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你怎么來了？”秦遠知假裝驚訝，又確實有些驚訝，驚訝——只有他一個人。

“跟你一樣啊？來給小姑媽過生日。”秦遠致拼命掩飾著慌張。

“往年——你可幾乎不來！”他露出看穿一切后有些狂妄的笑容，“怎么，今天突然有了孝心？晚上做噩夢，被媽敲頭了？”

“你得了吧！我晚上做個夢被媽敲了腦袋。就跑回來，找爸敲腦袋？”秦遠致扭頭朝四周看了看，“我瘋了？”

“看著是有點不大正常！哈哈！”他笑了笑，自以為巧妙地掩飾了意圖，“怎么只有你啊？”

秦遠致在長廊邊的石階上坐了下來，身子倚在粗壯的大紅色木柱上，悠悠地朝著半空吐了一口氣。“遠知，你很少回家。你那天看見的，每一天都在發(fā)生，有時候一天好幾次。這樣的日子……好在，兩個孩子在你那里，唉！”

他走到秦遠致的身邊，緩緩坐下，兩手來回撫摸膝蓋，低著頭，聽他訴苦。側(cè)過頭，看向自己的哥哥。“二哥，她是不是覺得爸的安排，對她有點……”

“我們兄弟兩個，多少年沒這么坐下來聊了？”秦遠致把右腳架到左腳上，整個人有點蜷縮，不像是翹著二郎腿，更像是個晨練過后，靠著大樹休息的老頭。

秦遠知看著哥哥，看他有些老邁的身形，暗自感慨了一下歲月不饒人。他們都已經(jīng)年過半百，朝著古稀之年，無聲掙扎。雖然是親兄弟，眼前這個人，卻沒有和他很親近。

那個在遙遠的大海上漂泊著的人，才是和他一起長大的。秦遠致——血緣上和他是親兄弟，但從小卻是秦恂帶大的，和他多少有些生疏。像這樣地坐在一起聊天而不是被父親訓斥，今生還是第一次。

“哥，你才多少歲，怎么都……”

“男人啊，娶老婆，一定要睜大眼睛。不合適，不如不要。娶到合適的，一定要珍惜。遠知，你就沒珍惜。我呢，也沒好到哪里去。這一點，你、我倒像是親兄弟了。呵呵！”

他抬頭，對著碧藍的天空笑。

“說實話，苓蕓的抱怨有她的道理。娶她，原本就不是我的心愿。當年是爸作主，為了兩個孩子讓我再找。結(jié)果，一團糟……孩子跟她不親，我能有什么辦法？”

“那你們……”秦遠知低頭想了想，“你們怎么沒有再要一個？那時候，她還年輕，可以生啊？”

“她從小跳舞，有傷病。那個年代，她身上的傷沒有及時治，很難有孩子了。”秦遠致看了他一眼，低下頭，“遠知，跟你說句心里話。我也不想跟她有孩子。這些年，對她，我是虧欠了不少。這輩子怕是還不清了。”他提高了聲調(diào)，伸懶腰似的說完最后一句，放下右腿，舒展身體，仿佛又有了活力。

“那你過來，就是為了躲清靜！”他低著頭笑。

“唉。能安靜一天是一天吧。這輩子，就這樣了。你呢？現(xiàn)在孩子都找回來了，她媽呢？打算什么時候找？”

“你知道的，看爸的意思。”

“你可真是！”秦遠致站起來，自上而下地看他，嘴里不屑的“哼”了一聲。“不是我說你。遠知，你這輩子能不能出息一次，像個男人一回？言悅對你哪里不好了？媽都走了多少年了？你還要看爸的臉色？你這脾氣，全隨了媽！”

他抬起頭，仰望他，又低下頭，嘆氣。“你是覺得，我該去找言悅？”

“不應該嗎？你忘了？你是怎么賴在家里跟爸鬧的？就為了娶她，你鬧了幾天？然后呢？”

秦遠致的手在半空中胡亂地舞。

“人娶回來，替你管家，替你生孩子，替你大雪天里找侄子，最后呢？沒有得到一句好話！無緣無故地走了，你連問都不問一句，你也配當個丈夫？當著孩子的面，你好意思說自己是她爸？”

秦遠知拍了一下大腿，站了起來，扭著頭看他。“我不好意思，你好意思？找回來的是我的侄子——你兒子！”他用右手食指，指著他的鼻子，憤憤不平。

“喲，這是要打啊！來，別停，打一個我看看。多少年沒看到了。你們繼續(xù)，當我不存在啊！”秦遠仲遠遠的，扯著嗓子，在長廊的盡頭倚著柱子大笑。他的樣子，好像村頭磕著瓜子看熱鬧的老太太。

秦遠知收回手指，放下手臂，和秦遠致四目相交，心領(lǐng)神會，平息戰(zhàn)火，扭過頭，一致對外。

“大哥，你站那么遠做什么？過來啊！”

“我才不過去呢！你們當我傻呢！從小就這樣，你們就算在地上打成一團，我一過來，準打我！”他遠遠的，捂住了頭大叫。

秦遠致哈哈大笑，兩手從身后撐住了快要笑斷的腰。“不是。大哥，你過來，這次不打你了。你看看你，風一吹就倒了，我們可不敢再打了。回頭大嫂找我們賠醫(yī)藥費還好，要賠個你，滿世界可不好找！”

秦遠仲慢悠悠的，走一步停兩秒，朝這邊，仿佛是上了銹的齒輪，磕磕絆絆地走過來。“她不會要你們賠人的，只會跟你們要喪葬費！”

秦遠知和秦遠致相視一笑。“大哥，你這是回來養(yǎng)病？”

“唔。哮喘，年年犯。年紀大了，越來越頻繁了！”

“得了吧！你多大？才過六十，眼花、耳聾、哮喘，家里的貨車還沒報廢，你就不行了？”秦遠致大大咧咧地調(diào)侃，倒像是得了江苓蕓的真?zhèn)鳌?

“去、去。就你得意。你怎么回來了！”

“這一點，大哥，你還真不如我。”秦遠致抬起左手掩住嘴角，低著頭小聲說話，“我至少有地方躲，你呢？”

“啊？什么？”秦遠仲扯開嗓子大叫。

“哥，你也是的，哪壺不開提哪壺！”秦遠知推了一下秦遠致，貼近秦遠仲的耳朵喊，“他問念念回來沒有？”

“哦，回來了，一起回來的。這不，我?guī)е谶@邊走走！”秦遠仲老態(tài)龍鐘似的，在原地轉(zhuǎn)了一個圈，“咦，人呢？剛才還在我身邊的。”

“得了吧，你還真當他聽不見！”秦遠致不屑一顧，“你看看他演的，梅蘭芳都沒他敢演。帶孩子出來轉(zhuǎn)，肯定也是找的借口。遠知，你是不知道，這些年，趙英琦半退了下來，時間多了。大哥整天跟坐牢一樣了！哈哈哈！”

秦遠知看了一眼秦遠致幸災樂禍的表情，覺得自己不能同流合污。心底里雖然樂開了花，臉面上還是要深表同情。“大哥？真的嗎？”

秦遠仲還在原地打轉(zhuǎn)——找孩子，什么也聽不到似的喃喃自語，重復著“人呢”兩個字。

“哥，是不是真在找秦念呢？”

“鬼才信。真找不到了，他還能在那里看我們兩個人的熱鬧？早就上墻找了！”

“大哥？你再想想，別轉(zhuǎn)了，轉(zhuǎn)得我眼暈！”

“哦喲！”秦遠仲倒在身邊的石階上，上氣不接下氣，“我也暈！讓我想想，我剛才……”他拍了一下腦門，“剛才去內(nèi)院了，孩子交給彌稔和憶芝了。”

“什么？”秦遠知和秦遠致異口同聲，“你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