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分子生物學、分子遺傳學和進化心理學的發展,情形真的倒置過來了:原來是向宏觀文化、利他方向使勁,現在則是向微觀基因、自私方向用功。原來拒絕還原,現在則想盡辦法還原。于是“自私的基因”“廣義適合度”之類的概念大行其道。我故意不提相關人物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 Dawkins)和W. D.漢密爾頓(W. D. Hamilton),因為有這類想法的豈止這兩人,如果對號入座,有人可能會找出某個細節加以狡辯,比如會說“他們不是那個意思”。從這一論證風格看來,自私自利是第一位的概念,而利他、合作則是導出概念,因而是第二位的。讀這類學者的著作,絕對是一種智力訓練。他們真的非常聰明,卻把才智用錯了地方,因為再好的論證也掩蓋不了平庸的思想。憑其三寸不爛之舌,他們可以把跳進冰冷的河水營救陌生人解釋成自私行為,因為你想得到表揚;還可以把母親對孩子的奉獻也解釋成自私行為,因為你們是直系親屬,想更好地傳遞基因!捧臭腳者在一旁說,這才是真學術,給出了從微觀到宏觀一以貫之、完全一致的解釋,這才是科學啊!他們和其他人一樣,不得不承認天下有自私和利他兩類不同的現象,但是就是拒絕賦予它們對稱的地位。
但是,三十年后還有新的三十年。二分法也有被懷疑的時候,我們迫切需要新的學術思想。
耶魯大學教授、社會科學家尼古拉斯·克里斯塔基斯的新作《藍圖》,與另一本名字類似的作品,也就是行為遺傳學家羅伯特·普洛明(Robert Plomin)的《藍圖:DNA如何形塑我們》(Blueprint: How DNA Makes Us Who We Are),都沒有采取老一套“二者取一”的策略。這是我個人贊同的思路,因而也愿意在此推薦一下。
讀完克里斯塔基斯的《藍圖》,我也想知道其他讀者有什么反應。我在亞馬遜網站看到這樣的評論:“A well-supported optimistic perspective on who we truly are”“Natural Humanism, why we are basically good”,大意是“關于我們人性的一種證據充分的、樂觀的看法”“自然人文主義的思路,我們基本上還是善良的”。評論得很簡潔,也很精確。
如果能同時閱讀肖恩·B.卡羅爾(Sean B. Carroll)的《生命的法則》(The Serengeti Rules)就更好了,“種內的情況”和“物種與環境的情況”就齊全了。《生命的法則》主要講生態法則,此法則并不神秘,其實就是大自然的一種調節機制。學過工程控制論的,很容易搞明白,這相當于一種負反饋。大自然中為何有那么多負反饋?復雜、互相約束,線性增長不成立。生命系統從微觀、中觀到宏觀各個層面,不同尺度,均有此法則,沒有則不行!
博物學家、生物學家托馬斯·亨利·赫胥黎(Thomas Henry Huxley)曾說:“如果有一天,我們的生存和命運,需要一盤象棋來決定,我只是說如果,那么,這盤象棋中所有的棋子,以及它們移動的規則,是否應該作為我們首要的技能來學習呢?其實,這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情。然而,確實存在一種游戲,它與我們每一個人的生存、命運和快樂密切相關。它的復雜與困難程度都遠遠地超過了整個象棋游戲。千百萬年來,這種游戲一直以一種不為人知的形式延續著……這種游戲規則就是我們所稱的‘自然法則’。”對于生物物種而言,是否“有意識地”知道這些法則其實不重要,把握這些法則靠先天遺傳也靠后天學習。除人以外的其他生命,估計也不知道,至少不會像人一樣清晰地表達出來,但是它們在做!它們在踐行那些法則,人類社會大部分時間也如此,只是現在有些膨脹不想承認那些法則,也不想遵守那些法則。后果是什么?人類受害,其他物種和環境也跟著遭殃。人類目前的許多重大(自然)災害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做此生態學解釋。“自然”兩字可以去掉,現在幾乎沒有純粹的自然災害,特別是大災難,都是人自己找的、自己創造的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