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雨牧處理完公事,盛安拿著行程匯報:“總裁,今天是周末,等下要回本家吃飯。”
家庭聚會的日子,戚雨牧不是很喜歡這樣的日子。他對那個自己從小長大的地方,有一種冰冷淡漠的厭惡。這是他對誰都不曾講過的事。
小時候,他目睹過家里幽暗的往事,自此對那些人都無法真情實感起來。
他想到了什么,問盛安:“太太也會去嗎?”
“啊……”盛安疑惑了一下,才反應快地轉過來,心里有些驚異地看了他一眼,面上卻不顯露地說:“是的,顧……太太也會去。”
“顧小姐”三個字沒有說出口,盛安適時地順著戚雨牧的口吻改口為太太,看boss不動聲色的神情,他松口氣,知道自己沒有講錯。
這時,戚雨牧的私人電話響了,他對盛安揮揮手。盛安便退了出去關上門。
電話是母親沈芳打來的。
“雨牧,今天回來吃飯不要忘了。”沈芳嫻雅的聲音從手機里傳來。
“知道了。”
“顧彩虹也會來是嗎?”沈芳問他。
戚雨牧不知她為何特意提到顧彩虹:“是,她會去。”
“有件事我覺得應該要讓你知道。”沈芳的口吻里有一點不滿的意味,“你們結婚的時候我給過她一張家用的信用卡,這件事沒讓你知道。我本意是讓她管理你們住的房子,日常開銷林林總總的事情。因為之前她還算安分,并沒有在這張卡上亂動。但這個月她私自挪用了一筆錢,我不知道她用在哪里了。她和你商量過嗎?”
戚雨牧怔了怔:“應該是有用到的地方,這不是什么大事。”他下意識地說。
他的話卻讓沈芳皺了眉,戚雨牧聽到她冷淡的聲音:“你最好不要太放任,你可以問一下她父親顧之喬,她有揮霍的惡習,顧之喬曾對我說起過。我可以不在乎這筆錢,但這不能是一個開頭。”
沈芳的話在戚雨牧心里投下一顆碎石,攪動了那份平靜。
沈芳繼續傲慢又不屑地說:“連她自己的父親都這樣說她,想必不是什么好習慣,他是在提前跟我們打招呼。”
“我覺得你可以適當地提醒她一下,還有,我還聽她妹妹說過她似乎還喜歡亂做投資,這在戚家絕對不行,你最好留一個心眼,不要讓她太過放肆。她敗家敗顧之喬就夠了,我們戚家可容不下她這樣。”
這通不甚愉快的電話破壞了戚雨牧的心情。
他本來想跟顧彩虹和平相處,但是母親說起的那些,的確是不怎么好的事情。
顧之喬說顧彩虹揮霍,不禁讓戚雨牧想起當初這樁婚事是怎么成定局的。
那時她明明答應他,會在戚貴生面前拒絕婚事。可到了最后她卻反水,害他措手不及。他之前是太過信任她了,未想到她是這樣一個出爾反爾,會耍陰謀詭計的女子。這和她最初給他的印象反差太大。
想起顧彩虹曾經的所作所為,心里這段日子以來那些柔軟的假象似乎都煙消云散了。
她依舊是那個他討厭的女子。過濾了一遍剛才沈芳的話,戚雨牧的眉目蹙起來,心里又有幾分熟悉的反感。
顧彩虹對著衣柜有些發難,她的衣柜可以用“囊中羞澀”來形容,實在貧瘠。
別人都道她是大小姐,實則顧之喬早在十多年前就不怎么管她們母女。顧之喬能夠支付母親的醫藥費,顧彩虹已經足夠感激,這些年來她都是自給自足。
可現在要去參加戚家的聚會,她實在不好穿得太過樸素過去。那會讓沈芳說她“不得體”,沈芳不喜歡她她是知道的。
一直以來,沈芳看她的眼光都是挑剔又嫌棄。當然顧彩虹心里也明白自己離她婆婆眼中那種名媛淑女差得太遠。
顧彩虹實在不是她們那個階層的人,顧歡妤之前也嘲笑過她寒酸,說她好歹是嫁進了珠寶世家,不要再丟顧家的臉,打扮一下。
為此她結婚的時候,父親也給過她一筆購置衣物的錢。但上流社會季節輪轉,今年買的新衣到了明年立馬成為過季貨。別人不會再穿了,可她只買了那么“一季”。
顧彩虹幾番考慮,挑了一件藍色的長裙,她覺得至少看上去大方得體,至于是不是過時,實在是無暇顧及了。
她在整理皮夾的時候,看到了那張放在最里層的信用卡。這是沈芳給她的卡,她也清楚婆婆給她是用來管理這棟房子日常開銷的。
過去一年間,顧彩虹一直不曾挪用過卡上的一分一毫。這個月,她實在沒辦法一下籌出父親斷掉的藥費,便暫時借用了一筆錢。
顧彩虹是打算盡快還的,但愿沈芳發現了不要有什么不快。她希望婆婆不會在意,可她還是有些心虛,她輕輕咬牙,告訴自己下個月,下個月就能還上了。
換好衣服梳妝完畢,顧彩虹想了想,打開抽屜,取出戚雨牧送她的那支發簪。
水晶鑲嵌的中央有一顆藍色的寶石,像大海一樣蔚藍純凈的顏色,她滿滿的歡喜,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看了好一會兒。最后微紅著臉,照著鏡子輕輕別在頭上。
光亮的烏發在發簪的映襯下,高貴又雅致,一下讓她多了好幾分氣質。
顧彩虹紅著臉凝視了一會兒,漾起的嘴角帶著淡淡的歡喜。
希望他會覺得好看。
她抱著這樣的期待,在看到戚雨牧的時候,微紅了臉。
她知道戚雨牧是回來接她一起去本家吃飯的,她馬上站起身:“我準備好了。”
戚雨牧望著眼前的女子,深藍色的連衣裙,襯得她白皙的肌膚越發瑩潤,窈窕纖長的曲線,一張素凈的臉蛋染了淡淡的妝容。
綢緞般的烏發,用發簪在中間束起,披散在肩頭,有種優柔的美。
她的樣子是很美好的,自己送的發簪,系在她頭發上,果然比他想象的樣子更好看。
但這一刻,那晶石耀眼的光芒讓他覺得刺目,她臉上的笑容落在他眼中,他看到了其中小心翼翼的討好。
這更讓他心里有些反感。她是太會演戲了嗎,那時候也是這張臉這種神情,讓他相信了她會拒絕這場婚姻,他們不會結婚。
他冷著一張臉,淡聲說:“只是家里人吃飯,把發簪取下來,我母親不喜歡奢華做作。”
他的話讓顧彩虹眼里期待的光熄滅了,她聽出他語氣里的反感跟厭惡。
他竟覺得她做作嗎?
她的心尖一澀,取下發簪的手指微顫,語氣里有一絲慌亂:“對不起,我不知道,以為要打扮得華麗一點兒。”
沈芳往日對她的數落跟冷言冷語,戚雨牧一定沒有聽到過。
沈芳曾說她不懂打扮,有失身份,好不容易她以為這支發簪能讓她提升氣質,卻不料在他眼里變成了虛榮。
她不知道發簪有多貴,現在看來比她想象得要貴重上許多許多。
之前她就一直納悶他為何要送給她,現在才有種恍然大悟的覺悟,也許送她不是他的本意。想到這些,顧彩虹的心臟抽搐了一下。
車子駛到戚家本家洋樓的時候,天色已黑。顧彩虹默然跟在戚雨牧身后,每一次到戚家,她都會很難受。在戚家,除了她的公公戚貴生,再沒有人愿意分給她一點兒友善。
顧彩虹深吸一口氣,不知今夜又有什么等著自己。
沈芳穿著一件素淡的旗袍坐在那里,旗袍是牡丹雍容的花紋,熨邊是很精致的金色絲紋。她保養得很好,雖然五十多歲,看上去卻仍舊是四十如許的模樣,頗有風韻。
只是她的一雙眼睛很嚴厲,在面相上來說有點三白眼,眼白多過眼珠,顧彩虹第一次見到的時候,就覺得她不好相處。
沈芳很不喜歡她,顧彩虹也不知是為什么。只能暗想她大概特別不合沈芳眼緣吧。
“媽,我們回來了。”戚雨牧向母親問安,顧彩虹規矩地站在一邊,身板挺直,絲毫沒有松懈。
沈芳曾經說過她站姿傾頹,沒有名媛氣質,那時候她沒有眼色地在婆婆身邊坐下,卻換來婆婆嫌惡的目光。
沈芳嚴厲的言語到今天顧彩虹還記得:“你媽媽就是這樣教你的嗎?長輩沒有讓你坐下,你就自說自話地坐下。聽聞你母親早就和你父親離婚,看來她也是像你這樣,缺乏禮數,讓他不能容忍吧。”
顧彩虹站得端正,旁邊戚雨牧坐下來,疑惑的視線落到她身上,像是在奇怪她為何還站著。他微微皺眉,很不喜歡顧彩虹這樣總是突兀的舉止。
顧彩虹在等沈芳的反應,然而沈芳像沒看到她一樣,眼睛看著自己的兒子,微微一笑:“雨牧,剛從米蘭飛回來,你好像瘦了,不過事情辦得很好,我聽你父親夸獎你了。”
戚雨牧與母親日常地說了幾句。顧彩虹輕輕咬唇覺得有些尷尬,她悄悄走到一邊想要坐下來,卻見沈芳射過來的嚴厲視線。
顧彩虹心上一怔,立馬站在了陰影里,不讓自己顯得那么突兀,卻也不敢坐下了。
“今天媽媽還邀請了客人,小翎回來了。”沈芳含笑的聲音,說出口的名字卻讓室內的空氣陡然凝滯下來。
顧彩虹可以看到戚雨牧倏然變化的臉色,她疑惑地想小翎是誰。
就聽到一個清婉的聲音:“雨牧,好久不見。”
一張清麗柔美的臉龐,五官卻又比她的氣質濃麗許多,讓她看起來艷光四射。年輕的女人穿著一襲粉色絲質的搖曳長裙,看起來就像個公主那樣,踏著月色而來。
林翎。
顧彩虹看到這張臉,腦海里浮現出這個名字。是的,她曾經偷偷在網上查看過林翎的資料。因為她想知道,他愛著的那個人是何模樣。
而此刻看到真人,比網上那些資料,那些舞蹈視頻都更為鮮活驚艷,原來,她就是林翎。
戚雨牧青梅竹馬的戀人,當初他找到她說不能結婚,告訴她他有心愛的女人,叫林翎。
“林翎。”戚雨牧低啞的聲音喚出那個名字的時候,顧彩虹感到自己的心尖戰栗了一下。
那兩個人對視的眼神,已沒有第三個人插入的余地。
顧彩虹胸口像被抽走了所有空氣,覺得窒息難耐,又對上沈芳冷漠的眼神,讓她覺得自己就像是這個空間多余出來的人。
這應該是顧彩虹吃過的最食不知味的一餐飯。她靜默地低著頭扒飯,聽戚貴生和戚雨牧談到生意的事情,聽林翎和沈芳聊著她在歐洲這些年的趣事。
其實氣氛很好,如果不是戚貴生忽然叫她,顧彩虹應該能很快結束這段折磨人的時光。
可惜戚貴生偏偏叫了她,還問她:“彩虹,有沒有打算要個孩子?”
戚貴生笑呵呵地說:“我啊,很想抱孫子,要是生個小公主就更好了,總之很想做爺爺,之前跟老姜聚會,那老家伙還向我炫耀他孫子,我就尋思著我兒子也結婚了,我也能做爺爺了啊。”
戚貴生沉浸在他的想法里,氣氛陡然變化的卻是另外四個人。
顧彩虹看到沈芳皺了眉,看見戚雨牧輕輕蹙起的眉宇,他的神情有些僵硬,應該是不想聽到這些話。而林翎,她臉上甜美的笑容亦消失了。
林翎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顧彩虹可以感受到她眼里的高傲。
戚貴生在等顧彩虹的回答,顧彩虹只覺咽下去的食物冷得發苦,她輕聲說:“爸爸,這事順其自然就好。”
“對,對,順其自然。”戚貴生笑得很開心,又看了她一眼,“你長得像你媽媽,我的小孫兒將來也一定漂亮。”
戚貴生在說到她長得像她媽媽的時候,顧彩虹明顯感覺到沈芳對她投來極其嫌惡的一瞥。
她心底一顫,只能硬著頭皮受下沈芳如利刃的目光。
晚飯后,顧彩虹被沈芳叫到了她處理日常事務的晨廳,顯然她還有話對這個媳婦說。
當晨廳的門被關起來的時候,顧彩虹感受到一陣窒息。這間房子讓她莫名想到一部老電影《蝴蝶夢》里的幽森廳堂,那個死去的前妻也有這樣一間晨廳。
而她面前的沈芳,與電影里那位不茍言笑的女管家重疊在一起,讓她心底泛起一股森然的寒意。
沈芳沒讓顧彩虹坐,顧彩虹便靜靜地站著。沈芳打量的眼從她臉上再到腳上,似乎把她看了個遍,顧彩虹聽到她冷笑的聲音:“我怎么沒看出你哪里像許惠琳,沒有你母親當年一半的姿色。戚貴生也是老眼昏花了。”
事實證明,女人無論到多少歲都是善妒的,看來剛才戚貴生無心的一語,觸到沈芳的逆鱗了。
沈芳不屑的眼神落在她臉上:“你身上這條裙子,這一年里,我已經是第三次看見你穿了。”她的口氣很是嫌棄,“看來你絲毫沒有把我之前的話放在眼里,我是不是指出過你著裝的低級,要你提升品位?”
顧彩虹不發一語,只能輕輕地垂下頭,她的雙手攪在一起,心里亦不知是什么滋味。
“你的言行舉止,沒有一樣讓我滿意。實際上我很疑惑,作為顧之喬的女兒,你是怎樣被教養出來的,真的沒有一點名媛的氣質。”沈芳輕蔑地說。
“之前我也說過,婚后希望你能辭去工作,安心在家不要再拋頭露面。可顯然你沒有聽,放任你出去工作這件事,既然雨牧沒有反對,我也就不多說什么。可你得記著,任何時候都不要丟我們戚家的臉面。”
“你很拮據?”沈芳忽然冷聲的發問,讓顧彩虹心口一震。
顧彩虹抬頭看著沈芳,卻見沈芳輕輕一笑:“想必顧之喬是不怎么管你的,你和你母親都很落魄吧。”
顧彩虹不理她話語中的奚落,深吸一口氣,直視她的眼睛:“是的,所以我沒有錢買多余的衣服,也沒有錢能達到您的那些要求。”
她準備好迎接沈芳的指責,誰知沈芳竟笑了起來,那笑聲中帶著輕蔑又有幾分得意。
“許惠琳啊許惠琳,你也有今天。”
沈芳這句話讓顧彩虹肯定了,這幾位長輩當年有故事,而沈芳是十足討厭她母親的。
“顧彩虹,你不配當我的兒媳婦。”沈芳直視她的眼睛,說得冷漠無情,“我從不滿意你,所以也樂得看你的笑話。對了,你這樣的窘境,雨牧是不知情的。在他眼里你是什么樣的,你知道嗎?他認為你是個揮霍又虛榮的女人,因為你的父親顧之喬和你妹妹顧歡妤都對他這樣形容過你。對了,他們還給你安了個罪名,說你平日里喜歡亂投資,所以才會一直缺錢。”沈芳抿唇而笑,盯著她的眼睛,“你得討人厭到什么樣子,連自己的父親跟親妹妹都如此不待見,生怕你過得好。”
顧彩虹因沈芳的話心底驚詫又痛苦,她萬萬沒想到自己的父親和妹妹竟會在背后這樣編排她。
“不要對我兒子有什么非分之想,因為他永遠不會屬于你。你配不上我的雨牧,而我也會用盡手段將你趕出戚家!”沈芳冷冷地看她,輕嗤道,“這樁婚事本來就是戚貴生那個老東西一廂情愿的舊夢。”
沈芳忽然湊近過來,一雙冰冷的眼睛露出怨毒的神色,死死盯著顧彩虹的臉,卻又像在透過她看著另一個人。
“我這一生最痛恨的女人就是許惠琳,她毀了我一生的幸福!你是她女兒,就跟她一樣讓人惡心,我提醒你,剛剛戚貴生的話聽聽就算了。”
沈芳覆在她耳邊,輕聲緩慢的語調卻說出最惡毒的言語:“不要妄想用孩子來拴住雨牧,即便你有了孩子,我都有辦法讓你骨肉分離,到頭來受傷的只會是你。”
沈芳陰惻惻地說完,退開幾步,站在那里收斂了神情,露出雍容華貴的一笑:“希望你好自為之。”
顧彩虹已完全體會到她藏在面具下的瘋狂跟怨毒,只覺手足冰涼,一顆心像浸泡在冰里。
老宅窗外的雨聲簌簌,落在庭院里的聲響頗有幾分在山中的感覺。戚雨牧正坐在沙發里看書。
這是他過去的房間,許久未歸,倒也找回了幾分舊日的閑適。
聽到聲響,看見走進來的那抹纖細身影,他才意識到畢竟和從前不一樣了。現在他是個結了婚的男人,有一個女人可以光明正大地走進這個房間。
“媽媽似乎和你談了很久。”他看一眼顧彩虹,只覺她的神情有些疲憊。
“嗯,一些家常的事情,我沒有經驗,她教我。”顧彩虹只能這樣回應。她在想若對戚雨牧說出真相,告訴他他母親說了些什么,他會有什么看法?
他會相信她嗎?
答案讓她止步,他不會相信她,并且會覺得她又是別有用心,臆造出這些無中生有的事來中傷他母親。
所以她只能避重就輕。這個男人討厭她,她在他眼里很糟糕,他自然不會相信她的人品。
顧彩虹默然地環顧四周,這還是結婚后她第一次和他留宿大宅,也是她第一次進入他的私人領域。
他們同處一個房間的情況幾乎為零,他應該不會想和她待在同一個空間。
可這個晚上,她又沒有別的去處。
顧彩虹想了想,輕輕地轉身,看到了櫥柜的所在。她打開柜子,松了口氣,里面和她想的一樣,放了一套替換的被褥。
戚雨牧看到顧彩虹捧著一床棉被,在地上安靜地鋪起來,不禁蹙了眉:“你在做什么?”
顧彩虹怔了一下,回過頭看他:“我……鋪一下床,我睡地上就好,這樣不會打擾你……”
她話未說完,就見他啪地合上書頁。
戚雨牧臉上的神情稱不上愉快,看她的眸光更是有幾分復雜厭煩的意味。
“你以為你的表演能吸引到我?”他幽冷的聲音失了溫和。
顧彩虹一怔,還來不及反應,就聽見他說:
“可不可以少做作一些?我從沒見過你這樣會做戲的女人。婚前一臉誠懇地告訴我會取消婚約,還祝我幸福,可笑至極!后來你在我父親面前做了什么?聲情并茂地演繹了一場暗戀我許久,非常愿意和我結婚的戲碼?”
“現在,你和我結婚了,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全都發生了,你卻還要做戲,你以為我會很欣賞你這樣嗎?你這種故作姿態的表演只會讓我更厭煩你!”
這是他第一次對她說這么多的話,然而字字誅心。
顧彩虹有一瞬被說蒙了,混亂的思緒慢慢消化他的話,感受到他字里行間的厭棄,苦澀溢滿心間。
他是這樣討厭她。從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清楚地認知到,她在他眼中如此不堪。
抓著被褥的手指打著戰,她咬緊嘴唇,輕聲說:“對不起,那我不鋪了。”
顧彩虹的眼睛熱得發痛,她深吸一口氣重新將被褥疊好,抱起來放回櫥柜里。
她聽到身后的動靜,然后是房門砰地關上的聲響,是他氣得離開了。
顧彩虹慢慢地滑坐在地,眼淚大顆大顆地滴落在地板上,她輕輕捂住自己的臉,把哭聲掩蓋。
夜深了,窗外下起簌簌的雨,空氣里有一股濕潤的泥土氣。顧彩虹靜靜地躺在大床的一邊,睜著眼睛看著被雨滴模糊的玻璃窗。
戚雨牧是個很喜歡下雨天的人,她知道他的這個喜好,恍惚地想到多年前,在打工的咖啡館第一次見到他的情景。
那也是一個雨天,她淋著雨,匆匆趕來接班。等她換上工作服回到吧臺的時候,店里已沒有多少客人。
她一眼便看見了那個坐在窗邊凝視窗外的青年。
這一眼如同萬年,落在心田,芬芳的香氣仿佛日光輕拂。
他俊美的側顏驚心動魄,光線折射在那張臉上,連絨毛在光曦里都如此清晰。
他的美仿佛和雨霧融在一起,眉眼如雕刻,挺俊的鼻峰,堅毅的唇,幽黑的大眼睛仿佛瑪瑙,深邃閃亮。她從沒見過這么美的眼睛,他的眼尾微微上挑,波光瀲滟,自有風情。
這時候風吹起,薄薄的白色窗紗遮擋了他的臉,在那白紗之下是若隱若現的朦朧。
她的生命里從未對一個人有過這樣深的悸動,她對他一見鐘情。
那以后,她發現他常常光顧咖啡館,多半是在下午。
于是,她經常跟同事換班,特意調在了下午的時間上班。
戚雨牧會買上一杯咖啡,他喜歡喝拿鐵。原本她以為以他這樣獨寡的氣質,會是一個只喝黑咖啡的人,然而他不是。他的喜好很溫暖,喜歡加糖加奶的拿鐵。這樣的反差,令她更加心動。
她觀察他許久,看著他時而認真地做筆記,時而會和幾個朋友相談甚歡。
他對朋友笑著的時候,不再是外表那樣高貴矜持的氣質,他的笑容如春風化雨,那一笑溫柔得令人心動。
真的,她從沒見過笑起來如此溫柔的男人。而那份溫柔令她深深沉溺。
又一次,她看到他逗朋友的小狗,撫摸那只狗狗的模樣動作,都溫柔到不行。
她確定了在他生人勿近的外表下,那份深藏的暖意。
顧彩虹就這樣看了他一年,有時他不點拿鐵,她都會自己掏錢為他調制上一杯他喜歡口味的拿鐵。
他大概以為是店里附贈的,也從沒問過。顧彩虹想,他可能連她的臉都不曾認清過。
再后來,他大概畢業了,她再沒見過他來過咖啡館。
被告知有婚約,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沒有人知道她內心的驚喜與戰栗。
她從未這么開心過,可這份雀躍持續不到一刻鐘,在他告訴她他不想跟她結婚后,徹底破滅。他說他有戀人,雖然分手了,但他無心談一份新的感情。
果然戚雨牧從不記得她,這個每次在他買咖啡時都會臉紅的服務生,這個癡癡傻傻看著他的姑娘,對他而言,是個陌生人。
回憶讓顧彩虹心底泛起熟悉的酸澀與痛楚,她閉上眼,眼淚默默地流淌下來,沾濕枕巾。
她疲憊地將自己埋進被子里,腦袋卻驀地一陣刺痛,讓她整個人顫了一下。
有一個幽冷卻清晰的聲音倏然響在她耳邊。
“你哭什么?”
顧彩虹嚇了一大跳,她急急坐起身,吸著氣怔怔地望向床前的鏡子。
鏡子里那張熟悉的臉龐是她自己的,然而那眼睛卻漸漸地變了,變得那樣犀利清冷還帶著奚落和嘲弄,她視線里的畫面逐漸模糊,頭痛欲裂。
顧彩虹痛苦地抱著頭,像是看到了什么最可怕的東西:“不!不!你不要出來!”
她失控一樣抓著自己的頭發狠狠地揪扯起來,想要努力保持清醒。
尖銳的刺痛都不能讓她的狀況好轉,她下意識地看向鏡子里自己的那張臉,依然是那雙幽冷不屑一顧的眼睛。她驚恐到極點,腦袋里漫過一股尖銳的刺痛,氣息一窒,竟暈了過去。
戚雨牧獨自在月光下散步的時候下起了雨。原本他是很喜歡下雨的,但今夜這場雨卻讓他的心緒更煩亂。他想起顧彩虹,心里就有股說不清的情緒,偏偏她的一言一行都那么清晰。
她取下發簪時落寞的神情,讓他心里不舒服。
他是怎么了,為什么要對這個善于演戲、表里不一的女人有這樣大的反應。
一直以來,他都在提醒自己,盡量無視她,隨她作妖,不會影響他分毫,但最近似乎不起作用了。
“雨牧。”
他聽到一聲滿含情感的呼喚。
他轉身,看到了一張美麗的臉,林翎,她穿著一身水藍色的睡衣。
是和他一樣睡不著嗎?半夜了還徘徊在這寂靜的花廊里。
“我回來了。”林翎看著他的眼睛,那雙瑩瑩的美眸噙著淚水,“為什么不來看我?”
戚雨牧忽略心上的悸動,他們有過太多的回憶,深刻到不會一夕就煙消云散,他用了幾年時間才讓自己從那段深刻的感情里走出來。
但是,這一刻面對她,他竟發現自己無話可說。
“我后悔了。”林翎牽住他的手,男人的手掌一如過去寬厚溫暖,她的心悸動著,看著他的眼睛,“四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你。”
“我結婚了。”戚雨牧慢慢抽回自己的手,喑啞著聲音告訴她。
這句話讓林翎滿腔熱情如墜冰窟,可她不是會這樣認輸的女人。他們有過那么多美好的記憶,他對她的感情,又怎會就這樣輕易煙消云散。
林翎凝視著戚雨牧,又再次緊緊地抓住他的手:“不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嗎?這個錯誤還有機會更正。”
林翎的話讓戚雨牧心口一跳,望著她熾烈的眸,那里面激烈洶涌的情感一如往昔,讓他憶起曾經他們如何相愛過。
可是她離開的時候同樣毫不留戀不是嗎?
他覺得自己心口的火熱忽然被冰水澆熄,一雙沉靜的眸子看著她,沒有再泛起波瀾,只是更堅決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不能了,林翎。”
戚雨牧回到房中,就看到那個占據了他的床的一角,似乎就快要掉下去的身影。
他劍眉輕皺,覺得很是礙眼。在接觸到那張清秀的睡顏時,他想要推醒她的動作停在了那里。他雙手輕輕抱起她,只感覺懷中的身子輕如羽翼般。
戚雨牧嘆了口氣,將顧彩虹抱到床中央。
顧彩虹呼吸輕細,和窗外的雨聲交融在一起,讓他原本煩躁的心緒奇異地平靜下來。
戚雨牧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撫上她白皙的臉龐,想要理一理她睡亂的額發。
她的睫毛忽然動了動,他以為她醒了,瞬間僵硬的手指觸到她額頭,一時竟心跳如鼓。
好在顧彩虹并未蘇醒,只是動了動腦袋,似乎找到了一個更為舒適的姿勢。戚雨牧深黑的眼眸在暗夜里靜靜望著她,眼神慢慢地柔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