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民族地區農村普惠金融體系建設研究:以城鄉一體化為背景
- 謝麗霜
- 26字
- 2020-07-31 09:51:16
第一章 民族地區構建農村普惠金融體系的必要性及實踐困境
一、民族地區發展普惠金融的經濟學理論基礎
(一)金融普惠:包容性增長的內在要求
“包容性增長”這一概念,是亞洲開發銀行基于亞洲一些國家經濟增長與貧富分化嚴重共存的背景和現實,在其2007年組織的一次以“新亞太地區的包容性增長與貧困減除”為主題的國際研討會上提出的,其要義和目的是強調提高經濟增長的普惠性和共享性。目前,包容性增長作為一種新的增長理念、模式和戰略,得到國際的高度關注和一些國家的認可和接受。
梳理經濟增長理論發展史,不難發現,作為發展不可或缺的基礎和條件,經濟增長一直以來都是經濟學理論探討的一大議題,但主流的增長理論大多關注和研究的是增長的來源而非增長的后果。這與其所遵循的新古典經濟學理論傳統有很大的關系。在新古典經濟學理論看來,發展是一個漸進的、和諧的、樂觀的過程,增長的福利經由市場機制形成的縱向“涓滴效應”和橫向擴散效應,會自動傳導到社會所有階層和群體,尤其是落后地區和弱勢群體,從而能夠自動消除不平等和貧困。按照這一邏輯,只要實現了總量和人均意義上的經濟增長,不平等和貧困就會水到渠成地得到妥善解決。然而,發展中國家長期且普遍存在的貧困現象,促使人們反思并認識到:發展中國家市場的結構性特質,決定了它很難通過“涓滴效應”消除不平等和貧困;總量的增長并不必然引致每個個人的發展(如收入增長),經濟增長只是消除不平等和貧困的一個必要條件,而非充分條件。這一認識促進了增長理念從只關注增長的來源到同時關注增長的后果、從單純(總量)增長到益貧式增長的轉變,強調應當使經濟增長給窮人帶來的得益增長率大于平均得益增長率。
發展中國家客觀存在的貧困和不平等,也促使學術界和國際機構重新思考貧困和不平等發生的根源,導致貧困觀從收入貧困觀向權利貧困觀的轉變,形成了對貧困問題的新解釋。與收入貧困觀的單一貨幣維度的貧困界定不同,權利貧困觀將貧困定義為社會里的某些人、某些家庭或某些群體在政治、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等方面享有不足的狀態。從阿瑪蒂亞·森“可行能力”視角的多維貧困觀,到20世紀90年代興起的社會排斥理論,再到世界銀行2001年對貧困的重新定義,(1)都明確地將權利貧困與貧困相聯系,認為權利(包括政治權利、經濟權利、社會權利等基本人權)剝奪、能力缺失以及由此而面臨的各種社會排斥,才是貧困人口和弱勢群體貧困和不平等的根源。在這一思想的影響下,向窮人賦權,提升其可行能力,使窮人能夠平等參與社會政治經濟生活,降低社會排斥,進而實現貧困減緩,已成為21世紀發展理論和國際開發機構發展戰略(政策)的核心和導向。
包容性增長的提出,與發展理論對經濟增長、不平等和貧困的深化認知有著密切的關系,體現了上述認知中包含的理念和思維。目前,包容性增長并無統一而公認的定義,其核心內涵是強調經濟增長的“包容性”,即增長機會平等和增長成果共享,主張通過構建公平的社會保障體系以保障發展權利公平、發展機會公平、發展規則公平和發展結果共享,進而實現包容性的增長目標。普惠金融與包容性增長具有內在關聯性,前者是后者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是后者在金融領域的具體體現和要求。發展普惠金融可以有效促進包容性增長,實現“包容性”的共同訴求。這一點從兩者的英文名就可以看出來。兩者都強調“包容性”(inclusive):包容性增長即inclusive growth,強調增長的成果應當惠及所有人,尤其是被社會排斥的邊緣群體;普惠金融即inclusive financial system,也有人譯為“包容性金融”“包容性金融體系”或“普惠性金融體系”,主張金融服務應當惠及所有人,尤其是被傳統金融體系排斥的貧困人口、低收入人口和小微企業。
(二)金融之于經濟的影響:發展金融學視角的梳理
發展金融學是以金融發展理論為基礎,從發展經濟學獨立出來的專門研究金融與經濟間關系的一門新興學科。從金融運動的角度來研究經濟發展,即探討金融之于經濟發展的影響,是發展金融學的重要課題之一。
在歷經“二分法”傳統、貨幣面紗論、維克塞爾貨幣經濟理論、凱恩斯貨幣經濟理論的演進之后,“金融對實體經濟具有實質影響”這一觀點,在現代經濟學中已經得到普遍認同。但將金融與經濟發展(增長)聯系起來專門進行研究,當屬20世紀60—70年代興起的金融發展理論。20世紀60年代初,格利和E.S.肖發表了《經濟發展中的金融方面》《金融中介機構與儲蓄—投資》《金融結構與經濟發展》等論文,提出并論證了“金融發展是推動經濟發展的動力和手段,經濟發展水平越高,金融因素對經濟增長的影響越大”的命題,拉開了金融發展理論研究的序幕。1969年,雷蒙德·W.戈德史密斯出版了《金融結構與金融發展》一書,提出了“金融發展就是金融結構的變化”的觀點,確立了衡量一國金融結構和金融發展水平的基本指標體系,得出了“金融相關率與經濟發展水平正相關”的基本結論,成為后來金融發展理論的重要淵源。20世紀70年代初,羅納德·麥金農的《經濟發展中的貨幣與資本》和E.S.肖的《經濟發展中的金融深化》兩本書相繼出版,分別從“金融抑制”和“金融深化”的不同角度,對發展中國家金融發展與經濟增長的辯證關系進行了開拓性研究,標志著以發展中國家(地區)為研究對象的金融發展理論正式形成。此后,圍繞著發展中國家(地區)金融與經濟發展之間的相互關系以及發展中國家(地區)的金融發展問題,金融發展理論又經歷了金融約束論—金融內生增長理論—金融可持續發展理論的發展和深化。1998年東南亞金融危機之后,金融發展理論從發展經濟學獨立出來,專門研究金融發展即金融的本質及演進,以及金融與經濟關系的發展金融學應運而生。(2)目前,發展金融學作為一門學科,其框架體系尚在建立和完善之中,但就廣義而言,大凡聯系經濟發展來研究金融發展問題的均可歸為發展金融學的范疇。
就金融對經濟發展(增長)的影響的研究而言,發展金融學基本上是沿著兩條路徑展開:一是遵循戈德史密斯的傳統,即以充分的數據為基礎,以計量經濟模型為分析手段,論證金融發展與經濟增長之間的關系;二是遵循“麥金農—肖”的傳統,更側重于探討金融作用于經濟發展的多層次復雜機制。梳理這兩種范式的研究,可以得到如下關于金融對經濟發展(增長)影響的基本結論:
第一,金融發展對經濟增長具有重要影響力。從長期來看,金融發展水平與經濟增長水平應保持匹配,金融過度或金融不足都會形成對經濟的不良影響。
第二,金融發展對經濟增長的引致效應是通過金融功能實現的。包括:服務功能,即為整體經濟運行提供便利的服務,如清算和支付結算等;中介功能,即在資金盈余者與資金赤字者之間調劑資金余缺;資源配置功能,即通過金融的運行引導資源在不同空間、不同時間、不同項目上進行有效配置;風險規避功能,即金融工具和金融服務如保險、各類抵押擔保、信用證、票據承兌、保付代理乃至股票、債券、借貸等所內含的風險分擔機制,有助于降低經濟活動不確定性所帶來的利益損失風險;宏觀經濟調節功能,即通過發揮貨幣政策工具的杠桿效應、政策性金融業務的導向作用,以及金融機構和金融市場特有的信息優勢,達到調節和控制宏觀經濟運行的效果。
第三,金融是一種資源,也存在一個資源配置合理與否的問題,金融資源配置(包括金融資源在不同地區、不同部門、不同階層和不同人群之間的配置)狀況直接影響經濟發展的效率和效果。金融抑制會抑制經濟發展,而金融長期過度地脫離實質經濟超前發展,也會阻礙經濟發展。
此外,國內文獻(如杜朝運,2007(3);杜強,2016(4))利用省際面板數據和計量經濟模型,對我國金融與區域經濟發展關系所作的一些專門研究,從金融層面揭示了我國區域經濟發展不平衡的內在原因,得出普惠金融與地區經濟發展之間呈倒“U”形關系,即存在最有利于經濟發展的最佳的普惠金融指數,當低于這一水平時,普惠金融發展水平的提高能夠促進經濟發展,而超過這一最佳水平后,普惠金融發展水平的繼續提高則會抑制經濟發展等研究結論,并據此提出了可以從金融層面入手化解我國區域經濟發展不平衡問題、普惠金融體系建設應以中西部地區為重點等政策主張。這從另一個側面揭示了在民族地區發展普惠金融、構建農村普惠金融體系的邏輯理據。
(三)金融效率、技術進步與窮人市場的拓展
很明顯,不管普惠金融在宏觀層面多么必要而有效,如果沒有商業銀行等金融中介主體的參與和推動,其普惠性仍是難以有效實現的。因此,普惠金融發展必須解決的一個現實約束,就是金融中介微觀效率與金融服務普惠性之間的矛盾。這是一個世界性難題,至今仍是普惠金融發展的一個痛點和難點。但“長尾理論”和國際上近40年普惠金融發展的實踐表明,在技術(包括金融技術)進步的前提下,窮人市場的拓展與微觀金融的效率之間并不必然是對立的。
“長尾理論”是互聯網時代興起的一種經濟理論,由美國《連線》雜志主編克里斯·安德森(Chris Anderson)提出,廣泛適用于信息化、數字化應用領域。長尾理論認為,一般來說,由于成本和效率的因素,在正態分布曲線中,人們往往只關注處于曲線頭部的少數重要的人或物,而容易忽視位于曲線尾部、需要更多精力和成本才能關注到的多數普通的人或物。這些處于曲線尾部的群體被稱為長尾客戶,如小微企業、個體經營者、農戶等,他們數量眾多、分散、單體規模小、資金少,往往為傳統的市場經營主體所忽略。互聯網技術的成熟發展,使得以更低成本關注曲線尾部群體變為現實,在交易成本可控的前提下,大量分散的尾部群體形成的集合市場,可以產生與少數頭部群體同樣多甚至更多的總體效益。進而,安德森認為,在互聯網應用越來越廣泛的環境中,商業和文化的未來不在“頭部”,而在“長尾”,關注和開發長尾市場,是網絡時代的新動向和新機遇。長尾理論為商業銀行的普惠經營提供了理論依據。隨著互聯網技術與銀行業的深度融合和發展,那些過去被商業銀行忽視的長尾客戶,包括大量的低凈值客戶和在傳統上被排斥的小微企業、農戶、個體工商戶等潛在客戶,會轉化成“有獲取利益的基礎”的“利基市場”。(5)在網絡時代,利用金融科技快速發展帶來的技術優勢,支持開發普惠金融業務,激活長尾客戶,挖掘小、微、弱群體的價值潛力,不僅是企業社會責任所在,更是商業銀行培育新的利潤增長點、實現自身金融效率的內在要求。
值得一提的是,金融制度或機制創新帶來的“金融技術進步”,對平衡“雙重目標”沖突同樣具有積極作用。如孟加拉國格萊珉銀行,通過小組貸款、強制儲蓄、中心會議等信貸制度或機制創新,在下沉金融服務的同時,實現了機構長達40余年的持續發展,成為當今世界上規模最大、效益最好、運作最成功的小額貸款金融機構。盡管格萊珉銀行模式在我國的運作效果并不盡如人意,但其在孟加拉國以及其他國家和地區的成功實踐表明,創新普惠金融制度或機制,改進金融技術,進而降低服務窮人的成本和風險,是促使金融機構下沉金融服務、拓展窮人市場的有效路徑。在互聯網時代,這種金融制度或機制創新如果能與互聯網技術有效結合,由此形成的效率激勵,必定會極大地激發微觀金融主體參與和推動普惠金融發展的積極性和主動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