必他心里也清楚,只是他這次車禍因我而起,我不好不管不問,就當是同學一場,去探病吧。”

她說這些話好像在和他報備似的,許斯年心里高興,嘴上卻傲嬌說:“你自己的事,沒必要和我說這些。”

梁小青“哦”了一聲,沉心想了想,說:“我就是覺得應該把我的想法告訴你,怕你胡思亂想。”

許斯年伸手在她頭頂揉了一把:“我知道了,那等你回家,再慢慢談我們的事。”

梁小青粲然一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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