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彌笙在倒數,倒數他的呼吸,倒數他的心跳,倒數全世界。等秦彌顯的座駕慢悠悠地開進四房的院子,他在門廊邊抬頭看了一眼南面的小樓。收回視線,掃了一眼從車里出來的人。
“都別動啊,我看看。一點零六分。四哥,你站了六分鐘嗎?”言憶芝一如既往地嘰嘰喳喳。
他沒有回答,朝汽車后座敞開的車門看了一眼。
“笙,今天稔轉正。”
“我知道。”他抬了一下左手,把手里的盒子遞到秦彌顯眼前。
“你自己給他吧。晚上回來的。”
“唔。”他等車里的人都進了門,跟進去,關上房門,換拖鞋。“你們在‘康萊’吃的?”
“對。這是給你打包的。你剛趕回來?”秦彌顯站在餐桌邊,把打包袋里的東西一一拿出來。
“嗯。都辦好了。秦彌璋那邊派來的人有兩件事不確定,我讓他回去對好了給秘書室打電話。”
“唔。大哥跟我聯系過了。他晚上過來。”
他沒有回答,雖然這句話有提問的意味,但,不需要回答。
“涼了,我熱一下。”林霏把他手里的飯盒抽了過去,“要不要重新炒一下?”
“我想要……”
“知道了。”林霏轉身看向沙發邊有些愣住的言憶芝,“憶芝,把我衣柜里那個銀色的小盒子拿過來。”
“哦。”
秦彌笙在餐桌邊坐下,和秦彌顯面對面,朝沿著樓梯朝上蹦跳的言憶芝瞥了一眼。
“四叔怎么說?”
“讓我們等一等。明天對方一定會改主意。”秦彌顯站起來,走進廚房,拿出來一壺茶,倒了兩杯。“你媽早上來過。”
“嗯。”
“她前幾天沒休息好。”
“唔。四叔呢?”
“一樣。笙,那事。”
“我說過了,那是最后一次。”
“隨你吧。我以為你剛才會發脾氣。”
“等一下!”言憶芝拍了一下桌子大叫,“有沒有人告訴我到底怎么了?”
他們看著她,不明所以。
“不是,你們怎么就好好說話了?還有你,你怎么沒跟林霏姐吼?不是,你笑什么?不許笑!”
“笙,別這樣,知道自己笑起來什么樣子,別逗她了。”秦彌顯拍了拍桌子,叫言憶芝坐下。“憶芝,廚房里那個人不點,你四哥是不會炸的。”
“什么?”
林霏從廚房里出來,把一盤金燦燦的炒飯放在桌上,又走回廚房。再出來,手里端著一個砂鍋。整個大廳里瞬間全是食物誘人的香氣。
“什么?”言憶芝站起來問,伸長了脖子朝砂鍋里看。
“憶芝,嘗嘗這個炒飯。”
林霏把秦彌笙手里剛盛好的一碗拿給了言憶芝。
“不是給我炒的嗎?”
“是啊。”她把盤子端到他面前,“剩下的整盤都給你。”
“停,別,千萬別。林霏姐,他要炸了。”
言憶芝把碗放回他面前。隨著林霏狡黠一笑,他選擇忍氣吞聲,坐下吃飯。
“這不是蛋炒飯嗎?怎么?這么?”言憶芝好像被飯粒嗆到了似的,結結巴巴地提問。
“林霏炒的,難說。”秦彌顯笑了笑。
“不是雞蛋。”秦彌笙低頭淺笑,“還有她自己磨的香料。”
“二哥、四哥,我求你們了,吵架,好不好?別,別再笑了。我是你們親妹,出去禍害別人行不行?”言憶芝低著頭,對著飯碗說話,“給我添一碗,還有湯。”
好像沒有人在意言憶芝的感受,反正他不在意。
“晚上有什么?”放下空蕩蕩,幾近嶄新的飯碗,他站在廚房門口朝里微笑。
“螃蟹。”
“不許做。”
“稔哥愛吃。”
“秦彌璋晚上過來。”
“所以呢?”
“我說了,不許做。”
“已經拆好了。”
“看見沒,要炸了啊!”言憶芝盤腿坐在沙發上,等著看好戲。
他吐了一口濁氣。
“他就過來和你們談事情,又不一起吃飯。”漫漫的人很鎮定。
他轉頭看向秦彌顯,后者點了點頭。
“那等他走了再端上來。”
“晚上你在這里吃飯?”
他深呼吸,沒有用。“我忍你很久了。我不能在這里吃飯嗎?家里一堆衣服不回去洗,天天在這里,你是誰家的?”終于爆發。
“家里沒有洗衣機嗎?姑母沒給你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叫陳阿姨洗啊。”
“你閉嘴。”
于是,真的閉了嘴。
“你上午跑去哪里了?”
“……”
“要我掰開你的嘴嗎?”
“……”
抽掉圍裙,林霏徑直往外走。
“你給我站住,又要去哪里野!”
“我去看看姑母。”
“她好好的,要你看什么看?我問你話,你聾了嗎?”
“你讓我閉嘴的。”
“你今天敢再離開我的視線試試!”他感覺自己的耳朵有點承受不了這個音量。沙發里的言憶芝已經捂住了耳朵。
林霏轉身回了廚房,系好圍裙,無視他的憤怒,伸出腦袋朝著秦彌顯說話。
“顯哥,他明天上班嗎?”
“我看一下。”秦彌顯拿出手機,同樣無視他的情緒,“下午。”
“不如我們……”
“閉嘴,不許喝!”他不得不大聲喝止。以免晚上兄弟幾個都倒在地上,被她一個人站在樓梯上嘲笑。
林霏路過他的時候,好像白了他一眼。
“又做什么去?”
“上廁所。”林霏自顧自地上樓了。
“二哥,你說,馬康回家吼孩子的時候,是不是就是這個樣子?”言憶芝趴在沙發靠背上,露出半個腦袋說話,眉毛的弧度顯示——她在笑。
秦彌顯倒了兩杯茶,把其中一杯沿著桌面推到靠近廚房的一側。“笙,坐下吧。她不會走的。你是不是該給林維恩打電話了?”
“他現在在工作。”他抿了一口茶水,忽然清醒,“嘖,你怎么也這么無聊?”
秦彌顯笑了笑。“清醒了?你也是的,一點就著,可真有出息。”
“我有什么辦法?都被點了二十幾年了。她比我媽還了解我。”
“不是。”秦彌顯搖了搖頭,“是比你自己還了解。”
他喝掉茶水,把空杯子推到桌子中間,抬頭看向三樓,深呼吸。樓梯盤旋而上,有點像他此刻的血壓。樓頂的吊燈如星辰墜落,又掉不下來,懸在半空中,好像他此刻的心情。窗外,夕陽的淡彩拼命朝屋子里鉆,和他一樣,還在期盼著什么奇跡?
“她上午去我那邊了。”
“什么?”言憶芝在身后大叫。
沒人理會她。那丫頭總是一驚一乍的。
“你知道還問她。”秦彌顯站起來添了茶水,坐下。
“她老實說,我還用問嗎?不知道又在折騰什么?”
“可能只是去看看。”
“我那里有什么好看的?你知道的,都是些臭男人。”
“啊!我知道了。”言憶芝這一次成功引起了注意,他們一齊朝沙發邊看過去,“林霏姐喜歡的人在四哥公司里!”
“滾蛋!”
他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因為這兩個字,竟然不只他一個人說了。他轉頭看向秦彌顯,后者拿著茶杯,朝著門口微笑。他回頭看向門口,秦彌璋已經站在了那里。
“我鎖了門的?”
他不想和這個男人說話。本能地站起身準備離開。
“憶芝。來,我烤了一個給你先嘗嘗。”林霏不知道什么時候下來了,站在廚房里面喊言憶芝進去。后者愉悅地飄進了廚房。
整個過程,秦彌笙只聽到了漫漫的聲音,但很清楚,說話的人不想讓言憶芝看見即將發生的一切。他回頭看了一眼秦彌顯,徑直朝屋門口走去。秦彌璋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手里的力道有點大。
“笙,能不能成熟點?”
“成熟?對啊!你如今倒是很成熟了。”他甩開抓著自己左臂的手,“但麻煩你以后不要這么叫我。”
“那叫你什么?表哥?”向來憂郁的人忽然有了幽默感。
“秦彌璋,別給臉不要臉。我們林家攀不上你這么高貴的親戚。”他用左肩對他說話。
“怎么,為了跟我一個人鬧情緒就要換姓了?”
“這話,你該回去問一問你那高貴的母親。秦彌璋,別忘了,我的身上,流著一半林家的血。她允許你跟我說話了嗎?給你蓋章同意了嗎?”
他已經很克制了。事實上,他的腦子里已經演練了無數次這樣的場面,此刻亦然。他用腦細胞把秦彌璋打倒在地,掄了無數個拳頭,踩了不知道多少腳,直到自己筋疲力盡。還不忘把手邊的水壺砸到他那張招蜂引蝶的臉上。
用右腦擦干凈腦干上的汗珠,抬起腦垂體整理了腦血管,回神,冷靜。好吧,他什么也沒做,只是冷靜地對話,頂多只白了秦彌璋兩眼。不,他看都不想看他。
“笙,你知道那和我沒關系。”
秦彌璋的這句解釋,徹底打垮了他最后的清醒。耳邊傳來震徹山谷的怒吼,意識里那聲野獸一般的咆哮不是從他的喉嚨里發出的。但喉結里滾出的血腥味在告訴他,他已經瘋了。
拳頭砸在秦彌璋高挺的鼻梁上,發出的脆響格外悅耳。眼見他驚慌失措,用手捂住口鼻的樣子,那個清冷孤傲的秦彌笙已隨風飄散。他不知道此刻占領大腦的那個東西是叫冷酷還是殘忍。只知道捏住對方衣領的那只右手是他的,接下來,他要將想象付諸實際。
左手捏得指節泛白,五指的關節依次發出脆響,拳頭用它可以達到的最快速度朝那張深惡痛絕的臉上沖過去。
“給念念的。冷了不好吃,趕緊回去吧。”
言憶芝從廚房里跑出來,話音在拳頭和那張臉之間嵌了一張A4紙。秦彌笙轉身,用布滿血絲的雙眼看她把手里一個四方的、扁扁的紙盒子放在餐桌上,包著一嘴吃食說話。最后兩個字是隨著她消失的身影從廚房里飄出來的。
確定人已離去,他轉回頭,定睛看被自己揪住衣領的人。秦彌璋并沒有反抗的意圖,捂著鼻頭的左手緩緩放下,沾滿鮮血。
“笙,憶芝不能見血,和小姑奶一樣。”秦彌璋用右手推開他捏著衣領的手。
“看來有人不想讓我說下去了。”秦彌笙刻意地抬高了聲音,“秦彌璋,那個墳墓,你喜歡就自己待著,別想把別人往里帶。你聽懂了也好,裝糊涂也隨你,但只要我在,你就休想。”
秦彌璋走到餐桌邊,接過秦彌顯遞給他的毛巾,擦掉臉上的血漬,兩手捧著牛皮紙色的盒子,轉身走到門邊。
“笙,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沒有想到這樣的結局。但,不是的。至少在我這里,那不是結局。你擋不了什么。”他撂下“狠話”離開了。
秦彌笙卻還沒能從情緒里走出來,剛才沒能發泄得徹底。他把雙拳垂在身側,憤懣垂在心室兩旁,屏住了呼吸,讓血管在兩側太陽穴肆意膨脹。
“笙,坐下吧。他也沒要求更多。那件事,他也是受害者。”秦彌顯的勸說不合時宜,但對于一貫冷靜的他,點到即止。
“我沒有說他沒受害,但他也是始作俑者。”
他走回餐桌邊,沒有坐下,用腳跟碰了一下椅腿,退了兩步到廚房門口,后背貼在門東邊的墻紙上。讓聲音先松下來吧,情緒可以慢慢調整,表象先恢復平靜。
“顯,你不會不知道他再這么下去會發生什么。”
他的聲音有點高,為了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也不是,言憶芝恐怕還沒有長出這么聰明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