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覺人間跡可逃

生性愛花，卻種不好花，工作一忙，三天兩頭忘了澆水，花就死了大半。

房東家門前有一片空地，隨意地種了幾叢金針菜。房東幾乎不管它們，但到了開花時節，金針菜偏開出許多金黃色的花朵，嬌艷奪目，花期挺長，天天有新的花朵含苞怒放，比百合還漂亮。房東便開玩笑似的對我說：“你種了半天的花，還沒有我種的菜開的花好啊，不如跟我學種菜吧！”言者無意，聽者有心，于是開始種菜。種菜不僅可以嘗鮮，不少菜的花還真的很漂亮。

最愛豌豆花，于是就在屋后的空地上種了許多豌豆。剛開始豌豆還整整齊齊地抽著芽，不久豌豆的藤蔓就牽來扯去地爬了一地。房東說，要用竹籬子撐起來，不然結的豌豆就少。我笑笑，我不是為吃豌豆才種豌豆的，我是為賞花才種豌豆的，讓它滿地爬著開花，多好啊。到了豌豆開花的季節，一地的紫花搖曳，要多美麗有多美麗，那嬌嫩的葉子配上柔弱的花骨朵兒，我見猶憐。難怪童話里說，真的豌豆公主能被十二層褥子底下的一顆小豆兒硌得渾身淤青，一夜睡不著，因為公主就像豌豆花一樣嬌嫩！

后來，我又種空心菜。種空心菜純屬偶然。一日買的空心菜太多，沒吃完，我就隨手扦插在空地上。沒想到空心菜特別好種，就如蔓草般莖上生節，節處生根，隨處爬著，沒幾天工夫就瘋長起來。后來，我每隔五六天去采摘一次，那莖蔓不見少，反而越來越繁密青翠。

書上說，空心菜又叫蕹菜，自古就有栽培。《封神演義》中有一則故事描述：比干被昏庸的紂王剖腹挖心后，飛馬出北門，偏偏撞到賣空心菜的農婦說“人無心即死”。比干聞言，跌下馬來死了。由此可見，我國早在殷商時代就已有了空心菜。

空心菜在炎夏高溫季節依然能夠生機勃勃，長勢茂盛。它對土壤挺遷就，肥沃也好，貧瘠也罷，都可以生長得很好。像我這樣的懶人，種空心菜真是種對了。空心菜的花也非常獨特，與牽牛花相似，白色或淡紫，數朵攢聯在一起，花開時節，還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當冬季園子里的植物開始凋零的時候，我種的菊花菜依然有著逼眼的亮綠。它的花著實好看，花冠似菊，而且開得挺大朵，黃色花瓣上有玉白色的細紋，一開就是個把月。菊花菜不怕掐芽，掐了的地方很快會長出新的芽頭，然后芽頭上又開出更多的花來。開花時黃燦燦的一片，煞是壯觀。我經常剪了花兒插瓶，其生命力極強，插瓶中也有半個多月可觀賞。

菊花菜原來是歐洲庭院中的觀賞植物，是唐朝時從地中海傳入我國的，只是到了中國后才成了餐桌上的美味。南宋詩人陸游在其《初歸雜詠》詩中有云：“小園五畝剪蓬蒿，便覺人間跡可逃。”他所說的蓬蒿就是菊花菜，他覺得在種有菊花菜的菜圃里，能夠逃離人世的煩惱，看來菊花菜還能寄托詩人遁世的感慨和安慰。就像我，心情不好時，只要一走進園子，看到滿園開得黃燦燦的菊花菜，煩惱自然煙消云散。

春天，我正病著，不能跑遠路，不能去郊游，不能放風箏。閑翻歷書，見上有“二月，草子施銅肥，馬鈴薯下種”，猛然想起廚房里還有幾十只發了芽的馬鈴薯。我來到窗外，去冬的枯黃已找不到蹤影，泡桐未著一葉已一樹紫花搖曳，生命又一次被時光輪轉著。泥土潮濕肥沃，沒有了往日的干燥，真是節氣變了，地氣也隨著走動起來。馬鈴薯紫紅色的芽足有寸多長，種起來很方便，鄰居在旁見了，主動來幫忙，一畦馬鈴薯很快就種好了。

馬鈴薯的花也是菜花中極為漂亮的一種，紫中帶白，隨風搖曳，很優雅，歷歷的黃蕊，有點像水仙。最早在法國，馬鈴薯花屬于王室花，是時尚、高貴的象征。馬鈴薯開花的時候，我常常拿把靠椅，歪歪地躺在上面，看眼前的菜花開了多少，又謝了多少，對地底下的馬鈴薯能長幾個是不關心的。

1883年，莫奈來到法國租下一幢粉紅色的房子，從此生活在那里。他從各地尋來奇花異草，用整整四十三年的時間為自己種出了一個花園，更用無數絢爛的色彩為世人畫出了一個花園。我沒有莫奈的才情與靈氣，所以選擇最普通的菜花來裝點自己的園子。

夏天種上幾株絲瓜，花開時，院子里就多了一個彩色的屏風；秋天種上幾株番茄，花開時，蜂蝶亂舞，結果時，紅艷喜人；再偷懶點兒，就種上幾棵白菜，那是不用管的，種子落地就生根。開花時節，一朵朵黃色的小花精神得很，連空氣都變得靈動起來……因為不是為了吃菜而種菜，只要開花就可以，這菜反而好種多了。

菜花雖然不名貴，滿園的清新卻很可人。和我們這些普通人一樣，不嬌氣，隨遇而安，丟在哪里都能活，有著輕而易舉的平實和美麗。